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打赏的数额也能看出小高王如今手头拮据,要换了以前,努力配合演出的尉兴庆少说三百匹起步,不过尉兴庆也没什么不满,毕竟这一百匹布来得太容易了,动动嘴皮子的事。
虽说当天晚上受了责骂,但第二天却也当着部属的面被齐王夸赞、赏赐,把颜面给捞了回来。
当天上午,赏赐了尉兴庆之后,高澄即启程东行,他来大梁城最主要的目的只是与驻守于此的三万胡兵深化感情,除去问了一嘴赵彦深是否知晓郑伟杀人,其余事务高澄一概不过问,以此表达对赵彦深与段韶的信任。
巡视队伍过梁州,行至兖州州治瑕丘(山东兖州),照例受到了兖州刺史刘洪徽的隆重接待,相较于在大梁的不管不问,自入兖州境内起,高澄便广派探子,探听民情。
刘洪徽是匈奴人刘贵之子,同时也是高澄妹婿,他并非庸人,但处理政事,确实非他所长。
好在刘洪徽也确实听从了赴任前高澄的教诲,严格按照《施政纲要》行政,具体事务则完全交由僚佐府吏执行,自己只是抓牢了大方向。
高澄在瑕丘停留了四天,在此期间,高澄设下家宴,与刘洪徽一家共饮,席间不可避免地提起了高欢与刘贵的情谊,在座众人追忆父辈,无不潸然泪下。
家宴罢后,便是公事,探子们陆续回报以后,高澄根据他们的调查,严惩了一批奸猾胥吏,对勤勉任事的官吏们则赞赏有加,特意挨个记录下他们的姓名,派人回洛阳传信吏部,交代崔暹在考功期满后,为这些人安排升迁,受到嘉奖的官吏无不为之振奋。
过兖州之后,再往东便是济州,抵达济州州治历城(山东济南)以后,济州刺史温子昇却被高澄严厉训斥。
原来温子昇身上的文士气息太重,好与人交游,时常将政事推给手下人,自己与好友游历名山大川,即兴赋诗,虽然留下不少佳作,可作为以文官任职刺史的大将军府幕僚,这样的表现明显不被高澄所接受。
刘洪徽能例外,是因为他是一个没什么学识的匈奴人,仅有的一点能耐还是点在了武艺上。
能坐上兖州刺史之位不过是倚仗其父刘贵、与其妻为高家女的缘故,真要让刘洪徽不管大事小情在政务上一一过问,指不定要出多大乱子。
可温子昇不同,你一个幕僚出身的文官,也敢学刘洪徽当甩手掌柜,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高澄当即免去温子昇兖州刺史一职,让他就任相国府右长史,那是一个闲差,以后有的是时间给吟诵诗篇。
至于原相国府右长史,刚刚才与高氏结下姻亲的郑述祖则被放在了济州刺史的位上。
郑述祖虽出自门阀大族,但德行风范向来为人所称道,相处了一段时间,高澄对他颇为满意。
而这样的任免,无疑也是给荥阳郑氏一针强心剂,但他们有所不知道的是,高澄更多是冲着郑述祖个人的品行与能力去的,而非其门第。
郑述祖当然是有任职刺史的资格与能力,早在北魏年间他与其父郑道昭就曾先后出任光州刺史,其任内多有政绩,盗匪绝迹,时人颂曰:
‘大郑公,小郑公,相去五十载,风教犹尚同。’
其实高澄之所以借机发难,也有另一个原因,历史上温子昇就是卷入宗室谋逆,而被原主关入狱中活活饿死,不管他是否真的心向魏室,放在相国府,总要比放在地方任刺史更稳妥。
他一个文人,就算真有谋逆之心,也不可能冲破侍卫们的阻挠,来谋刺自己。
温子昇胆子并不大,被高澄一顿呵责,早就是胆战心惊,虽被改任为右长史,但也不敢有所怨言,毕竟他本就不耐俗务,否则又怎会被高澄找到由头给免了济州刺史一职。
巡视队伍离开济州时,带走了原济州刺史温子昇,由他沿途为高澄行文赋诗,留下了新任济州刺史郑述祖,哪怕卸去了吏部尚书一职,刺史一级的人事任免其实还是由齐王一言而决,只不过是需要派人回洛阳补道手续盖个章而已。
