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众人终于看到了骂骂咧咧的那个人，不，应该是半人半兽，也可以说是发育不全的残疾。

    这是一个身宽体胖的矮男子，下半身是短小的鹿身，似乎是修行到一半便停住了。

    他沉重的脚步，响着闷闷的”咚咚咚“之声，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上了二楼。

    “鹿浩然！”鹿道然一见，喃喃的低声喝道，神情也放松了下来。

    胖的颤巍巍的鹿浩然，刚踏上二楼楼板面，已是气喘吁吁。

    他伸着肥胖的舌头，像烈日下的狗，模样甚是滑稽而又凄惨，像是想站在那休息了会儿。

    可是抬眼间，他就见着了正傻站在酒桌旁的鹿道然。

    他便举起那胖的如壮汉之大腿的手臂，指着鹿道然，愤然的骂开了。

    “鹿道然，你个挨千刀不死、被狗咬屁股的，害得老子到处找你不着，原来你还真在此酒肆饮酒作乐啊，你婆姨生了------”

    话音嘎然而止，因为他这才注意到了二楼有十几号人，各个都拿眼怪异的瞧着他，静悄悄的，竟没人说话。

    他赶忙拿着那快眯成一条缝的双眼，仔细探究了过去。

    这才瞧见，坐在正中的姬归一以及两旁的鹿昊族长、虎颇族长等人。

    “我去！”他情不自禁的爆了粗口，接着两腿一软，便”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千斤之重的身躯，像坠物般砸在了木板地面上，木制楼板顿时响起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似跪似坐在楼板地面的他，本就胖而矮，再这么一跪，整个身形便压缩成一堆，就像是一坨荡漾着而颤巍巍的白花花之肉。

    “鹿蜀族民鹿浩然，拜见归一先生！”胖子鹿浩然高声呼道，接着顺势就便拜伏了下去。

    鹿昊族长嘴巴刚张着，伸出手去，像是要阻止，可已然来不及。

    而鹿道然则”啊“的一声叫唤，像是被人锤击而发出的惨叫，又像是痛心的悲悯之声。

    姬归一倒是神情淡然，小有趣味似的看着这个胖子，既不说话，也不阻止。

    果然，这个自称为鹿浩然的胖子，将自己的身躯笨拙的往前一放倒，整个人便像个肉球般的在地板上滚动了起来。

    鹿道然不由得捂着脸，不忍直视。

    而鹿昊则是黯然神伤，两眼之中是爱恨交加。

    鹿瑶姑娘望了一眼鹿浩然后，便又陷入了追忆当中，似乎还沉浸于刚才那场雪花与腊梅的意境，时不时拿眼瞧着身旁的姬归一，眼神一直是迷离而朦胧着。

    那四位醉汉，包括虎宝峰，都是见多不怪的神情。

    他们齐崭崭的端了酒桌上的那大碗醒酒汤“咕噜咕噜”的喝了个干净。

    姬归一一见着鹿浩然，便探出了神识，将其胖成千斤之躯的毛病探了个明白。

    他脸上似若有所思的，又有着几分莫名的期盼。

    “------”

    鹿浩然滚了几圈，他才将双手和双脚打开，只有这样才能够阻止住滚动的身形。

    他躺在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半天不动，像是不想爬起来似的。

    胖得像一坨肉的人，弯腰、穿袜、提鞋、走路均感困难。若是倒了或者是睡躺着，想要爬起身来，那可非得要借助旁边直立的物体，或者有个大力士搀扶不可。

    整个二楼，没人说话，而所有的视觉中心和焦点，都是木楼板地面上仰躺着的鹿浩然大胖子。

    “------”

    （二）

    “父亲，鹿道然不扶我，又在看我的笑话，您还不管管您这个不孝之子啊！？”

    鹿浩然仰躺在地上，面向着天花板漠然的说道，像是与天花板上的空气对话。

    鹿昊向姬归一作揖，叹道：“归一先生，让您见笑了。鹿道然与鹿浩然是两兄弟，两个都是我的孽子！”

    “鹿昊族长，无妨！”

    “要是我看得不错的话，鹿浩然小时候修炼出了差错，走火入了魔，修为也停滞不前，气脉更是被堵塞得厉害，影响了其新陈代谢功能，进而导致了肥胖之症吧？”姬归一笑着问道。

    “先生看得正准。”

