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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二章 李家剃阴头
    “王师傅,你只听到一个‘死’字?”

    “那个人的声音比蚊子叫还要轻,根本听不清,那个‘死’字我还是通过嘴形分辨的呢。”

    “你厉害,通过嘴形能分辨出一个‘死’字。”

    “喂,杀猪佬,你抓他的手什么感觉?”

    “软绵绵,冷冰冰。王师傅,那个人看上去明明是个大男人,那手怎么那么软?比小姑娘的手还要软?”

    “杀猪佬?你抓过几个小姑娘的手?一天到晚抓猪蹄子的手有福分抓小姑娘的手吗?”

    “抓猪蹄子也总比你抓木头疙瘩好,多少还算是肉呢!”

    “不和你闲扯了,我也得回去了,明天还得去干活。”

    “还明天,你看看,几点啦?”

    “啊?快天亮啦?那我得赶紧回去!”

    王木匠抬头一看人民理发店墙上的那只老钟,粗粗的短针刚好指向“3”字。

    上海阿姨和其他几位街坊昨晚十点多趁雨小一点已经回去。

    “我也要去屠宰场,今天得杀十几头猪呢。”

    杀猪佬从长条排凳上坐起来,他一直躺着。

    “杀,杀,杀,小心那些猪爹爹猪娘娘来找你算账!”

    “你还别说,下辈子我就想做头猪,吃吃睡睡多好?”

    “哼,想得美,一刀进去,成为我家桌上的红烧肉。”

    “谁还没个死?死了之后怎么处理你自己晓得吗?”

    “还没完全天亮呢,你死死死的有完没完?九斤师傅这阴头怕是剃的回不来喽!”

    王木匠边说边走出人民理发店。

    “王师傅,你今天早点过来店里看看,如果九斤师傅还没回来,赶紧报警!”

    杀猪佬关上店门,拉下卷闸门。

    “报警?怎么报?说九斤师傅去剃阴头,自己给剃没啦?”

    “那不能这样说,我们也不能确定九斤师傅到底是不是去剃阴头,那还是再等等看吧。”

    杀猪佬和王木匠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自离开人民理发店。

    剃阴头,是剡城的旧习俗。

    一个人即将离世之前为他理最后一次发,让他清清爽爽地走,不留下人间一丝牵挂。

    唐青还真的是去剃阴头了,但没有杀猪佬和王木匠他们想的那么玄乎,只是正常的一次为一位即将离去的老人理个发而已。

    但要说正常也不正常,主要是那位老人不寻常。

    老人姓李,九十有三,曾为剡城的风云人物,只是中青年一辈对他了解不多,甚至不知道他还健在。

    老人身体一直康健,自己独居李家老宅。

    等唐青赶到李家老宅时,老人已处弥留之际。

    几个人围在老人床边,唐青有些面生。

    急匆匆来找唐青的那个人是老人的小儿子,因为自幼外出求学,学业有成后在大城市工作落户,很少回剡城,难怪杀猪佬、王木匠他们不认识。

    小儿子拨开围在床边的几个人,冲到老人面前大声喊道:

    “老爷子,九斤师傅到了,你可以说家产怎么分了吧?”

    “阿爸,你快说啊!”

    “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呢!”

    “看你还能挺多久!”

    “……”

    围着的人不住催促老人,话很难听。

    唐青打开剃头箱,取出剃刀和围布。然后默默走到老人床头,俯身搀扶起老人,自己就势坐下,让老人上半身靠在她的胸前。

    “嗯,嗯……”

    老人口喘粗气,想要对唐青说什么。

    “李爷,我有数。”

    唐青为老人围上围布。

    “阿爸,你快说,遗嘱在哪里?”

    “老爷子,你没有写遗嘱的话现在快说,这家产到底怎么分?!”

    老人的两个儿子凑到床头。

    “嗯,嗯……”

    老人伸出干枯的手摇了两下。

    “请你们退后一点。”

    唐青手拿剃刀为老人理最后一次发。

    老人花白的头发其实并不是很长,唐青上个星期刚来为他理过。

    “阿爸,你自己走了难道还要让我们子女为争家产而闹得不可开交吗?”

