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谋反案之后,张斐心里清楚,目前攻守异形,公检法是处于防守状态,必须的加强自身实力,以求能够面对更加复杂的案件。
守规则,也得靠实力,光靠意念是不行的。
编制扩充,属于政务,张斐不是很懂,这事还得由许遵出面,去跟司马光他们交接,但是不代表张斐就能做这甩手掌柜,因为官场只能给予人手上的支持,但在很多专业方面,这些官吏就不太靠谱。
不过张斐早已经在为此布局,也就是汴京律师事务所。
今日在他的要求下,税务司与汴京律师事务所达成战略性合作,税务司正式将税务统计方面,全权交予汴京律师事务所。
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毫不夸张的说,事务所已经拥有全天下最为精锐的会计团队。
而打税务战,会计可是至关重要的,账目不清,官司就很难打,这一步还是为今后的庭审打基础。
“往后就拜托了。”
李禾拱手一礼。
范理忙拱手回礼道:“税务使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心竭力帮税务司统计好账目的。”
“有劳了!”
说罢,李禾又向张斐拱手道:“告辞。”
“慢走。”
张斐微微颔首。
他跟李禾倒是没什么可谈的,因为李禾只是处理日常事务的,真正掌舵的是李豹,李豹早就跟张斐汇报清楚。
送走李禾后,张斐又向范理道:“老范,怎么每回接大买卖,你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能不能换个表情。”
范理哼道:“我为愁眉苦脸,你不知道么?”
张斐道:“这都好几年,你还这么胆小。”
“这不叫担心。”
说着,范理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就那些官员,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咱就是赢十年,那又怎样,只要输一回,那咱全家都得完。”
“有道理!”
张斐点点头,又道:“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无路可退,得一直赢下去。”
“倒也是。”范理叹了口气,又扬了扬手中的契约,道:“这你放心,我会盯紧他们的,我也只能做到自己不出错。”
张斐笑道:“你只要保证不出错,那我就保证不输。”
范理没好气道:“不信你也不行啊!”
“哈哈!”
张斐笑得几声,忽然道:“对了,你找个文笔好一点过来。”
范理问道:“你要作甚?”
张斐道:“我得将咱们与税务司合作事,刊登在新闻报上。朝廷连个像样的算账人才都没有,这不得消遣一下。”
范理急得跺脚,“你这又是何苦呢?”
“开玩笑的。”张斐道:“我是另有目的。”
范理问道:“啥目的?”
张斐啧了一声:“跟事业法有关的,你不懂的。快去帮我安排吧。”
“行吧!”
谋反案在汴京算是告一段落,但是随着判决书送到齐州,预示着真正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今日又有上百名皇家警察、税警来到罗海家农庄。
上回只是来贴封条的,而这回,他们则是来将财物搬入府库。
“李兄,这回你们税务司可真是吃饱了。”
警长刘鸣是一脸羡慕地向税警长李信道。
李信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嘴上还是很谦虚道:“现在账目还未统计出来,尚不清楚,不过咱们税务司很多人平时都是不拿工薪的,纯粹是靠着赏金过日子,跟你们皇家警察还是不能比啊!”
刘鸣道:“咱皇家警察每年也就拿个五六十贯钱,今年齐州豪绅几乎都没有交税,光罚金至少至少也得几十万贯吧,你们干一年得吃上好几年。”
李信心里早就乐开花了,但还是谦虚道:“要是没人逃税,那咱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刘鸣呵呵道:“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啊!”
正当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二位警官,这财物已经全部清点过了,与税务司之前给我们的账目一样,若无其它问题,二位警长在上面盖个章,咱们就可以运送货物,两天之内就能运送完。”
此人名叫陈庆生,乃是陈懋迁的小儿子,近日来到齐州,掌管运输方面的事宜。
别看皇家警察、税警来了这么多人,但全都是在边上站着的,干活的其实慈善基金会的运输队伍。
齐州,皇庭。
“王庭长,听说你已经批准没收吴天、罗海等人所有的家财?”
苏轼刚刚坐下,便向王安国问道。
王安国点点头,“你们检察院的诉讼状都快堆满了一个屋子,要处理起来,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既然吴天、罗海等人已经定罪,我怕到时忙不过来,于是就允许他们先去将他们的家财全部抄没。”
“忙不过来?”苏轼呵呵笑道:“他们现在最忙碌的就是那双眼睛,我在来的路上,见到不少税警、皇家警察站在一旁聊天、晒太阳,事都是马家解库铺的人在忙。”
王安国点点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因为马家解库铺收购那些债务,并且同意在不增加利息的情况,延长了期限,这可算是帮了官府大忙,所以转运司是投桃报李,将所有的清算都交给他们去做。
而且,我听说根据转运司的估计,交给马家解库铺去做,付出的酬劳还少于官府自己做所带来的损耗。”
“是是吗?”
