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过弯道,继续往下。
苏言溪关注着路边的情况,发现了上次跟踪小陈时的那个院落。
车停下,旁边有一条水泥铺就的小路,蜿蜒朝向那座只有一层的院落。
当孟小瑶推着苏言溪走上那条水泥小路时,苏言溪发现,该条小路上竟有防滑颗粒。小路直达院门,入口是一扇铁门,小周试着推了一下,门从里面关着,小周拍了几下门,里面没动静。苏言溪示意小周加大力道,小周框框拍门,孟小瑶贴在门缝上,隐约看见院内有一个人,她立刻大喊:「你好,我们是小陈的朋友!」
苏言溪示意小周停止拍门,又让孟小瑶后退,三人在门侧静静等待着。
几分钟后,铁门传来轻微哐啷声,门开了。
门内人看见苏言溪后吃了一惊,苏言溪看见门内人也是吃了一惊。
她俩都坐着轮椅。
门内人一头长发散落两侧,身形瘦削,神情憔悴,黑眼圈很重,看见门口的三人后,她的神情明显慌张,本能地往后退,但轮椅却不听使唤,反而往前转。
「你不用紧张。」苏言溪音量轻微,「我们是小陈的朋友。」
「我前天出了场车祸。」苏言溪见门内人惊恐地看着她,她指了指自己的身体,说道,「看起来严重,其实还好,你是被这些纱布吓到了吗?」
「你们……想干什么?」女子声音紧张。
苏言溪忽然想起什么:「你叫陈小雪是吗?」
女子惊讶地望着苏言溪:「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苏言溪这才明白过来,小陈奶奶为什么会在看到她坐着轮椅时目光一亮,又为何会在告别时眼含泪花,正是因为小陈奶奶将苏言溪当成了小雪。
看来,小陈妹妹确实存在,而且的确半身瘫痪了。
「陈小冬是你哥哥吧?」苏言溪问。
小陈妹妹愣了一下,随后摇着轮椅往后退。
「我们找陈小冬找不到,听说他去北方打工了,真的吗?」苏言溪不死心。
小陈妹妹看起来很紧张,她退回到院内,正欲关门,小周立刻跟进去,一只手扒住门边,不让小陈妹妹关门。苏言溪看见小陈妹妹眼里急出了泪花,目光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苏言溪挥了一下手,让小周回来,小周松手后,小陈妹妹立刻关上了门,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哐啷声响,再然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苏言溪知道,此时此刻,小陈妹妹就躲在门后,等待着她们离开。
苏言溪感到了一阵心疼,尤其在小陈妹妹仓惶关门的时候,那种无法控制的紧张慌乱是演不出来的,小陈妹妹确实有心理疾病,惧怕和陌生人交流接触。
「我们走吧。」苏言溪道。
「好不容易来了,不多问几句吗?」小周提醒。
「不用了。」苏言溪拍了一下孟小瑶的手背,孟小瑶调转轮椅,朝下走去。
「接下来去哪?」上车后,小周问。
「先往前开。」苏言溪还没想好。
她之前分析出来的三个环节,现在全被证实确有其事。
小陈去北方打工了,黄毛青年没撒谎,小陈确实有个瘫痪的妹妹,且精神有问题。但,即使这些全是真的,也并不代表着苏言溪的车祸并非蓄谋。
无论如何,她的车被动了手脚这一条,是没疑问的,虽然没拍到具体过程,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在大白天躲在陌生人的车边三十秒。
这反而表明,这个计谋是多么地巧妙,在既有事实的基础上顺水推舟,因地制宜,从苏言溪踏入金宁县那一刻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就被算计了,看似每次行动都是她的主
动选择,实际是被牵着鼻子走。
按照这个思路来推理,整件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
小陈就是在老家等苏言溪的,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在野地里留下两双鞋印,就是为了引苏言溪返回陈家坪;然后小陈故意晚上上山,让苏言溪知道院落在哪;第二天,小陈故意去台球室,不久后匆匆离开,是给苏言溪留下时间和空间,好让她进去打探情况,黄毛青年说的话句句属实,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在那段时间里,有人对她的车动了手脚,在下雨路滑的情况下,她驱车前往院落,在那段下坡路上,提前放置了陷阱,导致刹车片断裂,车毁人亡。
一切都按照预期中的进行了,唯一脱离预期的,是苏言溪没死。
但计划的唯一目的,就是让苏言溪死。
所以,不论过程多么完美,这个计划说到底是没成功的……
一阵急刹车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言溪的思绪,在小周的惊呼声中,汽车骤然停下,苏言溪毫无防备,整个身子朝前倒去,所幸孟小瑶一直没放松警惕,立刻搂住苏言溪的腰,没让苏言溪再次撞伤,但这剧烈的摇晃,还是牵扯到了苏言溪的周身伤口,一阵疼痛袭来,她来不及管发生了什么,先吃了颗止痛药。
小周确认三人没受伤后,立刻下车,发现是和一辆农用三轮车相撞了。
三轮车从斜侧驶出,小周一直盯着前方,虽然行驶缓慢,但由于靠边太近,反而没注意到三轮车,当三轮车驶出来之后,再想避开已经晚了。
三轮车侧翻了,成捆的木棍散落一地,老农从地上爬起,操着一口方言,骂骂咧咧,小周见老农没受伤,放下心来。在小周和孟小瑶的帮助下,老农将三轮车扶起来,三轮车被撞出了一块凹陷,但没实质性损毁,反倒是小周的车灯碎了一个。
老农表示这是小周的责任,小周却说是老农的责任。苏言溪一直在车内观察着老农的言行,在小周扬言要报警的时候,苏言溪轻敲车窗,将小周叫到跟前,说这次事故的费用由她来承担,不用报交警,也不用报保险,说完,转给了小周三千块。她看见小周和老农交涉了几句,老农掏出手机,小周显然是转了一笔钱,老农开始捡木棍,小周返回车内,驱车朝前驶去。
「接下来去哪?」小周问。
「回市里。」苏言溪轻声说。
刚才和老农的撞车,应该是一次纯粹的偶然,主要原因是小周太过靠边行驶,但藉由这件小事,让苏言溪打开了一条思路,不管是上一次的上吊,还是这一次的车祸,背后的主谋不一定是同一个,但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让苏言溪死,两次苏言溪都死里逃生了,背后主谋是会就此罢手,还是变本加厉地策划下一次?