离开历城后,高澄并没有继续往东去青州,而是转道向北,渡黄河,往河北去。
不过他还是派人护送李昌仪独自前往青州拜谒父母。
如李徽伯这等能将家眷带往治地的官员,向来都是听望司探子的严密监视对象,如建州刺史尉景,也只有厍狄干才能破例。
故而高澄对青州治下的民情了如指掌,李徽伯兢兢业业,自己无需再跑一趟,当然,他还是拖李昌仪为自己带去了对岳翁的问候。
由济州渡河,来到河北的第一站便是冀州。
高澄在冀州的民众基础可以说是北方三十八州中,最牢靠的存在,主要原因还在于高澄与高孝璋、高孝瑜提起的惩治尉景一事。
那时的尉景多么嚣张跋扈,高欢劝阻他莫要贪婪无度,他敢反呛:‘我只是向百姓索取,而你是向天子索取,咱谁也别说谁。’
而高欢被咽了这一句,也只能唾面自干。
更别提将高澄打伤等事,最后也是逍遥法外,故而哪怕当时尉景在冀州闹得天怒人怨,也没人指望会有人替自己主持公道。
就是在这样的绝望情绪下,高澄来到了冀州,将尉景囚送洛阳,几乎让他社会性死亡,又痛打其子一百马鞭,高季式当时可是打得严严实实,不掺半点假,更逼迫尉景散尽家财补偿苦主,当然,事后高欢用各种由头赏赐尉景,把他家底给补上了。
尉景没有伏法,没有人去责怪高澄,大家都知道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奈何高欢亲自下场求情,毕竟养育之恩大过天。
队伍才过河,百姓们便闻讯而来,尽皆箪食壶浆以迎齐王。
高澄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对前几日才年满五岁的高孝璋、高孝瑜又是一番教诲。
但见到了如此热烈的场景,兄弟俩幼小的心灵也大受震撼,为之信服。
高澄才入信都,即接到洛阳传信,元仲华于四月二十七诞下一子,天子为其赐爵河间郡公,请由高澄为之取名。
才出生,连名字都没有,就迫不及待地赐爵,元善见这个当舅父兼姑父的未免过于急切。
高澄在取名上也是个懒得动脑子的人,他索性给这位第三子取名高孝琬,并写信嘱托元仲华好好保养身体。
冀州刺史元孝友虽是元魏宗室出身,但要论及谁是齐王麾下第一舔狗,非他莫属,连张师齐都逊他一筹。
元孝友与元景安一般,自知身为元氏子孙,在高氏掌权的情况下,生来带有原罪,于是在治理地方时,相较于旁人更为卖力,除此之外,他更是时常召集幕僚编写童谣,为高澄歌功颂德。
高澄能得冀州民众如此拥护,其中也少不得元孝友的努力。
元孝友舔得这般卖力,其实高澄全都看在眼里,毕竟冀、定、相三州是河北核心之地,将一个元魏宗室放在冀州刺史的位子上,以小高王猜疑心重,又怎么可能不让人监视。
疑心病重归重,但高澄也不会亏待了心向自己之人,他知道元孝友有一女,在接风宴上唤起九岁的三弟永安郡公高浚,为他向元孝友求亲。
元孝友被这个巨大的幸福给砸懵了,想不到当了这么多年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居然能与高氏结下亲,一时间还没发应过来,等到高澄二次发问,忙不迭地应承下来,唯恐小高王反了悔。
与众人一同出席这场宴会的元景安望向元孝友的眼中满是羡艳,恨不得以身代之。
高浚的婚事三言两语便被大哥定下来,他神色泰然的向元孝友施礼,面容上并无一丝不悦。
毕竟长兄如父,自己虽然生父成疑,但最受大哥宠爱,曾有一段时间误以为长兄便是自己的生父,为此还问过母亲王氏,闹了一个大笑话。
大哥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用意,至于妻子容貌如何,并不紧要,这年头,谁娶妻是奔着样貌去的。
丈翁元孝友虽然侍奉大哥极尽谄媚,为时人所讥,但高浚也能理解他的处境,况且有这样一位聪明的岳父,也不用担心他会惹出祸事,牵连自己。
