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贺拔岳得知侯莫陈悦同意发兵攻打曹泥,一时间竟还不敢相信,直到确认侯莫陈悦兵出陇山,他才匆忙召集部众准备与侯莫陈悦汇合。
能让侯莫陈悦与曹泥相互消耗,没有比这更合贺拔岳心意的事情了。
夏州刺史宇文泰得知消息,去信劝告,担心其中有诈。
贺拔岳却不置可否,他从未瞧得起侯莫陈悦,这个人能够起势,不过是借了他的东风。
两人分为左、右厢大都督随尔朱天光入关陇平乱,但平定关陇却是他贺拔岳一人之功。
诛灭关中尔朱氏势力,也是贺拔岳分化其部众,裹挟侯莫陈悦而为,又让此人平白捡了份大功劳。
既看不上侯莫陈悦的本事,又能轻易分化侯莫陈悦的部众,贺拔岳的轻视倒也可以理解。
侯莫陈悦出陇山,犹如贺拔胜之于高澄,掌中玩物而已。
一如高欢所想,在贺拔岳看来,‘天下英雄,唯岳与欢耳。’
也不怪高欢、贺拔岳两人瞧不起萧梁。
北方三次大动乱,萧衍在做什么?
528年,尔朱荣河阴之变后,北魏面临河南之地全面崩溃,河北葛荣起义,青齐邢杲起义,关陇义军正兴盛的局面。
萧衍命陈庆之率七千人护送元灏北上称帝。
530年,尔朱荣死于元子攸之手,尔朱荣麾下大将人心惶惶,元子攸在洛阳举兵欲要与尔朱氏殊死一搏。
萧衍派北魏降将范遵护送元悦北上称帝。
532年,高欢在信都建义,与尔朱氏反目,在河北决战。
萧衍又让北魏降将羊侃护送元法僧北上称帝。
三次大动乱,不管哪一次让桓温、刘裕遇见,都要说上一句‘如此良机,千古难觅。’然后尽起麾下大军北伐。
可吃斋念佛的萧衍却有一颗菩萨心肠,他绝不趁人之危。
有这样的君主,谁又会把南梁放在眼中。
连小高王都轻视他。
而此时的洛阳,高澄对于高欢的密谋还被蒙在鼓里,翟嵩主动请缨前往挑唆侯莫陈悦与贺拔岳之间的关系,高欢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高家父子耍弄贺拔胜,是因为贺拔胜置身于自己掌中,可以用各种方法迫使他按照自己所想,做出行动。
但贺拔岳身处关西,脱离高氏掌控,这中间的偶然性,不是高欢所能预料到的,对他来说翟嵩此行,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挑起关陇火并,削弱对手实力。
若是只因翟嵩请缨入关挑唆,就认定贺拔岳危在旦夕,那穿越的就不只是小高王,还有贺六浑。
晋阳与洛阳相隔不算远,但绝对谈不上近,高欢也不会事事告知,那是高澄对高欢才应该做的事。
高欢不知会,高澄却记得清楚,历史上,明年的正月将是贺拔岳的死期。
但高澄并没有被历史知识所误导,他清楚的明白,由于自己建议高欢扶立元善见,致使元修不能上位,历史已经彻底改变。
贺拔胜没有获得三荆等七州军事,被他早早赶去了南梁。
而贺拔岳也没有都督关中二十州诸军事的名号,仅以关西大行台的身份统御关中。
如今,高欢一如历史上的作为,开始裁撤行台,肃清地方势力,这毫无疑问会提前激化关西矛盾,贺拔岳也不可能再于明年正月死于侯莫陈悦之手。
如果贺拔岳不死,能够阻扰宇文泰上位,毫无疑问,高澄乐成其见,这也是他愿意协助高欢推进裁撤行台的原因。
贺拔岳是一名优秀的统帅,而宇文泰毫无疑问则是一位雄主。
但谨慎如高澄,还是做了两手准备,万一,万一侯莫陈悦再一次成功了呢。
这可是统一北方的大好机会!
