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冤家路窄,这仇家的路也不宽敞。
入了太白楼,一路被小二引上二楼,迎面却遇着了水二少与二夫人,云棠可未忘记他与水颖峥撂的狠话,不禁颤颤的往一侧立着,硬邦邦道:“二少爷好,二夫人好。”
水二少想必也未料着会在此处见着这丫头,略微惊讶,待瞧见顾胥星时便露出了然的神情来。
云棠垂首顺眉,但听的水二少一声“嗯”,再抬起头来俩人已远了去。
顾胥星无奈一笑,“瞧你这小心的,旁人不都说水二少是个温润的,轻易不得责怠下人,你怎怕成这样?”
“有些事与你是不可说的,总之水二少也是个有脾气的,我这种做下奴的远着点好。”云棠道,快步坐于窗边小口啜着小二添上的茶水。
“既这般辛苦,水宅的差事不做也罢。”顾胥星道,目光灼灼,“我院子差个管事的……”
“你院子有清荷,哪儿用得着我,且我在你跟前做事,处处不便,还是算了罢。”云棠笑道,转头对候着的小二道:“油泼肉,口袋豆腐,你来点儿什么?”
“糖焖莲子,三丝汤。”顾胥星道。
“你的手怎的受了伤?”云棠不经意间见他虎口处现出道口子来,再细瞧着,其手不复往日细嫩肌理,竟是糙上许多。
“无事,不过是不小心划着了。”顾胥星将掌心摊开,笑意深深,“重伤过后,我便觉着自个儿身子弱了些,于是请了拳脚师傅,晨起的时候练上一练。”
云棠闻言放下心来,舒了口气道:“你的身子刚好,莫要用过劲儿了。练武是个磨人的,早前云临相劝,我也说学些功夫傍身,可到底是挨不住苦罢了去。”
“学功夫做甚,我自护着你,往后无论遇着何事都无需你担心。”顾胥星笑望着她道。
云棠亦笑,此时小二正端上碟小点心来,她方拾起一块儿,忽听不远处吵嚷起来,与顾胥星举目看去,见有女子三人打着叠儿的后退,前侧有两名男子陋笑着,嘴里说着不三不四的调笑词儿,碍眼又污耳。
“哎哟!谁干的!”
一男子手捂着眼道,横声横气的向四周找着,一块点心掉落在他跟前,被他恨恨的一脚碾成泥。
云棠惴惴的盯着自个儿的手,方才拿着的点心已不见了去,她咒骂道:“小破手儿,怎就这般忍不住。”
顾胥星自见着了云棠的动作,赫然起身出了坐处往前走去,看来是要逞个英雄救美的行,但闻他口中道:
“二位好汉,轻薄良家女子有违律法,若教人告上了府衙,那可是要吃牢食的。”
云棠见状心内一咯噔,忙随在他身旁。
“好个少年郎,也不打听打听本大爷的身份,岂是你吓唬得住的!这点心可是你掷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顾胥星拦在三名女子身前,笑道:“顾某活得正通畅着,可惜命得很,恰这几日新学了些拳脚,正巧与二位较量较量……几位姑娘还请远着些,莫要被伤了去。”
三名女子闻言忙往后退了好些,云棠被他拂了一记,腿脚亦往旁处移开。
移了小几步,背靠着桌椅,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备着,那两人若是敢动他,她定要拼了命去。
两男子被扰了好事本就不愉,又见这少年分明挑衅的姿态,还如何能忍,丹田一沉,上手就是一拳。
只听一声闷哼,众人皆怔了怔,云棠亦傻眼了,这顾呆子竟是一招也抵不住,狼狈被撂倒在地!
她心酸扶额,如此,他还逞什么英雄!
两男子怔过神来,放肆哈哈大笑,口中讥道:“小子,就你这功夫给本大爷挠痒痒都嫌轻的,还是乖乖躲了回去,甭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这鼻梁怕是要断了!顾胥星难堪至极,他原想着小练几日功夫,对付两个粗莽汉子应无难处,不想竟会这般。
他抹了抹涌出的鼻血,强撑着欲站起来再较量较量,然领口一紧,生生被其中一男子拎将起来,眼见着就要被甩落出去,但听一声大喝,“天雷劈的,你们再动他试试?!”