    鹿昊族长黯然的说道。

    “孽子鹿浩然是我的第二子。他是在十几岁练功时，想强行打通气脉，却又不得法，阻断了主要的气脉。之后便不喜爱运动，又贪吃，这才导致他越来越胖，至今应该是三十五年了。”

    鹿昊族长话音刚落，便响起了鹿浩然的不满之声。

    “父亲，又说我好吃懒动是不是？在归一先生面前掏我的短处，您这是怎么当爹的啊，难不成又要我教您？”鹿浩然躺在那发着牢骚。

    “------”众人不语，因为他们都熟悉了鹿浩然的脾性。

    而姬归一不是，听闻其话音觉着甚是新奇，想着开开玩笑，便望着躺着的鹿浩然问道：“鹿浩然，听你这么说，你是不是需要经常教您父亲当爹啊？”

    “先生，正是。他那么大年龄了还得我教他当爹，您说可气、可笑不？隐短露长，自家的短处要隐着，要露也得显露自家的优点长处，藏拙不语嘛，是不是？”鹿浩然一脸老练的说道。

    “哈哈哈------”

    这时候，大家都被逗笑了，除了鹿昊族长和鹿道然，他俩被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鹿昊族长看着大家都在笑，便愤懑着道。

    “鹿浩然，你那拙还用得着藏吗？门板样的身子，藏哪去啊。你个龟儿子，你也别起来了，就躺在那吧，看把你能的。”

    鹿浩然一听，便又板着脸，教训起他老子来了。

    “归一先生，您看看，我父亲连骂个人都不会。他这哪是骂我呢，这明显的是在骂他自己吗？”

    “哈哈哈-------”又是引来众人的一阵大笑。

    鹿昊族长哑着口，无言以对，脸色也红得黑了下来，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最终还是没有再呵责，而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叹。

    “唉！”

    众人笑完，听着鹿昊族长的叹息，也都静了下来，有些于心不忍。

    姬归一端起桌上的玉杯，一口就将玉杯里的‘琼池梅露’喝了个干净，巴了巴嘴，这才站起身来。

    他站在那，居高临下的望着躺在地面上的鹿浩然，笑着问道。

    “鹿浩然，你爱你的大哥和你的父亲么？”

    “------”众人一听，皆暗暗自思量：“先生怎么会冒出来这么一句毫无由头的话来？”

    便都偏过头去，拿眼望着姬归一，一脸的茫然。

    鹿浩然却不知姬归一已然站起来身，他依旧仰躺着，盯着天花板上一个个纹样。

    他听着姬归一的问话，顺口就答了：““爱？我烦他俩呢！”

    “他俩父子，经常克扣我的食粮，说是什么要减肥，不能多吃，还要多运动等等。”

    “特别是鹿道然那小子，还经常看我笑话。我摔倒了，他不帮我倒罢，还不许别人帮我，说是什么让我自己想办法，要学会自力更生。”

    “他还经常拉着我去爬山、跑步、游泳。这不就是嫌我胖，嫌我活得久么！”

    “哼，说什么爬山能减肥，他是想着我一个不小心从山上滚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便少了我一个累赘弟弟吧。”

    “更好笑的是，他说什么游泳可以减少我身上的脂肪肥肉，还硬是推我下水。这明摆着是想谋害他的亲弟弟嘛，还好，我这身板在水里能当船划，水淹不死我。”

    鹿浩然躺在那，也见不到众人的脸色神情，只顾着自己唠叨着，像是对着天花板在数落着他的亲哥、亲爹的不是。

    众人都憋着笑，都不敢看鹿昊和鹿道然两父子那难看至极的脸色。

    “我那老爹也是，他不让家里存放肉类食物，说是鹿蜀一族不能多吃肉，吃肉多了是灾祸，要以素食为主。”

    “更气人的是，我喜欢鹿瑶姑娘的漂亮，让我爹去她家说说，将她许给我做婆姨，可我爹说鹿瑶姑娘不愿意，说她嫌我胖，让我减了肥再说。如今，我哥的婆姨都生了双胞胎了，也不见我那亲爹有啥动静。”

