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呼啸,骏马嘶鸣,北齐出朔州向西北行逾千里,未经一战,但沿途收容柔然牧民、妇孺上万人,也不能说全然没有收获。
此时北齐大军抵达燕然山,距离柔然王庭不过迟尺之遥,高澄这才收到消息,庵罗辰早已弃地而走。
这年头可没有即时通讯,彼此交流不畅,尤其是在大漠,庵罗辰此前并不知道高澄将出兵救援,不愿坐守死地,故而选择丢弃王庭。
高澄此前也始终未能联系到庵罗辰,信使几经周转才在栗水撞见庵罗辰部。
得知庵罗辰队伍中有数十万妇孺,已经大量牲畜,虽说柔然汗国数百年积累的财物统统扔在了王庭,北突厥哄抢而尽,但高澄北上的目标也不是那些财货。
人,才是草原上最宝贵的资源,而庵罗辰携带的数十万妇孺则是让他真正垂涎的珍宝,也是此番出塞,他的目标所在。
高澄于燕然山下召开军议,与众将说道:
“庵罗辰于栗水待援,其部困顿,区区三万之众,何以护住数十万妇孺,若我军大部徐徐而进,恐难坚守。
“朕有意领轻骑携带十日之粮,奔赴栗水救援,由慕容将军率步卒于后,诸位以为如何?”
秃突佳、铁伐、邓叔子三人自不会反对,保住庵罗辰麾下数十万妇孺,柔然就还有再度崛起的希望,若是庵罗辰为突厥所破,妇孺被尽数劫掠,此消彼长,突厥将真正拥有独霸草原的实力。
而北齐诸将更不会反对高澄的决议,虽说此法冒险了一些,但任何事情都有风险,真要步骑一起走,慢慢悠悠赶往栗水,只怕也就能赶上给庵罗辰收尸。
于是高澄点齐柔然骑兵一万,北齐骑兵四万,共五万人携十日之粮,随行除骑将高敖曹、彭乐、慕容俨、皮景和等人外,还有铁伐、邓叔子二人。
柔然一万骑卒,即当日在二人带领下,逃离怀荒战场的部队,其中邓叔子麾下三千余人,铁伐麾下六千余人。
两万柔然将士中,剩余新募的一万牧民则归秃突佳统率,而慕容绍宗则统御四万京畿兵步卒与两万晋阳步卒,携带牲畜与沿途收纳的牧民、妇孺南下。
高澄临行前,特意叮嘱秃突佳,需听从慕容绍宗的指示行动,万不可自作主张。
秃突佳在洛阳十年,对北齐将领多少有些了解,尤其是慕容绍宗,高澄每每分兵,都是以他领步卒,可见对其能力信任。
如今正值柔然危亡之际,自然不是任性的时候,对于高澄的要求秃突佳便也一口应承下来,答应沿途以慕容绍宗马首是瞻。
高澄没有再去仔细交代慕容绍宗,自己兵法都是跟他学的,哪用得着自己来教,他毫不担心这支被抛下的步卒,他们只是追不上骑兵,若就地以车辆结阵,凭借慕容绍宗手头这七万人,弓弩、粮用充足,突厥人真想吞下这支部队,定能撞个满头包。
就在高澄领骑卒绝尘而去的时候,突厥与柔然的栗水一战也早已经打响。
不止高澄看上了庵罗辰麾下数十万王庭妇孺,阿史那土门也舍不得嘴边的猎物,或者说此番攻伐柔然,这批妇孺才是最诱人的战利品。
高澄大军屯于燕然山的消息他早已知晓,于是攻击也越发勐烈,八万突厥士兵与三万柔然将士血战于栗水北岸,柔然人不敌,庵罗辰本欲在栗水坚守待援,却不得不且战且走,沿途留下无数尸骸,不只是丁壮,更多妇孺。
战争早就不再局限于成年男性之间,妇人、半大的孩子,但凡能够提得起刀、挽得动弓的柔然人,都已经加入了这场战斗。
战场技艺并不纯熟的他们,承担了最大的伤亡、
不断有人苦劝庵罗辰放弃妇孺,领轻骑去寻北齐大军,却都被他拒绝,庵罗辰望向燕然山方向,他已经错了两回,无论是误判突厥主力动向,以及误判齐军是否发兵。
放弃王庭,就是基于齐军重心在南部战场,认为柔然主力覆灭,高澄不会发兵救援的判断下做出。
他已经不能再错第三次了,这些妇孺一旦被突厥所掳,柔然在草原再无翻身之时。
随着太阳落山,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际,无尽的黑夜降临,又是一天的苦战结束,篝火照亮了一个个柔然人的脸庞,丁壮所剩不足万人,妇孺更是仅存十余万,要么死在了栗水岸边,要么被突厥人抓了俘虏。
兵荒马乱的,又怎么可能顾得了所有人。
庵罗辰的毡帐迎来一名突厥使者,他表示只需留下剩余妇孺,阿史那土门可以放庵罗辰与其麾下将士离开,绝不为难。
这一次庵罗辰不再如以往坚定,他知道麾下将士们坚持多日,始终不见齐人援军,他们已经到了极限。
正在庵罗辰犹豫之际,常驻王庭的北齐使者高子昂突然说道:
“将士疲惫,军无战心,可汗何不应承下来?需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高子昂当年便是跟随李祖猗之夫,乐安王元昂出使柔然的副使,元昂在柔然王庭降了西魏,于谨本要杀高子昂等东魏使团剩余人等,却为阿那瓌所拒,将他们安然送回东魏。
之后东魏与柔然联姻,高子昂作为常驻柔然的使臣,便一直留在了王庭,此番庵罗辰放弃王庭,他也随军而走。
高子昂这番话着实让庵罗辰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就连北齐使者都在劝说自己放弃妇孺。
哪知高子昂话锋一转,对突厥使者道:
“可汗之所以犹豫,是不愿放弃将士家卷,不如请许家卷随可汗远走,不过数万人,可汗也好与将士们有个交待,剩余十余万妇孺,可尽馈之于突厥,如此可好?”
突厥使者稍作沉吟后便答应下来。
高子昂又朝庵罗辰使一眼色,庵罗辰却不知其故,高子昂只得附耳道:
“如今我军山穷水尽,突厥大可将我等尽数泯灭,然其让步如此之大,连军属家卷也许可汗带走,只怕陛下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