紧接着,顾胥星似见一外物飞来,交领处男子手上一松,他便得了自由双脚踏了实地,踉跄几步后被一旁的小二扶稳了。
顾胥星脱了险,云棠便搅和了进去。
一时间劈里啪啦的声响在太白楼的二楼荡着,两男子前后夹攻,额角脖子均有损伤;云棠左窜右跳,手上抓着便掷出何物,十掷九个准儿,竟似练过一般。
顾胥星恐云棠对付不来,仍是急上心头,冲小二吼道:“太白楼也是舒城数一数二的饭台子,竟无打手护卫,由着这些无赖猖狂?!”
“公子爷误会,咱太白楼也是有俩打手的,可前些日子翠风楼的敏雁姑娘出了事,老妈妈便来跟我们东家借了人去护着,东家想着太白楼十年的名声,断没得人敢来犯事,可不巧今儿就……这会儿也是远水救不着近火啊!”小二无奈道,两脚跺着亦是没得法子。
顾胥星气极,此时已是眼红心切,不顾小二拉扯,搬起椅子浑也不顾的向云棠冲了过去,可未跑出几步,脚下踩着洒落的油水又跌倒了去,沾的是一身脏污。
楼上一闹,宾客散得散躲得躲,就是没躲的几人亦只是擦着边儿看着,无一人出手相助。云棠跑得乏力,手拿着一青瓷盘倚着桌子喘着气儿,哂笑道:
“你俩赖子,以多欺少,以强凌弱,追着我一小女子干架,还要脸不要?”
她这话说来该是个有理的,但那二人被她扎的血污满脸,不辨皮色儿,倒显得她手段烈了点,于是教旁人听来便觉得她甚有些得意。
“跟大爷谈脸面,灭了你这小丫头,本大爷才有脸面。”一男子恨道,心想他何三汉跑江湖一载有余,被大武家比下去也就罢了,今日在一小丫头手下栽了却是千万个不能忍的,需知以后他们汉曹双霸定是会扬名立万,到时今日这事被翻说出来,可不就是一天大的丑事!
越想越咽不下气,何三汉大声道:“李四曹,活抓了这丫头,老子要划花她的脸!”
见着二人飞扑而来,云棠浑身一凛,提气扔出俩盘子便窜了。顾胥星好不容易爬了起来,重抬了椅子向李四曹跑去,李四曹飞起一脚,直踹得他连滚两圈,昏死过去。
“顾呆子!”云棠疾道,眼见他倒在地上身子动也不动,也不知是何状况,心里一时又怜又气,躲着何三汉碎声说道:“功夫不济就不能安生点!”
围观的人倒也有几个有心的,将顾胥星扶将起来,吵着抬着要把人送医馆去,被救的三名女子中一人紧跟上去,云棠遂安了几分心下来。
由着被顾胥星分了心神,加之腿伤初愈,久奔之下自然懈了力,不一会儿,躲闪间膝盖骨忽然刺疼起来,她跌坐在地,竟站立不稳。
“怎的,跑不动了?你倒是再跑上两轮,本大爷正追得乐呢。”何三汉道,与李四曹见状也不急了,嘿笑着向她逼去。
屁股墩儿使力,她往后挪着身子,直退的没了退路,才发现已被逼至窗前。
撑着木棱子起了身,胆颤的往窗外瞧了瞧,咽着唾沫暗忖:此处落下怕是要跌个断手断脚的……
“丫头,甭说本大爷是个心狠的,你若从这楼上跳将下去,无论活命与否本大爷都撤手离开,你敢是不敢?”何三汉道。
云棠不言,腿伤处疼得她冷汗涔涔,再往窗外瞧去,忽见小一队人马打道上而来,其后一骑不慌不忙的跟着,待瞧清那马上之人她忽而绽笑开来,兴而高呼道:
“少爷,救命啊!”
从未如此,她见水颖峥如见天神那般。
瞧他闻声愣岔不过一瞬,见着她的影儿便一改闲适纵身飞掠而来。何三汉和李四曹不知变故,相觑一眼就要上前拿下云棠,然手方触及其肩,眼前青影一闪便吃了一招窝心脚,躺地再难起来。
得了救云棠松力坐了下来,水颖峥蹲在她身前凝眉道:“伤着了何处?”
