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穆县尉进了江湖客栈,我捡起扇子递给小穆:“没事吧?”
小穆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没事。你说,他刚才要是一时激动真把我杀了,钦差会治他的罪吗?”
“当然,传闻钦差是个好官,当然不会允许手下的人滥杀无辜。”我说着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了,因为我心里也没底。
钦差是个什么样的官,我不知道,只是百姓们都传言他很好,那他就真的好吗?穆县尉是他的亲信,若是蔑视律法草菅人命,那岂不是也会影响到钦差的声誉?到时候钦差会怎么做?大义灭亲?还是……
穆县尉刚才说,让小穆离他妹妹远点儿,否则怕一时误会把小穆当成刺客杀了。想到这句话,我心头一颤。是啊,当官的无论如何都占理,若是刚才穆县尉真杀了小穆,怕是便会传出小穆可能是刺客的话来,我说不定还会被牵连,也可能会逼着帮忙作伪证。
“如果刚才他真的一剑杀了我,你会怎么做?是站出来谴责他乱杀无辜?还是反咬我一口,证明我是细作?”小穆突然问道,嘴角还是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我不禁对他升起了一丝怜悯,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独身一人,若真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怕是连个给他收尸的家人都没有。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别再瞎想了,不是没事儿吗?刚才穆县尉故意吓唬人的。你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胆小?”
小穆终于笑了,双眸中却带着让人看不透的寒光:“他也就是比我早些时候认识钦差罢了,陪钦差到夷陵上任,如今又来襄州,所以钦差对他更亲密些。
可是钦差现在要的不是贴身护卫,而是一把能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利剑。而我,才是帮钦差筑剑之人。钦差最器重的人也应该是我。”
“那是,你和穆县尉都是钦差的左膀右臂嘛。我以后可就仰仗你了。”我见小穆似乎有些争风吃醋的苗头,赶紧夸道。
“一山难容二虎,他处处针对我,我却拿他没办法。”小穆眼中很是无奈,停了片刻,他缓缓地看向江湖客栈:“你说,他有可能是细作吗?”
“啊?谁?”我怯怯地问道:“你说……穆县尉么?”
“如果他是细作,为了荣华富贵,背叛钦差,会是什么下场?”小穆说着,终于又笑了,可是这笑容让人心头有些不安,仿佛里面藏着一把刀,正磨砺着刀锋。
我感觉身边充满着寒气,在这酷暑时节,竟冷得人一哆嗦。不,岂止是寒气,而是杀气,如穆县尉刚才手里的黑剑,带着一丝死亡的气息。
“好了,别生气了,走,时间还早,陪我去看看蒙捕头吧。然后再找个地方吃几杯,地方你选,不过,饭钱不能超过二百文。”我安慰道,在请客这件事上做了让步。
“蒙捕头既然交给了你照顾,你就自己去吧,至于吃饭,今日就算了吧,没心情,先欠着。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小穆的背影还是那么孤单,他的身材有些单薄,好像一阵狂风就能把他卷走似的。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海,我猛然有些懊悔了,刚才又忘了问了,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虽然我家不太富裕,可是也算衣食无忧,还有两间土胚房遮风避雨,如果他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住同一间房,吃饭的时候也就多添一双筷子罢了。
想着心思,凭着记忆找到了蒙捕头的家。透过门缝看去,他还在编着竹筐,零零散散的竹条横七竖八的满地都是,院落荒凉沉寂,东边的一棵大枣树倒是郁郁葱葱,散发着生机。太阳还未升到正上空,被枣树的枝叶一挡,倒是投下了一片荫凉。
我轻轻地在木门上扣了两下,生怕太用力那门就散了。
蒙捕头停下了手里的竹条,抬头兴奋地看了过来:“是小穆吗?门没锁呢。你这臭小子,忙什么呢?好些天都没来了啊!”
“蒙捕头,是我。”我进了院子,朝他点头笑笑,一时倒也有些尴尬。跟他就只见过一次,可以说根本就不熟,一时造访,还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蒙捕头挠了挠头:“李江湖?”
“是。”我应道,一晃都差不一个月了,真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王胖子让你来的?”蒙捕头问道,朝我手里看去。
“是。哦,顺便给您带了点糕点。”我随口应道,觉得把王胖子扯进来还可以找点话题。糕点还是刚才找秦三叔买的,他家的糕点最便宜,又好吃,以前挨着他卖豆腐时尝过不少,当然得照顾一下他的生意。
“这王胖子这几天在干嘛呢?”