为此,高澄在洛阳整军备战,准备关西一旦出现变故,立即率领京畿军三万四千人西进。
在此期间,因高澄平定贺拔胜,侯景调任荆州,东方暂无统兵大将镇守。
心向南方的汉人王早在下邳(江苏邳州)袭杀刺史,占据东徐州向南梁投降。
高欢命高澄领兵征讨,却被高澄拒绝。
这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违抗父命。
硬挨了一顿打,却也只说裁撤行台,关西将有大乱,此大好时机,不愿东征。
对于高澄来说,若有机会全据关中,莫说丢了东徐州,哪怕整个河南全丢了他都乐于接受。
高欢虽然恼怒,但见高澄态度坚决,只能任命殷州刺史邸珍为徐州大都督、仆射,领兵征讨。
名与器,不可轻易予人,不愿将徐州大都督一职授予旁人,也是高欢执意让高澄出兵的原因。
正逐步剪除地方势力的高欢不愿看到关东再添一名半独立的领兵大将。
邸珍是定州中山人,参与杜洛周起义起家,又跟随葛荣,之后随高欢东出往信都建义,标准的高欢元从经历。
高澄观望关西时,新任徐州大都督邸珍在东徐州鏖战,击退梁将侯成俊等人,没有辜负高欢的期望,成功平定东徐州之乱。
随即回师彭城(今江苏徐州),当高家父子各自松了一口气时,彭城突然传来急报,因邸珍傲慢士人、豪族,又苛待部属,导致众叛亲离,被当地人杀害于彭城,这一次不止东徐州,徐州也向萧梁投降。
身在晋阳的高欢得知消息,怒不可遏。
他忌惮邸珍坐大不假,但不代表他愿意平白损失一员大将。
如今东南糜烂,归根结底,还是高澄拒绝出兵,新恨旧怨一起涌上心头,高欢怒喝道:
“孺子不遵号令,损孤一员大将!尉景!孙腾!”
“在!”
尉景、孙腾两人答应一声,应声出列。
“孤命你二人往洛阳,催促阿惠立即出兵,若其不从,夺他兵权!孙腾领京畿军东征,尉景将阿惠押回晋阳!”
高欢也顾不得这样做是否会损害高澄的威信,高澄此次抗命,害他一员大将,使得东南糜烂,若加以放纵,将来岂不是要父子刀兵相见。
尉景、孙腾两人连忙应下这份差事。
眼看高欢即将被愤怒冲昏头脑,侯景还在一旁拱火道:
“高王,若阿惠不愿出兵,也不愿交出兵权,又该如何?”
高欢咬着牙,狰狞道:
“你且告诉阿惠,再有违抗之举,孤将亲领二十万大军南下,问罪于他,到时,莫怪孤不讲父子之情!”
出了大丞相府,孙腾、尉景两人神情各有不同。
孙腾一脸忧郁,若是能够选择,他真不想掺和这对父子之间的矛盾,也不知道平素机智过人的世子这次为何要违抗父命,即使关西徒生变故,不还是有高王处理吗?
而尉景则是满面春风,前段时间高澄抗命,也是由尉景南下责罚,也只有他这位一手抚养高欢长大的姐夫,才有这个胆子对高澄下狠手。
十月十三,当尉景、孙腾南下,高澄也终于得知了侯莫陈悦出兵陇西,贺拔岳出长安,两人准备合兵北上,进攻曹泥。
还是一样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只不过时间线被前移了两个月。
高澄断定贺拔岳骄傲自满,极有可能再次死于侯莫陈悦手中,于是积极整军备战,准备一得到消息,立即西进,趁着贺拔岳身死,关西群龙无首的机会,促成高氏统一北方。
但关西的消息还没传来,他却先迎来了尉景、孙腾。
邸珍身死的消息,高澄已经知道,也猜测到尉景、孙腾必然是领了高欢的命令,催他出兵。
但一统北方的机遇就在眼前,就算再挨一顿狠揍,也要抗命而行。
与尉景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对于孙腾这位好媒人,高澄笑脸相迎。
直接无视了尉景,高澄与孙腾笑道:
“叔父怎么来了洛阳?”
孙腾长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开口。
尉景却在一旁讥笑道:
“阿惠,高王命你即刻出兵,这次你可还要违抗王令?”
高澄懒得搭理尉景,他对孙腾道:
“烦请转告父王,此乱...”