“未伤着,就是躲得狠了,腿伤复发而已。”云棠道。
水颖峥打横将她抱起,责道:“不是放你家去,怎又在此处生事。”
“颖峥!”
“落碧?”水颖峥思绪一转,便知其中缘由,与云棠道:“家从来报,不自量力在无赖手下救人的是你?”
他话音刚落,适才云棠所见的一小队人马已上了二楼,在身着绣梅纱裙的女子处护着,唤着“楚小姐”,又另上了几人将两赖汉子拖了下去。
云棠见状万分惊诧,身着绣梅纱裙的女子是那三名女子中容貌甚鼎的一人,亦是适才叫着水三少名儿的人,她不禁叹道:
“这便是未来的主母么?!”
说罢想起与水颖峥的姿态来,见楚落碧已面色不愈,忙挣扎着下地,双膝本就生疼,索性就跪着行礼道:“给楚小姐道好。”
楚落碧嘴角一牵,强笑道:“免礼,你既是水宅的婢女,今日你救了我,回头我定叫颖峥好好赏你。”
“路见不平理应拔刀相助,再说楚小姐是咱未来的主子,奴婢岂能要赏。”
云棠道,心道眼下还敢要甚赏赐,救人变成了护主,路见不平变成了分内之事,且盼着楚小姐是个念恩的,以后不要为难她便好。而后她又想起一事,道:
“不过,这些碎盏碎碟的,不知少爷和楚小姐可否给东家赔了,奴婢穷命穷宅的,实在是赔不起。”
“你今儿不是刚领了银钱?”水颖峥道,瞧着她惨白的一张脸,对着楚落碧唯喏的样子心里就有了气,“在我院儿里做事呼穷,你倒是给本少爷留的一手的好脸面。”
云棠瞠目看着他,她替他救了未婚妻的名节,他不说句好话就罢了,还要她赔了这些物什,可是怎么做的出来的!
“我来付了银钱就是,此事因我而起,断没让这小婢女赔的道理。”楚落碧笑道,吩咐侍女与掌柜的料理了去。
“如此便没了奴婢什么事,向来楚小姐与少爷还有话要说,奴婢这就退下。”云棠道,起身间汗珠儿顺着脸颊流着,瞧着似十分痛苦。
水颖峥脚下一动,楚落碧却抢了一步将她扶了起来,笑道:
“那位公子在余生堂,我的侍女芙儿从旁照料着,你尽管放心。我见你有腿伤不宜多行,正好来时我乘了马车,便让车夫送送你吧。”
云棠恭顺道:“谢过楚小姐。”手往后撑着桌边,勉力站着。
“什么公子?”水颖峥竖眉,看了眼楚落碧后冷眼看着云棠问道。
不待云棠答,楚落碧已掩唇笑道:“一个模样甚是俊俏的公子,瞧着对这小婢女甚有情意,拼死相护呢。”
楚落碧这一言出来,云棠只觉额际发紧,立时又跪下谎道:“楚小姐误会了,那男子非是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家兄,少爷也是见过的。”
“哦?”楚落碧侧目看了一眼水颖峥道:“那便是我看错了罢,今日之事真是多亏了你们兄妹,改日待我寻了闲时,再好好谢你们。”
水颖峥将信将疑,颇想究问一番,楚落碧未予他说话的闲空,又开口道:“颖峥,今日之事累得我心有不安,脂腻色香就不去了,现而车马予了这小婢女,你……你送我一遭可好?”
“不巧,一会儿在翠风楼我可还有个局子~”水颖峥眉眼一跳,皮儿笑肉不笑道。
“正……正事要紧,那便罢了吧!”楚落碧面色郁郁,转而对云棠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儿?”
不想话头又转到了自个儿身上,云棠忙回道:“回楚小姐,奴婢唤云棠。”
“云棠……你便是云棠……”楚落碧眼波一动,“我记下了。”
“记下?”水颖峥自往楚落碧前走上一步,逼道:“且劝你,这奴婢你只管视她为无物,以后过门院儿里你也权当未瞧见她,她向来只得由我使唤,你记好记歹,她跟你都无甚干系!”
说着擦着楚落碧的身儿走了过去,将云棠拎将起来,扛在肩上道:“时辰不短了,我需赴局子去,楚小姐慢回。”
楚落碧见状心神一震,半晌才懵回神来,自言自语道:“迫他娶我,到底是我太急,惹了他不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