苏轼略显惊讶地问道。
王安国点点头,“这田地、宅子倒是好算,但是他们的买卖,可就比较难算,比如说刘莲的那些勾栏瓦舍,酒馆茶肆,这些可就难算出真正的价钱,而马家解库铺非常擅于处理这些财物。”
“这倒也是。”
苏轼点点头,又是叹道:“这回我是真服了,真是想不到,最后的判决,竟然会不涉连坐法,张三那小子真的是厉害啊!”
他最初企图阻止税务司定谋反罪,并非是为吴天、罗海等人着想,而是担心会大兴牢狱,哪怕是最后告到京城去,他也认为大兴牢狱是不可避免,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这令苏轼激动之余,又有些落寞,到底他没有想到这一步。
这时,下来通报,知州李师中求见。
王安国、苏轼立刻出门相迎。
李师中可也是山东地区的文坛大家,与苏轼、苏辙的关系都非常好,当然,与王安国的关系也非常不错。
不过今日李师中可不是来找他们谈论诗词的。
寒暄过后,李师中便问道:“我听闻如吴天、罗海他们的田地,都会拿去扑卖?”
王安国点点头道:“是的。根据张庭长在河中府的判例,皇庭一般不会涉及到财物,因为我们没有能力去照料这些财物,故此会将没收的财物,全部换成钱,然后计入府库。到时这些事务,都会交给马家解库铺去做。”
苏轼问道:“李知州为何有此一问?”
李师中道:“是这样的,有些百姓来官府申诉,说吴天的一些田地是抢夺他们家的,希望官府能够归还。”
“这。”
王安国不禁看向苏轼。
苏轼道:“如果他们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我们检察院会为他们申诉的,因为吴天到底是贼寇。”
李师中点点头,又道:“其实我觉得,将这些田地拿去扑卖,并非上策。”
王安国问道:“李知州有何建议?”
李师中就道:“如果将这些田地拿出去卖,还是卖给那些地主,如今有很多百姓都没有田地,何不租给那些百姓耕种,如此一来,对于齐州治安也是好事。”
王安国摇摇头道:“这估计不行,张庭长对此是有过详细的解释,并且得到立法会的支持,如果由皇庭决定将田地租给百姓的话,容易滋生腐败,这对于公检法是百害无一利。
不过马家解库铺好像允许百姓通过房贷模式来购买田地,就是先只支付三成的钱,剩余的钱慢慢还,利息好像是定在每年百分之五。
不过他们这么做,是希望更多人来扑卖这些田地,避免被人低价买走。”
李师中听得是目瞪口呆,摇头笑道:“这真是全都变了呀!”
他这知州感觉无所适从。
苏轼呵呵道:“没变,没变,这不是收钱给你们官府用吗?”
李师中瞪了眼苏轼,“你们不用?”
但这也是一句实话,税务司只是负责收钱,用钱的权力还是官府。
李师中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王安国问道:“什么事?”
李师中道:“就是.就是有不少人来找我,说这罚金实在是太高了,能否减免一些。我听说检察院是可以从中调解的,如果税务司随意减免一些罚金,他们会立刻将税和罚金补上。他们可没有联合草寇,去对付税务司!”
王安国与苏轼对视一眼。
苏轼道:“不瞒李知州,其实也有人来找过我们,我们也跟税务司谈过,但是这罚金关乎税务司的奖金和抚恤金,他们是不愿意做出任何妥协,就是少一文钱都不肯。”
李师中惊讶道:“是吗?”
苏轼点点头,“我们检察院想要从中调解,那是在于双方都有所需,但是税务司方面目前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李师中点点头,心里是明白了。
一句话,你不缴你就试试看。
税务司已经冲破了好几家的大门,是兵强马壮,真不怕你不缴,越往后拖,罚的越多,因为是要算利息的。
关键他们传统的手段,已经不大顶用。
那些去求李师中、苏轼的人,肯定就是当地的士大夫,都是好友,李师中才会上门求情。
如果是以前,有人敢上他们家闹事,一定是告上朝廷,朝中大臣再煽风点火,税务司十有八九是吃不了兜着走,毕竟舆论被他们掌控的,但现在你要告去朝廷,那就是上庭打官司,是是非非,大家说个明白。
这肯定是输啊!
