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幻想了无数个场景,最终的结论是:穆娘子肯定不会露面。
结果,等我刚从福伯手里接过钱,穆娘子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了:“吃过早饭了吗?阿五,再给他来一碗清汤面。”
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回头看去,只见穆娘子正盯着我。
“穆……穆娘子早。”我慌忙打招呼,却感到舌头有些撸不顺了。
“怎么?又没睡好吗?看你黑眼圈这么厉害。”穆娘子笑道,往角落里一指:“坐。吃碗面了再走吧。”
我笑笑,还没找到拒绝的理由,双脚已不听使唤地跟了过去。
“面来了,呵呵,东家,您来这么早。”阿五端来一碗面,朝穆娘子点头哈腰地笑笑,转身又去忙了。
穆娘子四处看看,此时尚早,来吃饭的客人也就三五人,与我们隔着好几张桌子。
“问吧。有话直说,瞧你憋的,多难受。”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探些什么,没想到穆娘子却开了口。
我心里一慌,感觉被人看了个通透,为了掩饰尴尬,我赶紧埋头吃面,可一筷子下去,发现又是一碗肉沫鸡蛋面。
“我昨晚去了万花楼。”我低声说道。
穆娘子粉面含笑:“我对你押妓的事不感兴趣。”
我呛得一阵咳嗽:“不不不,我没进去,我是说,我昨晚在那附近。”
穆娘子轻摇着团扇,依旧淡淡一笑:“然后呢?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有个人从里面醉酒出来,往东边走了不到半里路,结果死了。”
“死了?”穆娘子稍作停顿,又接着摇着扇子,满眼不屑道:“是醉酒死的,还是摔死的啊?”
“东家觉得呢?”我咽了口唾沫,小心问道,想着每天都给她送豆腐,也就随阿五他们一般称呼了。
“我觉得他是被人杀的,凶手十分狡猾,把现场制造成了意外的样子。就跟之前的那个溺水的一样。”穆娘子说得十分随意,好似在说故事似的。
我再次打量一番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这一身白纱裙还是那么梦幻,如何就会是个冷血杀手?她与那些人又有何仇恨?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我一咬牙,直接问道。
“我?”穆娘子双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你为什么就认定是我杀的?”
“我说过,我昨晚就在万花楼外面,我亲眼看见你尾随死者朝东边去了,然后见四下无人,将他推到在地,使得他摔破了后脑勺,出血而亡。”
“呵呵呵。”穆娘子一阵轻笑:“你怎么就断定那杀手是我?你看清她的脸了吗?如果我所料没错,她应该还戴着一顶白纱斗笠吧。”
我点点头:“是。”
穆娘子接着道:“你看见我今天这身衣裳了没?虽然也是白色,可是袖口却有零星的几朵栀子花的刺绣。我喜欢穿白色的衣裳,就这种裙子,我就有十多件,每件大致看都类似,可是细看,却各不相同。你昨晚看见的白衣女子身上穿的衣裳又是哪儿样的?是布裙还是丝绸,可有刺绣?”
“这……”我一时答不上来了。
“虽然我不是捕快,可我常听我哥说,要想定一个人的罪,就得有证据,不能光凭自己的感觉。而且还应多方查证,不能光依赖自己的眼睛,因为有时候你的眼睛也会骗你。”
我听她说得言辞凿凿,心中的怀疑也动摇了,或许,昨晚的白衣女子真的不是她,当然了,我也不希望是她。
“今晚有空吗?”穆娘子朝我凑近了些,柔声问道。
“啊?”我一惊,手里的筷子险些掉在地上。
穆娘子低眉浅笑:“怕什么?知道你是有主的人了,我又不是要和你约会。”
“不,佳佳她只是我的邻居,刚出生她母亲就死了,她是吃我娘的奶长大的,所以打小就爱粘着我,我……我一直都把她当成妹妹……”我赶紧解释了一番,说着说着,又感觉是不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也许穆娘子就是随口一句玩笑话而已。
“妹妹?呵呵。哦……”穆娘子意味深长地笑笑,突然又正色道:“你不是怀疑我吗?为了清白,今晚我陪你去万花楼去看看那个杀手,如何?”
“你陪我去万花楼?”我一时有些坐立不安了:“能不能就在外面守着啊?”
“守在外面能查到什么?我请你进去吃花酒。”
“可是,我……”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戌时初我在这里等你。”穆娘子说着已起了身,轻轻敲了敲桌子:“快吃吧,面都快坨了。”
……
我从没觉得一天过得这么慢,那太阳是被定在了天上吗?为什么还不落山呢?我觉得我一定是不太正常了,如同变成了小孩子期盼着过年的样子,要不然阿娘和佳佳为何会频繁地用那种眼神看我?
