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王安石又是故技重施,利用官司,来达到自己的政治需求。
换而言之,就是要借着将宋敏求、李大临、苏轼三人定罪,从而达到这条禁令得以执行的效果。
之前王安石已经用过这一招。
在最初的时候,包括富弼、文彦博他们都显得很紧张,但他们不是怕王安石,而是怕张斐,毕竟张斐在公堂上创造过太多的奇迹,王鸿都被他告到琼州去了。
上得公堂,那真是生死有命。
如今张斐真的赢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发巨大的政治风暴。
但是官司打到中段,富弼他们就彻底放下心来,他们看出来,这不过是一场戏。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就是一场为王安石洗白的戏。
其实当时王安石也后悔这么莽撞,他真的就没有想到,会引发所有读书人的反对,因为当今小报,也并非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样生活物品。
他考虑只是国家层面,他甚至认为,自己做法会得到大臣们得一致支持,而忽略当今读书人对于言论的关注。
其实在宋朝,不管是祖宗之法,还是《宋刑统》,都没有说不以言论治罪,这其实是士大夫与皇帝的博弈中,出来的一个产物。
主要就是宋仁宗,他当时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说法。
而士大夫为什么要捍卫这一点,就是因为士大夫就是要依靠舆论去抗衡皇权,如果皇权对舆论收紧,那对士大夫是很大的打击。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
当然,这也是为什么赵顼暗中支持小报的原因,他与宋仁宗不一样,他要掌控大权,舆论就变得至关重要,但明面上,他也非常清楚,他很难依靠君臣博弈,去收紧舆论权,此次事件已经很好的说明这个问题。
只能去跟他们打舆论中,而不是封闭舆论。
反应过来的王安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达成的目标,但是让他认错吧,这又会影响到他的政治地位,以及新政的颁布。
当时他是进退维谷,悔不当初。
被迫去找张斐想办法。
于是张斐就出策,咱打一场官司。
输给律法,是不会影响到王安石的政治地位,反而还会体现王安石捍卫律法的精神,别看我总是赢,我要输了,我也认啊!
同时,哪怕官司是输了,王安石也还是可以坚持自己的看法,并且还可以通过争讼,来向大家表达他的委屈和初衷。
对于张斐而言,这就是一场注定会输的官司。
......
而如今官司打完了,判决也出来了,但这个判决又是将难题扔回给朝廷。
如今赵抃只是判了宋敏求、李大临无罪,并没有废除这条禁令,但是这个判决又使得在小报上议论时政,并不违法。
这就出现司法与政令的博弈。
朝廷必须马上给出解决方案,否则的话,这会同时影响到政令和司法的权威。
百姓也会问,这到底该听谁的。
垂拱殿。
“朕看过堂审录,双方说得都有道理,到底是禁,还是不禁,诸位卿有何看法?”
赵顼直接将这个问题又抛给大臣们。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臣还是坚持当初的看法,朝廷若不管制小报,必然会引发许多问题,到时朝廷将追悔莫及。”
身在他这个位子上,他必须要坚持到底。
可奇怪的是,他说完之后,竟然没有人立刻站出来反对他,要换成以往,王安石输了官司,那不得痛打落水狗。
这就是这些大臣也意识到,这也会涉及到他们的权力。
这时,司马光突然站出来,“回禀陛下,臣有一个建议,不知可行否?”
赵顼忙道:“卿快说。”
司马光道:“王学士所忧,确有其理,臣当时也是支持的,但是天下读书人所惧,亦在情理之中。
臣对比过正版书铺的小报和那份不知名的小报,发现一个问题,同是小报,但是正版书铺的小报,只是引发热议,而并没有引发动荡,是那份不知名的小报却引发民间动荡。
原因就在于,张三不敢胡乱刊登文章,如果出问题,他可是要负责任的,真是的危害是那些偷偷散播小报之人,他们就是为求利益,但同时又隐藏自己的身份,确保自己不用担责任。
故此臣建议,如果要创办小报,必须要在朝廷登记,得到朝廷的允许,才能够印发小报,否则的话,一律视为违法。
如此一来,读书人自然不会再反对,朝廷允许他们光明正大的议论时政,但如果有人偷偷摸摸地散播言论,显然心里有鬼,朝廷也决不能放任不管。”
除王安石外,如富弼、文彦博、赵抃等大臣们都站出来,支持司马光的这个建议。
但王安石也没有反对,一副到时出事,你们可别怨我的样子。
这的确是两全其美的做法,也是宋朝的一贯的作风。
表面上是放开了,实际上还是要受朝廷管制。
宋朝皇帝没有那种一封到底的魄力,谁特么跟你讲道理,老子就是道理,遇到舆情时,往往都会往回退一步,但同时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去管制你。
发小报的权力,朝廷控制着,那你敢乱发吗?