另一方面,别看元孝友在高澄面前卑微如舔狗,但他好歹也是太武帝拓跋焘玄孙,袭爵临淮王,又任冀州刺史这等重任,他接替的可是高澄舅父娄昭的位子。
无论身份、还是职权,都足以配得上高浚,唯一的缺陷只不过是姓元而已,可看高澄的态度,将来不管如何作为,元孝友肯定是高枕无忧的。
不止高浚,高澄在这场接风宴上,将四弟平阳郡公高淹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作为信都本地人,长乐冯氏家主此次赴宴,特意带上了太师、昌黎武王冯熙玄孙女,侍中、尚书、东平公冯修曾孙女,九岁的冯娑罗。
在拜谒高澄时,小高王见这女孩乖巧伶俐,又与四弟高淹同岁,自己依稀记得这女孩貌似就是历史上的平阳王妃,于是大手一挥,给高淹定下了这门亲事。
冯氏家主本就是听说了荥阳时,高澄为高睿择亲之事,这才带上了女儿冯娑罗,打算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事还真成了,自然是半点不带犹豫,千恩万谢的答应下来。
高淹也学着三哥朝冯娑罗之父郑重行礼。
一场好好的接风宴,似乎有向相亲大会转变的趋势。
才五岁的高湛便嚷嚷着让大哥给自己也寻一门亲事,随着高湛逐渐长大,在容貌上是越发朝高澄靠拢,高澄倒也不甚惊奇,貌似这两兄弟原本就有几分相像。
原时空中,高孝琬因思念父亲,便派人画下了高澄画像,时常对着画像哭泣,却被一个不受宠的小妾诬告为是在对着高湛的画像哭丧,咒他早死。
于是高湛打折高孝琬双腿,任其伤重而亡。
高澄忍着厌恶,笑骂道:
“步落稽(高湛)你才五岁,诸位兄长还未订亲,哪轮得到你,且先等着。”
陪宴的高洋察觉到了高澄转瞬即逝的厌恶,虽然不知道是何原由,但这等厌恶,哪怕是一直深受防备的自己都不曾遇到过,不禁起了好奇心,这九弟究竟做了何事,惹得高澄如此生厌。
五岁的高湛哪有他二哥那般观察力,只是怏怏不乐地坐了回去。
毕竟素来宠爱他的母亲娄昭君被高澄特意与其余庶母都留在了洛阳,哪怕是郑大车,离开荥阳的时候也被送回了洛阳瑶光寺。
早些年高澄尚且与娄昭君亲近,但随着年岁渐长,母子俩逐渐疏远,好在娄昭君无法如桎梏高洋一般,过问诸事。
毕竟她虽然在晋阳将领中有不俗的影响力,但在原有的洛阳一系中,却没人买她的账。
而高澄接班是奉高欢遗命以及众将拥护,并非如高洋一般,是被娄昭君扶持上位,两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宴后,心怀好奇的高洋特意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高湛虐杀高澄二女的宠物兔一事,以为是这件事触怒了高澄,便也没再放在心上。
高洋如今乖巧得很,高澄不许他饮酒,于是在接风宴上,他是真的滴酒不沾,没办法,遇到这么一个精明的大哥,不小心一点,万一真的有了错处,谁又知道高澄有没有在背后弄一本小本本背着众人记账,一如霍光对待刘贺,到时候算起总账来,就算没有性命之虞,贬为庶人也是吃不消的。
其实高洋对高湛同样没什么好感,一个自小不被母亲喜爱的人,又怎么可能对受尽宠爱的高湛看得顺眼,高湛打杀高洋之子高绍德时,面对他的求饶,曾质问:
‘你父亲毒打我的时候,你有没有为我求情。’
再从高湛上位后,专以收集高洋妻妾为乐,大体就能明白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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