我摇摇头:“师父每天都是府衙,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哦,你坐。”蒙捕头说着,四处看了看:“你自个儿找地方坐吧,我这儿乱得很。”
“您歇会儿吧,先吃点东西。”我恭敬地把糕点呈上。
蒙捕头放下半个筐子,把手在衣裳上蹭了蹭,捧过油纸包,抓起一块红豆糕便咬了大半个:“嗯,嗯,不错……嗯。”
他嘟囔着腮帮子,活像一只唱歌的癞蛤蟆。看他吃得欢,我稍稍松了口气,将几只做好的竹筐摞在一起,又拿起扫帚将篾片的碎屑扫在一堆。
“江湖啊,怎样了?小穆找过你了没?”
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的事,这让我心头一暖:“找过了,小穆说我还有待考核,如果通过了,就是密探了,每年可以减免一半的赋税。”
“那也行,反正当密探主要就是打探消息,又不会影响你自身的活儿,顺带着还可以减免一些赋税,不错,比当捕快自由。”
“是。多谢蒙捕头。”
“屁大点事,谢我什么?我是看你是棵好苗子,若是一直跟着那王胖子验尸,这辈子怕是都没有大出息了。”蒙捕头将剩下的糕点包好,挂在了轮椅的椅背上,看样子是准备留着下次再吃了。
我见他抹了把嘴,赶紧跑到井边给他端了瓢水来。
“嗯,舒服。”蒙捕头咂咂嘴,看样子十分满足。
我找了个小板凳在树干前坐了下来:“如果蒙捕头不嫌弃,可以教我编筐子吗?”
“想学这个?”
“呵呵,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我说着,抹了把脸。我脸皮薄,不会骗人,所以一说谎就会脸红,此刻整个脸颊一片火热,八成又红了。可是要找个借口留下了才能照顾他啊。如果直接说是为了一两银子的工钱才来的,会不会让他厌恶呢?
“你不是在卖豆腐吗?”
“是,江湖客栈的穆娘子把我的豆腐都定了,不用我零售,所以一时有些闲。我以前看街上有人卖些小竹篮什么的,也是用这些竹子编的吗?”
“嗯,有大有小,都可以编。这还是我年轻时随我父亲学的,后来去做了捕快,就再也没碰过了,没想到……”
蒙捕头说着,突然住了口,眼中也泛起了泪花。我知道他提起做捕快的事,应该又想起了他那些死去的兄弟吧,于是,也跟着沉默了。
“哎,都过去了。死者早已化为了白骨,活的人还要生存,再想也无济于事了。”蒙捕头沉默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想通了,长长叹了口气:“以后你若是没事,多来玩,我这儿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过来。以前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只想把自己一个人闷在家里,后来得知大仇得报了,又有小穆开导,我也慢慢释然了。”
“小穆,他倒是挺有意思的。”我不禁感叹道。
“哎,他也挺不容易的。”蒙捕头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他还没出生,父亲便死了,在他十二岁多时,母亲也病逝了。他只能一个人四处漂泊。
他想完成他父亲的遗愿去做个好官,可是屡考不中,只得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替人算命为生。
直到有幸遇见了钦差,才如同千里马遇到了伯乐,所以他一直尽心尽力在为钦差办事。希望这次,他能靠着钦差完成自己的心愿。”
我也叹了口气:“没想到小穆的身世居然这么可怜,他也给我说过,帮钦差招募了密探,或许还可以弄个官当当,只是不知道钦差有没有权力给他封官。”
“当然有!”蒙捕头又拿起了筐子编了起来:“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我们的这位钦差可是安王的挚友,还是圣人当初做太子时就最想笼络的人才。如今安王早就不幸离世,当初的太子继承大统,一直都还对他念念不忘哩。
钦差虽还是夷陵县令的身份,可是圣人给了他金牌,赋予他先斩后奏之权。永清县令彭仑就被他打断了腿,还免了职,而襄州城县衙的陆逊却被提拔为了永清县新县令。
小穆只要完成了任务,钦差给他封个小官,也就一句话的事。你也好好儿表现,说不定也能跟着混个好前程。”
“是,多谢蒙捕头教诲。”
“哎,什么捕头不捕头的,好几年前就不干了,叫我声老蒙就行了。”蒙捕头笑道,整个人比上次看起来温和多了。
我也放松下来,和他拉起了家常,还帮他把屋子收拾了一番,洗了几件脏衣裳。不管如何,既然是算了钱,就得做好应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