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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报答
    医院的墙,听过这世间最虔诚的祈祷。

    这句话,放在另一个时空的汉末依旧合适。

    门前摆着一些花花绿绿,似玉非玉的高足椅子。

    周开不敢靠近,只盘腿席地而坐。

    他自认是堂堂汉子,但在这医馆中,无数新鲜又昂贵的物件,却时刻提醒着他世界正变得不同。

    周开面向医馆白墙,诚心的向着先祖神灵祈祷。

    也不知过了多久。

    “周大哥,吃点东西。”

    阿蛾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个黄澄澄的东西递来。

    焦黑的外皮剥开一半,露出里面冒热气的金黄色果肉。

    显然很烫手,阿蛾用衣角包了,把这暖乎乎的东西,塞进了周开的掌心。

    “快吃吧。”

    阿蛾很熟悉乡里人节约的性子,她知道周开一定是饿着肚子的。

    周开立刻回绝:“不必,我有吃的。”

    这是他这段时日,第三次收到他人给予的食物。

    他的怀里还揣着两个冻硬的馒头。

    阿蛾却笑道:“先吃这个热乎的。”

    怕周开不安,阿蛾解释道:“这是新作物,一文钱三大个,都只收点柴火钱。”

    为了普及作物,自上而下的减少阻力,公孙颜可谓费尽心思。

    弄了好些铁皮筒子,以几乎白送的价格,叫人在街头巷尾卖烤红薯。

    目的只是叫所有人知道,有一种高产得十分便宜的作物,叫红薯。

    果不其然,这价格听得周开一震。

    “阿蛾妹子,莫不是哄我?”

    阿蛾顿时笑,此前她也是这般反应。

    “我骗你做甚?你多在令支城走走便知。”

    提及令支城时,阿蛾语气中带着毫不遮掩的骄傲。

    周开张了张嘴,此前那种自己一无所知的无力感又涌上心头。

    他垂头不再言语,咬了一口。

    这一口冬日里的热红薯,周开记了一辈子,往后余生嘴里都还回味当时的震撼。

    阿蛾有心多呆一会。

    但冬日棉布正紧俏,织造坊中活计很忙,能挤得半日已经不错。

    受了那样好的待遇,阿蛾一刻不敢懈怠,这便要回织造坊中。

    周开听她说了此事,急忙让她快些回去。

    人们尚质朴,总觉着受了公孙颜的好处,就该全力回报。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忠义之道。

    阿蛾临去前给周开扔了一个小布包,便急急忙忙的跑了。

    布包里叮叮当当装了三十个大钱。

    令支城包括整个大汉,百姓交易时,大多还是以物易物。

    公孙颜盘踞令支经营,建立公信力后,货币才又开始少量流通。

    按照令支城此时的物价,三十个大钱,够周开支撑几日了。

    看着阿蛾逃一般的背影,周开没再做那矫情推拒之态。

    他现在确实需要钱财,一路所受恩情,全都牢记在心,只待日后报答。

    ……

    周开妻子的下红之症,是生产时宫腔残留组织引起的。

    需要将残留组织刮干净。

    内窥镜不必奢想,采用的是最原始器械刮宫。

    所幸有华佗这位大佬在,麻醉问题能解决,否则受术女子不知要生受多少的罪。

    到了天光暗下,周开的妻子才被推了出来。

    李产婆摘下口罩。

    现在再叫李产婆,也不太妥当,曾经孤竹庄园里的接生老妪,此时已是这妇幼科主事。

    无数台手术和经验喂出来妇科大夫,在汉末属稀有职业。

    现在她也是能与华佗严植一桌议事的人。

    任你多猖狂的富贵豪族,碰上生孩子妇科之事,也得尊敬唤一声李神医。

    不过她并不倨傲。

    因她很清楚,她目下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谁。

    而那位娘子,不停的在用带着血腥味的实例告诉所有人,捞过界不守规矩会是什么下场。

    “很成功,不必担心。”

    看周开眼巴巴的过来,李产婆耐心回答,宽慰道:“好生照顾着。”

    看周开打扮,李妪不放心的提点了几句,这才安排他进了病房。

    三人间的病房,摆设着铁架子床。

    摆设还是公孙颜一贯抠搜,但又面面俱到的风格。

    穿着病服的妻子珍娘还在昏睡。

    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面料洁白。

    周开去洗了手才敢触碰。

    且不提,洗手时楼中老式厕所给周开带来的震撼。

    回到病房,周开听着妻子熟睡的鼻息。

    第一次放平了心态,仔细观察着这病房中的一切。

    而后,合衣裹着自己家中带来的破被子,睡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高高的小窗照下。

    周开被人唤醒。

    “该领药了。”

    白衣护士是军中军属,推着推车挨间发放熬制的汤药。

    既签署契约参加药性实验,此环节自然必不可少。

    刮宫手术后次日,可以吃东西。

    所以随汤药发放的,是一碗好克化的粥水。

    精米红糖熬制,里头加了鸡蛋和红枣粒的月子餐。

    除了粥水,还有几刀垫床的草纸。

    这草纸是令支城中造纸坊生产的,不对外售卖,专供医馆等地。

    “你先照顾你妻子吃药,再去一楼领你自己的饭食。”

    临去前,这年轻的护士交代道。

    她自信而不凌人,说话毫不扭捏。

    周开似也没被这种平等的说话方式感染,笑着感激应下。

    妻子清醒了一些,第一口喝到粥水里的红糖甜味,竟不敢再吃。

    周开劝说许久,给她喂下,又关门换了垫床的草纸。

    华佗和李妪进门查房。

    身后跟着一群鹌鹑似的学徒。

    这些学徒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都是公孙颜本着有教无类原则,从各处挖来的。

    都有底子,都与令支医馆签订了半卖身契,都扣下了符信。

    以免有人吃不得苦,半路跑路。

    或是医德品相差,干下恶事无法收拾。

    周开被请出病房也不担心。

    一碗贴心红糖水一刀草纸,前后种种让他建立起无比的信任。

    华佗等人在病房中教学,他便守在走廊。

    等他们走了,周开给妻子掖了掖被角:“珍娘,受此大恩,我不能安心。”

    “近日大雪,医馆门前道路堆积大雪,我去清扫,算是微不足道的报答。”

    那一日,周开在医馆门前扫了整日的雪。

    他没有去领饭,到了午间坐在漫天大雪里,啃了怀里揣着两个干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