    “正好，鹿瑶姑娘，今儿个，大家都在，归一先生也在。你就当着我们的面，表个态，要不要当我的婆姨吗？”

    “啊------”

    鹿瑶姑娘听着鹿浩然竟也点了她的名，不禁错愕的大张着那樱桃小嘴儿，哑然无声。

    而众人听着，又见了鹿瑶那满脸的错愕，再也忍不住憋了许久的情绪，便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虎宝峰及那四位醉汉，酒意已是完全不见，笑着笑着就想着去摸摆在虎颇及六位鹿蜀族老酒桌上的那尊‘琼池梅露’，被他们发现，便只能悻悻然作罢。

    虎颇族长生性豪爽，笑得更是大大咧咧。

    就连鹿昊族长、鹿道然也“噗嗤”一声，口水也禁不住喷了出来，那满脸的红黑之色也顿时转成了笑颜。

    鹿浩然因躺在地面，见不到大家的神情，只听到了各自不同的笑声，也不去揣摩，便跟着大家也嘿嘿笑着。

    片刻后，大家才收起了笑声，鹿道然已是笑得坐在了地面，鹿昊族长也已是满眼的泪花。

    姬归一一脸的笑意，但神情中却有着几分感慨，暗道：“多么伟大的父爱和兄弟之情。”

    只有鹿瑶双眼瞪着地上的鹿浩然，苦逼着脸，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尴尬之极。

    （三）

    姬归一站在那，压了压自己心里的感触。

    突然，他伸出了双手，在虚空中往上一托。

    “起！”的一声刚过，只见鹿浩然整个千斤之躯忽地离地腾空而起。

    姬归一意念一动，嘴中“站”字刚出，鹿浩然已是轻描淡写的站在了大家面前。

    鹿浩然脸上还在带着憨笑，突然间，一股浮力将自个托起，接着便站了大家的面前。

    他那憨笑瞬间便凝固在了脸上，虽然僵硬，倒也生动之极。

    四周没了声音，众人都看了眼姬归一，再转头看向了鹿浩然。

    姬归一刚还是微微轻笑着的，突然脸色一正，肃然的大声对鹿浩然说道：“鹿浩然，既然你嫌他俩烦，我就在你面前将他俩给灭了吧！”

    姬归一一边说着，一边骤然的张开双手，掌心分别往鹿昊族长和鹿道然就拍了过去。

    众人只见姬归一一掌拍出的是一团炽热的火球，另一掌拍出的却是一团冷冽至极的冰气。

    众人来不及惊呼，火球已然将鹿昊族长包裹住。

    鹿昊竟没能发出半声惨叫，便在火球中焚化为了灰烬。

    而鹿道然转眼间便已被寒冰凝固，随着“咔嚓咔嚓”冰裂的声响过后，最后“嘭”的一声，鹿道然和冰块炸的粉碎，冰渣子落满了一地。

    “------”

    二楼的各位，都还没反应过来。

    只是一瞬间，鹿昊族长、鹿道然已是一个化作了灰烬，一个碎成了冰渣。

    “------”

    众人表情各异的望着姬归一。

    路遥姑娘双眼呆滞的看着姬归一，满脸的不可思议。

    六位鹿蜀族老，呆坐在各自的酒桌旁，满眼的惊恐。

    虎宝峰及那四位醉汉，有两位已是瘫倒在地，另三位则是浑身打着摆子般抖个不停。

    虎颇族长则是疑惑重重。

    姬归一却面无表情的看着鹿浩然。

    鹿浩然颤巍巍而肥胖的身躯颤栗着，短小的双腿摇摇欲坠，嘴巴惊愕得大张，双眼圆瞪，眼神中冒着仇恨的火焰，两眼角垂挂着串血泪------

    四周没了声响，连呼吸之声都似乎已然凝固。

    “------”

    半刻钟后，鹿浩然颤栗的躯体变得僵硬，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半人半兽而肥胖之极的僵尸！

    而从他两眼角滴落的血泪，砸在木地板地面上，发出清晰地“嘀---嘀---嘀---”之声。

    就在这时，众人都听到了三声轻响。

    “咔嚓---咔嚓---咔嚓！”

    这像是骨头碎裂之声，又像是鸡蛋壳被啄裂的声响。

    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齐眼向着那声响处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