显然,事情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她没有退路,背后主谋同样没有。
要么苏言溪死,要么苏言溪查清真相。
明里,是她在调查钟颖的死亡内幕,暗里,是她和背后主谋的双向博弈。
既如此,是否可以用她自己做引子,引出背后主谋呢?
可以是可以,但不能做得太明显,明显了对方不会上钩,需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先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再寻求一丝破局机会。
苏言溪还没想好该怎么做,或者说,还没找到行动方向,只能先按照这个思路,注意着身边的每一件小事,寻找着潜在的蛛丝马迹。
路过县城大桥的时候,黄毛打来了电话。
苏言溪直接挂断,将黄毛拉黑,再把黄毛的微信删除。
陈家坪发生的一切,从表面来说,已经结束了。不管小陈是否参与其中,这事都不是小陈一人之力能够谋划的,其背后必有高人指点。至于这高人是樊道明,是樊道
明的领导,还是那个隐藏帮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想她死,越快越好,苏言溪查的越凶,那人心态越急。
急则生变。
当然,要让她死得干净,不能牵扯到背后主谋,才是关键。上一次的上吊,这一次的车祸,其实都做得很干净,几乎形成了一个完美闭环。
晚上十点半,舟车劳顿的苏言溪返回了医院,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了,疼痛像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在车上的时候,她几乎疼晕了过去,止痛药根本没用,伤口在渗血,有好几块纱布都被鲜血浸透了。
护士立刻为她换了药,又为她打点滴,还注射了一剂***。极度疲倦的苏言溪在疼痛的海洋中沉沉睡去,她做了一个很血腥的梦,梦里她手拿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在挥砍着案板上的肉,那些肉在飙血,血溅在她脸上身上,她的衣服被鲜血浸透,后来她惊讶地发现,她砍的一块肉竟然有五根指头,她一刀砍下去,砍掉了两个,其中一个指头上还涂着指甲油……
她感觉自己是被吓醒的,实际是被一阵轻微敲击声吵醒的。
她睁开双眼,屋内黑着,她住的单人病房,除她之外没别人,声响清晰地传来,来自门口的方向,叩叩叩,叩叩叩,似是来自门底。
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这个时间,包括值班护士在内,几乎所有人都睡了。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腰肢,全身都在痛,但没刚回来时那么无法忍受了,几个小时的睡眠加上药物发挥,止痛效果明显。
叩叩叩,叩叩叩。
她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也确定那不是真正的敲门。
她想到了下午的分析,她知道背后主谋想她死,越快越好。
等她身体恢复后,再谋划下一次行动费时又费力,在住院期间,其实就可以动手,但想要在病房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她,比较困难,而且容易留下痕迹,需要将她引到另外的地方,一个没有监控,能制造意外身亡的地方。
苏言溪忍着疼痛,从床上爬起,将手机开着录音,放入兜中,撕下一块纸巾,用碘伏在上面写下时间点,如果出事,可以用作线索,又将电击棒揣进兜里。
她打开了门。
门外没有人,但右侧走廊尽头,似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门前的地板上有一个水渍画的箭头符号,指向了右侧。
苏言溪扶着墙,慢吞吞朝右走去,走廊中一个人都没有,护士站也没见护士,她走到走廊尽头,没见人,她推开了消防门,在推门的时候,她感觉胸腔像是裂开了一样,传来一阵剧痛,她强忍着,消防门后没人,但楼上的声控灯却亮着,她想了想,走入了楼梯间,这时,楼上的声控灯熄灭了。
眼前漆黑一片。
苏言溪一动不动地站着,凝神静听着,感受着。
周围寂静无声。
既然对方没动作,但她就索性给对方创造条件。
她上楼了,扶着楼梯,一步一步,艰难,疼痛。
由于她的动作太慢,连声控灯都没有亮起。
当她耗光了全身的力气,走至拐角处的时候,她清晰地的感觉到了一阵风,也或许是一阵急促的呼吸,来自她的脸前,接着,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