文的不行也就罢了,关键武的也打不过,这特么就尴尬了。
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但其实税务司早已经暗中本土化,那高昂的赏金,令齐州无数强人被税务司吸纳。
要弄得好,一年都可以直接退休。
这跟河中府差不多,很多人直接倒戈,别怪小弟不忠心,只怪那赏金太迷人。
现在整个齐州都是哀嚎遍野,因为之前不交税的,今年也是一个都没有交,比河中府的豪绅狠多了。
对此,税务司只能是捂着腚眼子笑,在展开行动后,那些豪绅被税务司给冲的是七零八落,其中也有反抗,可那些小喽啰怎么可能是税警的对手。
现在他们的粮仓基本上全部贴上封条。
话说回来,他们倒是成功为不少百姓,甚至于二三等户挡了一刀,其实很多百姓多多少少逃了一些税,现在慌得一匹,他们不敢自首,因为自首也得缴纳一定的罚金,好在现在税务司连看他们一眼,都嫌浪费时间,毕竟一群肥羊就在眼前,谁还会盯着那蚂蚱。
税务司制度,不在于收每个人的税,因为查税是抽查,关键是在于收入。
东京汴梁。
皇宫。
“先生,这是司马学士昨日递上来的奏章,他认为目前具有司法权力的官署过多,而审理机制又与公检法截然不同,为防出现矛盾,建议朝廷整合司法官署。”
说着,赵顼便将司马光的那道奏章,递给王安石。
相比起司马光,赵顼显然更信任王安石。
王安石接过来,打开看了起来,过得一会儿,他便合上奏章,道:“司马君实的顾虑,虽有道理,但是臣并不建议罢黜提点刑狱司,谁能保证公检法就不会相互勾结,制造冤狱。”
赵顼点点头,又道:“但司马学士在奏章中,也说得很明确,继续保留提点刑狱司的职权,提点刑狱司就可以随时提审,那么公检法的制度又将会受到影响。”
王安石思索一会儿,道:“不如就将提点刑狱司一分为二,一部分并入公检法,另一部分则是并入御史台,用于监督公检法,如今公检法是强调证据,而御史台又缺乏这方面的人才。
另外,取消其提审的权力,保留其查阅证据、询问证人的权力,若有冤情,可上诉上级检察院,亦或者上诉京城的检察院,甚至可以上诉到御史台。”
赵顼点点头,突然问道:“先生,目前青州事业法执行的如何?”
王安石道:“前些天我收到王居卿的来信,目前来说,事业法在青州大获成功。”
赵顼激动道:“是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很多已经归隐的大夫,本不在此次裁员之内,但他们也都想进入学院和医院,具体原因,王居卿暂时还不敢肯定。”
“那就好啊!”
赵顼微笑地点点头,又正色道:“如今朝中闲杂官员居多,这不单影响到财政,同时也影响到政令,司马学士在奏章所言,也适用于其它官署,既然事业法如此成功,朕希望借此进行官署改革,先生以为如何?”
王安石道:“在这方面,臣以为不需要大动干戈,只要让各部门恢复职权便可,甚至都不需要特别说明,目前来说,太府寺、司农寺都已经恢复其职权,并且在新政中,发挥很大的作用。”
赵顼微微皱眉,道:“但是裁减官署,亦可减轻冗官的现象,不是一举两得吗?”
王安石呵呵笑道:“官家莫要心急,等到事业法成功之后,再进行裁官,所遇阻力也要小很多,且期间在恢复各官署职权的同时,亦可观察那些官员的能力。”
赵顼只是稍稍点头,不再多言。
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王安石便将司马光打算整合司法权力一事告知吕惠卿。
吕惠卿问道:“恩师又是如何说得?”
王安石道:“我当然不会让他得逞,虽然我信得过张三,我可是信不过那司马老贼,我建议将提点刑狱司一分为二,司法监督的职权归于御史台,其余职权则是归于公检法。”
吕惠卿沉吟少许,道:“既然如此,恩师可利用此事,去争取人心。”
王安石笑道:“目前公检法得罪了这么多人,还需要咱们去争取人心吗?”
