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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杯酒释民户
    高澄回洛阳第一件事,便是入宫向天子谢恩。

    高欢举荐高澄担任吏部尚书的奏表早就快马加鞭送抵洛阳,人形图章元善见用玺加印,正式授予高澄吏部尚书一职。

    控制禁军的舅父娄昭知道高澄生性谨慎,早早安排了心腹在宫门至明光殿的道上换岗值守。

    明光殿中,高澄恭敬地向元善见谢恩,元善见又招来高皇后与他相见,兄妹久别重逢,各自欢喜。

    高澄离开宫城,不禁对着西方吐上一口唾沫。

    宇文泰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脏他们高家父子的名声,说他们欺凌天子。

    事情是人高隆之干的,跟大魏忠臣高家父子有什么关系。

    高澄这个大舅子兼妹夫,又怎么会欺负元善见这个大舅子兼妹夫。

    回到渤海王府,高澄大摆宴席,以此庆贺自己荣任吏部尚书,彻底掌控尚书省。

    接到宴贴的都是高家亲朋故旧。

    众人齐至,席间歌舞相伴,言笑晏晏。

    段韶一双眼睛在舞女身上游走,直到被高澄狠狠瞪了几眼,才反应过来,还给高澄一个了然的眼神。

    “唉!”

    高澄突然放下酒盏,重重叹了一口气。

    段韶好奇道:

    “世子何故忧愁?”

    这一问也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高澄身上,连乐舞都停了下来。

    “无碍,无碍,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高澄强颜欢笑,对众人说道。

    斛律光犟道:

    “世子若有忧虑,但请与我等直言,在座多是信都元勋,有何事不能相告。”

    高澄目光扫过在座的高敖曹、李元忠、司马子如、高隆之、高季式、自己幕府三崔,崔季舒、崔暹、崔昂等人,长叹道:

    “澄少年得意,又有何忧愁,只是想到身在晋阳的父王,心中不免伤感。”

    高季式大着胆子问道:

    “可是高王身体有恙,才让世子牵挂?”

    高澄却摇头叹息:

    “父王安好,只是近段时间忧心忡忡,茶饭不思,以致日渐消瘦,澄却在洛阳大摆宴席,非人子所为。”

    段韶惊奇道:

    “如今四海威服,高王又手握雄兵,世上居然还有事能让高王忧心至此?”

    一直旁观四人一唱一和的李元忠心道:来了,来了,我就知道宴无好宴。

    正如李元忠所想,戏演到这,高澄也终于为难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当初为了反抗尔朱氏暴政,父王在信都举义,多得河北豪杰相助,才有今日基业。

    “如今宇文泰在关西另立伪君,言语间对父王多有污蔑,父王担心有人相信此贼言语,故而寝食难安。”

    斛律光大笑道:

    “这有何难,宇文泰跳梁小丑,世子英睿,只需领一偏师西进,杀之如屠猪狗。”

    高澄却摆手道:

    “纵使杀了宇文泰,谁又知道会不会又有一个贺拔泰跳出来,编造谣言,不明真相者推波助澜,澄与父王就算浑身是嘴,也难以辩解。

    “若有人在河北蛊惑人心,士民难保不会受他欺瞒,真以为澄与父王是尔朱兆、尔朱世隆之流,随他举旗叛乱,到那时,澄与父王又该如何自处?”

    李元忠心里一咯噔,来了,真的来了,就是冲着他们河北门阀士族来的。

    当即向高敖曹使眼色,可高敖曹完全无视了李元忠的示意。

    骁勇如高敖曹,敢领十余骑冲阵五千人,但也怕小高王一声三叔祖。

    今天只顾吃肉喝酒,自然是因为高季式早就将前因后果告诉了高敖曹。

    兄长高乾已经将事情应下,他也不好反对,更何况自己的部曲早就有了京畿兵的编制,搜取家族其他人隐匿的户口与高敖曹关系不大,他也就尽情吃喝,只当是旁观一场大戏。

    所以说,跟对人比什么都重要,就连高敖曹这个莽夫跟随高澄久了,居然也有了一些智慧。

    见高敖曹不搭理自己,已然明白他的态度,李元忠只好独自打圆场:

    “我等河北士人追随高王建义以来,屡受高王厚恩,才得以身居高位,又怎会反助外人,还请世子莫要为此忧虑。”