    “老爷子,你不说的话,这家产就是我一个人的!”

    “老二,这家产凭什么是你一个人的?”

    “大嫂,我们李诚从小在外,没有得过家里一点好处,这家产难道不应该属于我们吗?”

    “从小在外?没得过家里好处?他从小能挣钱自己养活自己?还不是老爷子花大钱将他送到省城读书,供他大学毕业,否则他能有今天吗?倒是我家李忠,一直陪在老爷子身边受苦,日子刚好过一点,又因为这个家到边疆吃一辈子苦。这家产,我们全得也不脸红!”

    两个儿子、两个媳妇争吵不休。

    唐青耳聋一般,自顾自为老人理发。

    “嗯,嗯……”

    老人身子动了几下,嘴上嗫喏着想要说什么。

    “李爷,马上就好。”

    唐青为老人涂上发蜡。

    “嗯,嗯……”

    老人双唇微启,向面前的那些个亲人举起三个手指。

    “李爷,一路走好!”

    唐青将老人从胸前移开,安放在床上,摁紧被角。

    “爸!”

    一位年纪三十左右的女人跪倒在床前,嚎啕大哭。

    这个女人看上去至少有一米七五高,一身黑色衣衫,上为一件黑色全棉短袖T恤,下为一条黑色全棉休闲长裤,更显她身材欣长。

    她一头长发高高挽起,用一个红色蝴蝶发簪盘在头顶。

    唐青从进屋起,唯有这位高个子女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冷眼观望。

    “现在喊爸了?没用,家产没你的份!”

    “不是死也不进这个家门吗?分家产过来啦?脸皮不要太厚!”

    老人两个儿子骂高个子女人。

    “猫哭耗子哭什么呢?这眼泪怕是辣椒水抹的吧?”

    “黄鼠狼给鸡拜年,想分家产也用不着这样假惺惺的装什么悲伤!干脆明抢吧,你不是剡城大名鼎鼎的李杂婆吗?”

    老人两个儿媳也骂高个子女人。

    “呜呜呜……”

    高个子女人没有理会四个人的谩骂,独自哭泣。

    “各位,你们节哀,告辞。”

    唐青整理好剃头箱,准备回店。

    “九斤师傅,你不能走!”

    “对,你不能走!”

    老人的两个儿子过来拦住唐青。

    “还有什么事?”

    唐青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痛哭的那个女人。

    “你得留下来给我们作证!”

    大儿子说道。

    “作证?作什么证?”

    唐青见那女人只是一个劲地哭,手抡剃头箱还是要走。

    “我阿爸刚才是不是说三个子女中我最吃亏,家产全部给我?”

    “老大,你这样说就没有意思了,老爷子明明是说家产全部给我!”

    “老二,你没看到阿爸死的时候举起三个手指吗?”

    “看到了啊,那又怎么样?”

    “那你还废什么话,阿爸是说我们三个子女中,我为咱家牺牲的最多,家产由我一个人继承。”

    “凭什么你一个人继承?我也可以说三个子女中我最吃亏,家产由我一个人继承!”

    不等唐青回话,小儿子和大儿子吵了起来。

    “你们节哀!”

    唐青面对躺在床上的老人一鞠躬,转身拉开房门要走。

    “站住!”

    高个子女人突然站起身来,喊住唐金。

    “你,你有什么事吗?”

    唐青身子一震,手上的剃头箱差点掉到地上。她回头问那女人,但不敢正眼看她。

    “青团,你告诉他们,我阿爸刚才举起三个手指,是不是说家产全部留给我这个排行第三的女儿?”

    高个子女人抹去脸上的泪水,大声问唐青,语气中有着令唐青无法抗拒的威严。

    “李杂婆,你不要自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让九斤师傅说假话!”

    “九斤师傅,你不要多管闲事,走!”

    唐青刚想回话,大儿子过来挡在中间指责女人,小儿子要推她出门。

    “今天你们谁说也不算,她当时候离阿爸最近,她说了才算!”

    高个子女人过来一把抓住唐青的手。

    “你……”

    唐青身体触电一般,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