终于熬到了太阳偏西,我来到厨房对忙着晚饭的阿娘道:“阿娘,我今晚不在家吃饭了,我有事出去一趟。”
阿娘往灶堂里添了根柴,并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去吧,你也大了,娘也管不着你了,自己注意安全。你去房里把床上那件新衣裳换上,那是佳佳昨天刚给你做的。”
“哦。”我心头如乱麻一般,理了半天,只说出这一个字来。
那是一件浅褐色薄布衫,而且是件长衫,穿上刚及足踝。不知道王佳佳是何时量的我的尺寸,居然如此合身。我长这么大还从没穿过长衫,作为一个整日劳作的人,平日里都是齐膝的短衫,今日换了着装,整个人倒有些不自在了。
迎着绚丽的晚霞到了江湖客栈门口,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沉浸在金光之中。那“江湖客栈”四个大字更是光芒四射,让人恍惚觉得来到了传说中的凌霄宝殿。
“来了多久了?干嘛不进去?”穆娘子的声音传来,一身白衫也从金光中脱颖而出。
我用手挡在了额前,才看清了她的着装。她虽然还是白衫,可是却是男装,纯白的丝质长衫略显宽松,很好的遮盖了她婀娜的身段。她的头发整齐的束在头顶,只留一片斜刘海儿轻搭在右额上,似乎在遮盖着什么。
她今日的肤色较暗,脸上也有些粗糙,浓浓的眉毛却犹如墨画,睫毛浓密卷翘,双眼深邃,鼻梁高挺,红润的嘴唇微微上扬,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她手里正轻摇着一把纸扇,与小穆的扇子不同的是:扇面是一副山水图。
小穆?
不知为何,她这身打扮会让我不自觉的想起那个才见了两次面的、自以为是的算命先生。
“怎么?不认识了?”
“哦,穆娘子今日这身打扮,确实让人意外。”我自觉失态,赶紧将目光挪开。
“既然是去烟花之地,穿女装当然不便。你这身也不错。走吧。”
穆娘子带路,我只得紧跟其后。虽然更夫已敲完戌时的锣了,可是现在天黑的晚,路上的行人也多。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竟觉得所有人都在看我似的,好像有个缥缈的声音在说:“看,那人叫李江湖,赶着去青楼哩。”
终于到了,穆娘子从容地朝万花楼大门口走去了,我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
“哟,穆郎,好些天没来了啊。”老鸨挥舞着帕子轻轻打在穆娘子肩头。
穆娘子一把抓住她的帕子,连以往的声音也粗了几分:“几天不见,雪姨是越来越漂亮了!粉黛呢?”
“穆郎还真是专情啊!粉黛,粉黛!快出来,看谁来了?”被称为雪姨的中年女子朝门内喊道。
“讨厌,干嘛每次都找她?”
“就是,要不今晚就让我陪你吧?”
门口两位妖娆的女子嘟起嘴来,醋意十足。
“好,那你们两个陪好我的朋友吧!”穆娘子依然用变了调的嗓音说道,还一把将我拉到了面前。
“哟,这位郎君又如何称呼啊?”一块丝帕朝我脸上拂来。
“是啊?郎君贵姓啊?”另一名女子干脆将手臂搭在了我肩上。
“姓李。”我脸上更加燥热了,后退一步,将女子的手臂推了下去。
“穆郎,快,里面请。”
出来的女子应该就是粉黛了,一身粉裙,身段婀娜,长得倒也甜美。
“想我了没?”穆娘子一把搂住了她的肩就进楼去了,还不忘喊道:“把我朋友伺候好了啊!”
“放心吧!”雪姨笑道。
“李郎,怎么脸红了?还害羞呢?”
“第一次来吧?我又不吃人,呵呵。”
两名女子嬉笑着,一左一右拽着我的胳膊就往里去了,我只觉得全身如同踏入了火炉中,汗水如洪水般已顺着脖子倾泻而下。
若不是穆娘子在,我觉得我一定不会进去的,更不会这么被两个烟花女子拉着,怕是早就拼命挣脱回家了。若是阿娘知道我是来这种地方,还不打得我屁股开花?
“来来来,摆上。穆郎,你看这酒菜行吗?”雪姨扭动着腰身,引我们进了房间,谄媚笑道。
“好。雪姨忙去吧。”穆娘子说着,一手勾起粉黛的下巴,将一杯酒送到了她唇边。
“讨厌死了,一来就灌人家酒,居心叵测。”粉黛扭捏了两下,将酒一饮而尽。
穆娘子坏坏一笑:“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看着穆娘子如此熟练地和粉黛打情骂俏,我简直震惊了。一般女子谁会来青楼?而她,看样子居然还是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