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当世子那会,麾下就那么几个文臣,大家同心协力,共同辅佐高澄,虽然职位有高低,但也能放下得失,一致对外。
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那些高欢旧臣。
老一辈人恋栈不去,他们这些年轻人又该如何出头。
然而随着老一辈人逐渐退隐,杨愔进位中书令,而崔季舒则以尚书令的身份,主持尚书省,二人的关系便急转直下,常有争执。
崔季舒武德充沛,吵出火气来了,便时常嚷嚷着要揍杨愔。
杨愔对此不屑一顾:我可是圣上的妹婿,他崔季舒还敢与我动手!
终于,在一次朝会之后,两鬓斑白的崔季舒寻到了机会,一拳将杨愔撂倒。
起因是崔季舒听说杨愔与人讥讽他,说他年轻时强迫薛寘书之妻元氏去侍奉高澄,认为崔季舒品行卑劣,不堪为相。
杨愔没想到崔季舒还真敢对自己动手,而这一幕也落在了高澄眼中。
明光殿乱作一团,要不是众臣生拉硬拽,让崔季舒只能冲着空气挥拳,只怕杨愔今日会被活活打死。
“崔季舒!你这是作甚!”
高澄一声怒喝,虽然他也喜欢看乐子,但两位宰相当朝斗殴,成何体统,这事要流传出去,还以为他高齐王朝不知礼仪呢。
“回禀陛下,杨愔有僭越之举,臣请陛下杀之!”
崔季舒高声回答。
刚刚才被同僚扶起的杨愔被惊得目瞪口呆。
我什么时候有过僭越之举!
杨愔赶忙哭拜道:
“陛下!这是污蔑!崔季舒在构陷微臣!请治他欺君之罪!”
高澄闻言皱眉,杨愔与崔季舒之间,他偏爱崔季舒。
甚至崔季舒打了杨愔,心中还有几分暗爽。
不过打人终究不对,污蔑构陷更不应该,高澄沉声道:
“崔相,今日你若说不出一个道理,朕必然严惩不贷!”
崔季舒也不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高澄。
杨愔这个大声公,把多年前的烂事都给抖了出来,讥讽自己逼迫元氏,不也是在揭小高王的丑么。
崔季舒从容答道:
“在杨愔之前,臣一生只打过三人,其一为元宝炬,其二为元修,其三便是平阳公(元善见),此三人或被宇文泰立为伪帝,或是前朝正朔,如今杨愔成了第四人,故而微臣才称他有僭越之举。”
话音刚落,满殿震惊,所有人都想不到,被人打了都算僭越,望向杨愔的目光满是同情。
杨愔脸色涨红,他指着崔季舒,气得直发抖。
然而一阵笑声却打破了明光殿的沉寂,原来是高澄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高澄佯怒训斥道:
“你这是歪理!还不快向杨相道歉!”
杨愔管不住嘴,但也是个聪明人,当初一时嘴快,讥讽了崔季舒,却也知道触怒了高澄。
他不知道崔季舒偷袭自己是不是高澄的授意,但事情闹得这么大,只是让崔季舒道歉了事,杨愔也能清楚高澄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崔季舒不情不愿地向杨愔拱手致歉,杨愔冷哼一声,但在高澄的调和下,也没有继续深究。
但是与崔季舒的仇怨又加深了一层,杨愔也吸取教训,再也不敢拿崔季舒曾经给高澄拉皮条来说事。
然而,崔季舒自那以后,仿佛也变了一个人。
“请恕老臣直言...”
两鬓斑白的崔季舒正要直言规劝,却被高澄粗暴打断:
“不恕!闭嘴!”
高澄觉得崔季舒变了。
年轻时候,为了讨好自己,毫无节操、底线。
如今年纪老了,居然爱惜起名声,时常领着大臣劝谏,要自己少去瑶光寺。
他变了,再也不是那個贴心的崔仆射,居然学着陆操,当起了诤臣,那是你崔季舒该干的事情么!
崔季舒眼睁睁看着高澄大摇大摆走进瑶光寺,只能朝身后一众大臣无奈叹气:我劝了,劝不动。
跟随他前来劝谏君王的崔长君欲言又止。
崔长君是崔季舒的长子,以父荫入仕,如今官拜尚书省右外兵郎中。
回到家中,没有了外人,崔长君终于忍不住劝道:
“父亲在朝中与杨相势如水火,又一再直言进谏,若是失了圣眷,又该如何是好。”
崔季舒看了儿子一眼,心道:
‘长君性情稳重,可终究不了解圣人,圣人荒淫归荒淫,但若是进忠言,哪怕听不进去,也不会心怀怨恨。’
没有人比他崔季舒更懂高澄。
正要与崔长君解释其中道理,门外传来孩童的呼喊声:
“祖父!祖父!”
崔季舒听见这稚嫩的声音,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那是他最喜爱的小孙儿,崔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