话未说完,就被孙腾打断道:
“世子,高王有言若你不出兵,命我二人夺你兵权,押往晋阳,由我领兵东征,若你不愿交出兵权,高王自领二十万大军南下问罪。”
他生怕高澄不知道后果,胡乱开口,被尉景抓住话柄。
果然,高澄意识到尉景的险恶用心,他狠狠瞪了一眼这位大姑父,接着自己的话头继续道:
“烦请转告父王,此乱世,澄无父王,何所依从?前番之所以违抗父命,正如我之前所言,关西将有大变,欲为父王图之而已,既然父王已有决意,澄自当领命。”
硬生生把嘴边那句此乱命也,给咽回肚里。
大军开拨都是花销,高欢竟然能说出要领二十万大军南下问罪这种话,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京畿军东征的局面已然注定,对于高澄来说,要么把兵权放手给孙腾,而他则被押往晋阳治罪;要么自己领军东出。
他最终还是放不下自己一手组建的京畿大军。
原本还想拖延发兵日期,但一方面是尉景在旁催促,另一方面得益于他时刻准备西进关中,根本无需再做战前准备。
临行前,高澄对孙腾叮嘱道:
“烦请叔父转告父王,裁撤行台后,贺拔岳再无名义统御关西,将有大变,请父王早做准备,澄之前冒死违抗父命,便是希望能够趁机领京畿军入关,所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能助父王统一北方,还请叔父转告澄今日之言。”
“世子且放心,腾定为世子带到。”
孙腾郑重其事地答应道。
他与尉景不同,从未把高澄当做孺子看待。
高澄朝孙腾俯身行礼,而后翻身上马,尽起三万四千京畿军随他东行,平定东南叛乱。
漫漫长道,高澄回身西望,视线越过洛阳,看向他从未见过的长安。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高澄的内心充满遗憾。
‘高欢愚钝,不足与谋!’
单靠贺六浑,他这辈子是见不到长安了,人,只能靠自己。
高澄又把目光投向徐州、东徐州方向,对于习惯征战在后,庙算在前的高澄来说,这一战他确实毫无准备,他的所有战略规划,都是贺拔岳身死,自己如何领京畿兵迅速西进,控制局面。
慨然长叹,只能期望贺拔岳能福大命大,逃过一劫。
又或者高欢能够抓住机会。
孙腾、尉景回到晋阳复命,孙腾将高澄之言转告。
高欢当然知道关西会生动乱,否则也不会答应让翟嵩入关挑唆。
但他不认为贺拔岳会死于侯莫陈悦之手。
那可是他一生之敌,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死去。
即使侯莫陈悦与贺拔岳交兵,贺拔岳也能得胜,挑唆之举不过是为了损耗关西实力而已。
至于贺拔岳身死,群龙无首,他趁机出兵占据关西,这种事梦里才有。
高欢不以为意道:
“阿惠无知,不识贺拔阿斗泥之能,此乃孤心腹大患,岂是侯莫陈悦所能敌也。”
高澄乖乖领命出征终究平息了他的怒火,到底是两父子,虽然起了争执,但又不是为了彼此争权,不至于父子反目。
而被高欢、高澄两父子记挂着的贺拔岳此时已经率军抵达高平(宁夏固原),命出陇山北上的侯莫陈悦往高平相见。
侯莫陈悦知道贺拔岳需要他与曹泥彼此消耗,断不会杀他,故而往高平相见。
贺拔岳见侯莫陈悦只领亲卫入高平,以为他懦弱,不敢与自己为敌,自此再无疑虑。
命侯莫陈悦为先锋,攻伐灵州曹泥。
十月十六,侯莫陈悦领军行至河曲(宁夏中宁)安营,派人请贺拔岳来河曲大营商议军务。
“岳丈,贺拔岳来了!只带了亲卫随行。”
元洪景得到看守营门的士卒禀报,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赶紧向侯莫陈悦禀报道。
原来,贺拔岳居然学着侯莫陈悦只带亲卫来河曲相见。
这般骄狂也终于让侯莫陈悦觅得机会。
“安设伏兵一事就交由贤婿,待我将贺拔岳引至帅帐,再借口离席,你速速领人冲入帐中将此人斩杀。”
侯莫陈悦掩饰不住心中的欣喜,他似乎看见了自己割据关西时的得意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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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安排其实我个人挺满意,至少不降智。
而且也合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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