吕惠卿道:“虽然许多人反对公检法,但他们并未团结在恩师身边,咱们可以先放出这消息,再出声支持御史台,这样可以争取许多御史支持,如今御史台、谏院都感觉大觉旁落,而恩师建议,正好是可以增强御史台的权力。”
王安石稍稍点头,“此事你去办吧。”
吕惠卿似乎又想起什么来,道:“这今天刚刚出来的新闻报,上面有一篇文章,引发很大的议论。”
王安石接过一看,略显诧异,但看过之后,旋即哈哈笑道:“张三这是在为我们事业法宣传啊!”
吕惠卿点点头道:“但是这引起很多官署的不满,他们认为税务司乃是国家大事,怎能轻易与商人合作。”
王安石呵呵笑道:“哪能怎么办,在没有定罪之前,税务司可不敢跟三司合作,那样的话,到时有什么问题,对方是了如指掌,不过张三这小子还真是会借题发挥,下一篇他就会解释,这是由于朝廷缺乏算账人才导致。
这样,你去算学馆看看,推荐几个学生进税务司,如此一来,大家就会关注这些学问。”
吕惠卿点头道:“学生待会就安排人去。”
检察院!
张斐哼着小曲来到院里。
“张检控,你可算是来了,出事了。”
齐济快步迎了出来。
张斐笑道:“不是关于新闻报上面那篇文章吧?”
“不是。”
齐济摇摇头,低声道:“是有人告密状。”
张斐愣了愣,“什么人?”
“不大清楚。”
齐济道:“但此案可是不小,咱们进屋里说。”
这么快吗?张斐不禁心下惴惴。
来到屋内,王巩立刻将那封密状递给张斐。
“程颐?”
张斐微微一惊。
王巩问道:“你也是认识程先生。”
“啊?听说过!”
张斐眨了眨眼,虽然他历史一般般,但是对于二程还是知道的,道:“程先生怎么可能会犯上作乱,包庇逃卒,这可是大罪啊!”
王巩道:“我们也不相信,而且张检控,你可知那程昉?”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认识。”
王巩道:“他可是官家身边的宦官,因前些年治理河道有功,是深得官家信任。”
来了!来了!这尼玛也太快了吧!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你们先别声张,悄悄派人去大名府调查此事。”
齐济道:“张检控,就怕此事另有玄机。”
“我也知道。”
张斐道:“但是既然别人来告密状,那我们就得派人去调查,否则的话,就会贻人口实,而且这可不是小事,只有查清楚缘由,我们才能想办法应对。”
齐济有些忐忑道:“要不要等检察长来了再定?”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二人同时点点头。
在稳住他们之后,张斐是立刻赶去皇宫,将此事汇报给赵顼。
“岂有此理!”
赵顼听罢,当即怒喝道:“他们果然冲着朕来了。”
说罢,他见张斐沉默不语,又道:“你怎么看此事?”
张斐道:“具体情况,臣也不清楚,不好妄下判断,官家对此也一无所知吗?”
赵顼很是羞愧地点点头。
前不久,张斐才跟他说过,最近要看好自己身边的人,结果这么快就打到他身边来了。
赵顼又道:“不过这事,朕倒是记得,大名府近年常有水患,故此朕派程昉担任河防大臣,专门处理当地的河道事务,去年的时候,他上了一道奏章,希望调用黄河水兵去修理河道。朕与王学士商量后,就拨了八百名水兵给他。”
张斐道:“王学士也知道此事?”
赵顼点点头,“就是王学士举荐程昉担任河北河防大臣的。”
张斐心想,这真是够狠的,他们这是打算将皇帝和王安石全都拉进来。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果密状属实,就要查清楚水兵为何会集体逃亡城内,这里面肯定有原因的。”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此事目前有多少人知道?”
张斐道:“暂时就是臣跟王督邮和齐督察知晓,说不定现在我岳父也知道了。”
赵顼道:“此事先别声张,朕先让人去调查一番。”
张斐道:“但如果我们检察院无所作为,而此案又属实的话,送密状的人一定会借机攻击我们检察院。”
赵顼皱眉道:“那你有何建议?”
张斐道:“对方一定掌握很多证据,想要隐瞒,反而会中了对方的圈套,还是让检察院前去调查,等到了解事情缘由后,再做打算。”
赵顼紧锁眉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说是容易,真遇到这种事,赵顼还是很纠结的。
到底程昉就是他的人。
张斐也非常明白赵顼的心情,也没有做声,在这种事上面,他说得太多,只会起到反效果。
过得片刻,赵顼点点头道:“就依你所言。”
说罢,他又狠狠一拍桌子,“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