赵顼点点头道:“就依卿所言。”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让正版书铺的小报,得到这些大臣的背书,到时候,真打起舆论战来,他们就没有办法,去用政令和司法封掉正版书铺。
此事商定之后,御史范育突然站出来道:“启禀陛下,王学士身为参知政事,却屡屡跑去开封府状告同僚,这不但会破坏朝廷和睦,置朝廷法度于不顾,也会影响到百姓对于司法的信任。如今民间就有不少百姓认为,王学士是暗中用权力迫使开封府受理一些毫无根据的争讼。”
“一派胡言。”
王安石立刻反驳道:“开封府若觉无理,可以驳回。若你们觉得我以大欺小,那赵相公总不会是畏惧我,而选择受理此桉吧。”
文彦博道:“但你的这番做法确实是会伤害朝廷法度,今后官员之间若有争议,就都跑去开封府告状,这又成何体统。也会让百姓认为朝廷内部并不和睦。”
富弼都点头道:“老臣也以为,这确实有些不合规矩,虽说法律未有禁止这一点,如果穿着官服去争讼,这对于各方而言,都是不公平的。到底是代表朝廷,还是个人,这谁又说得清楚呢?”
赵顼稍稍点头,但没有做声,他还是支持王安石的,只不过富弼都站出来,那他也得好好考虑一下。
这时,齐恢突然站出来道:“臣以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乃是因为争讼已经兴起,但是司法改革还未完成。如果检控院成立,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因为检控院就是代表着朝廷,朝廷可以通过检控院介入其中。”
赵顼点点头,又向司马光问道:“卿准备得如何?”
司马光回答道:“回禀陛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目前朝中还是缺乏检控方面的人才。”
刘述立刻道:“臣推荐范司谏担任检控院院长,范司谏能力已经有目共睹。”
范纯仁也在场,心中暗喜,他其实早就瞄上这个职位。
赵顼点点头,又向司马光问道:“卿以为如何?”
司马光道:“范司谏的能力,是母庸置疑的,但是经验可能还有所欠缺,正好臣在推行一种法律援助的制度,臣建议先让范司谏去民间为百姓提供律法援助,同时累积自己的经验。”
此话一出,文彦博和富弼非常诧异地对视一眼。
赵顼又看向范纯仁,“范司谏可否愿意?”
范纯仁也有些懵,他是想当检控院长,结果让他跑去当法律援助,这......差得太远了吧。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若不肯去,这个检控院长肯定不会让他当,也只能拱手领命。
赵顼道:“那就这么定了。”
出得大殿,司马光面无表情,道:“还差一个。”
身旁的王安石呵呵道:“你放心,那小子也跑不了的。”
说罢,就挥着大袖离开了。
......
正版书铺。
“三郎来了!”
“三郎好。”
印刷作坊的工匠们,见到张斐来了,纷纷向他打招呼。
张斐呵呵笑道:“各位师傅都挺精神的呀!”
大伙都是乐呵呵直笑。
休息了好些日子他们,当然是个个精神充沛。
张斐又道:“好好干,争取两年之内,咱们都买上房子。”
大家一听这话,顿时激动地浑身都在哆嗦。
两年内买房。
真的假的?
侯东来都激动道:“三郎,咱能赚这么多钱吗?”
张斐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虽然我输了官司,但是如今我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印刷小报,就以咱们之前发展的势头,两年买房,也不是白日做梦。”
侯东来点点头,心里也在盘算着,之前最高峰时期,都能达到二十倍的利润,要是往死里干得话,还真是不敢想象啊!
张斐又问道:“我让你找得作坊找得怎么样?”
“......!”
侯东来当即石化了。
张斐道:“要不你还是去排版吧。”
侯东来忙道:“哎幼!我有去找的,只不过又发生这里,故此就给耽搁了。我马上就去联系陈家,用不了多久,真的用不了多久,三郎再给我一个机会。”
“行,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是是是。”
将工作安排完后,张斐便回家去了。
刚回到家,高文茵和许止倩便迎了过来。
高文茵是一脸焦虑道:“三郎,方才开封府派人来,下了一道服役通告,让你去服役。”
“服役?”
张斐一愣,“服什么役?”
许止倩走上前来,笑吟吟道:“当然是衙前役呀!你去年不是已经拿到京城的户籍么,今年当然就要履行服役职责,以你的财富,不能让你去服苦役的。”
“衙前役?”
张斐当即面色一惊,“那...那怎么办?”
高文茵见张斐这般神色,顿时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她已经是闻役色变。
这可能就是一去不回啊。
许止倩笑道:“你别担心,这衙前役是可以花钱解决的,亦或者雇人去替你服役。”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这是可以花钱解决的,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张斐是大松一口气,又问道:“这该如何操作?”
许止倩稍一沉吟,道:“你让范员外帮你去开封府跑一趟吧,他比较擅长处理这种事。”
张斐点点头:“行,待会我就让李四去跟范员外说一声。”
高文茵始终忧心忡忡,“这...这么做真的行吗?”
许止倩苦笑道:“高姐姐,你就放心吧。你看马员外、陈员外、樊员外,他们的儿子可有服过役,他们可都需要服役,但他们都是花钱解决的,开封府派人来,只是惯例,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张斐点头道:“夫人放心,我岳父大人好歹是判大理寺事,怎么可能让我去服役。”
许止倩当即瞪他一眼,“这话可别乱说。”
张斐嘿嘿笑道:“省得,省得,我也就是跟你们说说。”
高文茵见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