    高澄闻言颔首,说道:

    “李叔父所言甚是。”

    这一句李叔父听得李元忠寒毛直竖,大家都是高氏老人,谁不知道高家父子的德性,都口称叔父了,这件事绝对小不了。

    果然,高澄沉吟道:

    “诸位叔父自然与我父子亲厚,但久在洛阳为官,难以约束家乡族人,难保他们不会受人蒙骗,这才是澄与父王忧心的原因。”

    这时坐在末尾的记室参军张师齐秉忠直谏道:

    “既如此,世子何不放河北群贤归乡,约束族人,如此,高王自可高枕无忧。”

    这话一出,引得在场河北士人纷纷怒目而视。

    好你个张师齐,居然想把我们赶出朝堂。

    高澄勃然大怒:

    “仰赖诸位叔父劳苦功高,才有澄与父王今日成就!张师齐!我平日不曾亏待于你,你为何进此馋言!叔正!为我殴之,逐出宴席!”

    崔季舒应声下场,挥拳殴打,张师齐狼狈逃出宴席。

    恶心河北士人的张师齐是被赶跑,可高澄依旧愁眉不展,向众人询问道:

    “诸位可有言语教澄,为父王分忧。”

    李元忠、崔暹、崔昂、以及刚刚回到座位,还在气喘吁吁的崔季舒等人面面相顾,一筹莫展。

    就在众人想不出办法的时候,虚假的渤海高氏子弟,侍中高隆之带着光芒站了出来:

    “世子,下官有一策可解高王忧虑,又能使河北群贤常伴高王、世子。”

    “哦!还请高侍中教我。”

    高澄闻言大喜过望。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高隆之侃侃而谈道:

    “高王所忧虑者,不过是担心被河北豪族误解,从而引发叛乱。

    “防人之口甚于防川,高王与世子自是翩翩君子,恪守臣节,但管不住旁人构陷,只能着眼于防止叛乱。

    “豪族之盛,在于其所隐匿的大量丁壮,只需奏请天子清查户籍,为隐户入籍,如此,高王自当无忧,我等与高王、世子也能君臣长久。”

    高澄还没表态,崔季舒已经大声叫好:

    “高侍中真知灼见,仆附议。”

    高澄一头雾水,今天他真没和崔季舒提前通气呀。

    崔季舒当然有自己的想法,他自中兴二年(532年)十七岁起跟随高澄,辛苦奔波,幕僚之中只有陈元康、杨愔的资历与他相当。

    如今杨愔外任地方,陈元康久在晋阳,崔暹虽位居长史,但那是由高王所任,对世子而言,洛阳文士只有他崔季舒才是最受宠信的自己人。

    将来注定是要当宰相的前途,怎么可以就因为隐匿丁口这种事,而与世子疏远,看着新人抢占自己的前程,那比死了还难受。

    崔季舒最先表态,崔暹、崔昂也不傻,家族隐匿户口确实多,但跟自己前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难不成真想回河北当个土财主,或者真要密谋叛乱不成?

    崔暹、崔昂立即对高隆之的提议表示赞同。

    高敖曹似乎终于吃饱了,也按照自己所分到的戏份,出言对高隆之表示支持。

    身为赵郡李氏宗主的李元忠却犯难了,他身为宗主不能只顾自己的前程,而牺牲宗族利益。

    眼见李元忠迟迟没有表态,司马子如阴恻恻道:

    “我听闻李侍中出使晋阳时,与高王有过一番言语,莫非当日并非戏言不成?”

    李元忠嵴背直冒冷汗,当初他酒后曾与高欢戏言,不给侍中之位,他就要再找人造反。

    如今在这个敏感时刻,司马子如旧事重提,用心何其险恶。

    他与司马子如分居尚书省左右仆射,共同辅左高澄,平日在政事上偶有分歧,日积月累,原本就没什么交情的两人,关系哪能好得起来。

    高澄闻言,不以为意道:

    “李侍中与父王交情深厚,司马侍中莫要猜疑,父王还曾告诉我,要不是李侍中诛杀尔朱羽生,逼他下定决心反抗尔朱氏,我们父子也没有今天的地位。”

    这句话看似是站在李元忠一边,可仔细琢磨那个‘逼’字,李元忠在全场目光下如坐针毡。

    坐不住,索性就站了起来。

    李元忠在众人目光注视下,朗声道:

    “清查户口,既能使高王与河北士人相得,更能增加税户,于国于家都有大益,下官附议。”

    高澄眼看场间博陵崔氏子弟、渤海高氏子弟、甚至赵郡李氏的家主都亲自表态支持,思虑一番后,对众人说道:

    “高侍中此言甚合澄的心意,还请诸位与澄联名启奏陛下,搜括各地隐户,以此殷实国库。”

    众人起身响应道:

    “但凭世子吩咐。”

    为高欢解决了忧虑,歌舞重开。

    舞娘婀娜的身段在场间旋转,众人欢声笑语,完全看不出方才经历过什么。

    高澄喝着掺水的假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清查豪族隐户,最难在于河北,而河北顶级门阀就那几家:博陵崔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以及凭借高氏父子而得以晋升的渤海高氏。

    高乾往河北游说,对于其他士族有多少作用,高澄并不知道,但以他的威望,包括渤海高氏、封氏等必然响应。

    李元忠身为家主,得到他的支持,自不必担忧赵郡李氏。

    至于博陵崔氏,崔暹、崔昂、崔季舒自然不能主持族中事务,但如今三崔都在高澄幕府身居高位,都是家族最出色的后辈,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为了隐户,而使三崔被高澄疏远,孰轻孰重,高澄相信博陵崔氏的主事之人能够想清楚,若连这种事情都看不明白,博陵崔氏也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

    河北四姓五族之中,高澄得了三家拥护,只剩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但仔细想来,只需自己往河北接触一番,这两家也不会独立于众人,单独面对高氏怒火。

    宴罢人散,高澄将众人礼送出门,又把张师齐唤来。

    “今日之事,委屈张参军了。”

    高澄劝慰道。

    张师齐却戏言道:

    “世子无需挂怀,元修贵为关西之主,也曾被崔主薄殴打,仆今日所受并非屈辱,而是帝王之礼。”

    张师齐看得清楚,他一个普通文吏,没有家族背景,能够任职大都督府记室参军,全是因为高澄青睐。

    出言冒犯这些河北士人,对他并没有多少影响,张师齐在意的只有高澄的看法。

    他一点也不担心高澄会拿自己的性命,平息河北士人的怒火,真要这样做,就不是自己侍奉的小高王了。

    张师齐地位不高,但因为记录高澄言行的关系,但凡有重要活动,总要随侍在侧,自然了解高澄的为人:绝不会亏待忠心为他办事的人。

    这不,只是让崔季舒打了自己几拳,就把这件事翻篇,随后还要亲自来慰问他,张师齐觉得自己挨得很值。

    太昌三年(534年),六月二十二日。

    尚书令高澄以豪族隐匿丁口,侵夺税户,致使朝廷用度拮据为由,奏请天子搜括各地户籍。

    尚书左仆射李元忠、右仆射司马子如、侍中高隆之等一应高氏重臣尽皆附名。

    洛阳朝野为之哗然。

    六月二十三日,天子下诏命尚书令高澄主持户口搜括,同时以高澄为天子使节,巡视河北。

    《骗了康熙》

    消息传出,关东各地震动,其中又以河北为最。

    京畿大都督府记室参军张师齐对这一事情经过,如实记载道:

    ‘大都督澄身兼吏部,乃宴宾客。

    ‘席间,澄以渤海王欢受构于关西宇文泰,垂泪自哀。

    ‘侍中高隆之进言:励精国治,何惧诽谤。

    ‘澄乃问:何策可利国?

    ‘隆之痛陈豪族隐匿丁口之害,谏言搜括户籍。

    ‘时,博陵三崔为澄幕僚,闻此策,不循私情,秉公直言,以应隆之。

    ‘侍中李元忠,赵郡李之宗主,忧心国事,以安定四海为志,闻隆之言,自请搜括户籍由赵郡李氏始。

    ‘大都督澄感其忠义,语于左右,曰:父曾言,非元忠,不能成事!’

    后人修撰《齐书》时,引用张师齐的记载,赞曰:赵郡李公、博陵三崔,舍家为国,皆忠贞之士也。

    当然,时人的议论与史书记载稍微有一点点小出入,他们一般把这件事称为‘杯酒释民户’。

    ------题外话------

    第二更带到,今天没了。

    把状态调整回来,写得顺,更新也能提前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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