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来到东边的小院,这里我来过一次,倒也不算陌生,院门虚掩着,留着巴掌宽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院中有三人正在石桌前吃茶,一人自然是小穆,还有一名黑衣人和一位布衣书生。
“进来。”小穆说道,应该是看到了我们。
雷刺史率先进院,接着是林晟和肖县尉,我一时倒有些迟疑了,只得缓缓地跟在他们后面,站在了最边上。
“见过使君。”
雷刺史带头,我们一起行了礼,我偷眼看去,只觉得今日的小穆虽然还是往常的装扮,可是却带着让人敬畏的气质。
“都不用拘束。抬头看看,他可是你们要找的人?”小穆平静地说,指了指他对面背对着我们的两人。
身着黑衣头戴黑纱斗笠的人往旁边挪了两步,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也起了身。
“杨墨生。”我忍不住叫道,虽想到是他,可小穆让他在这儿现身,还真是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你就是杨墨生?”肖县尉一时有些激动。
“你怎么在这儿?”林晟也惊诧地问。
杨墨生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们一眼,缓缓落座,品起茶来。
小穆吹了吹手里的茶,小抿了一口,朝林晟伸出手来:“你们的案子查得如何呢?”
“使君过目。”林晟有些慌乱,将手里记的一沓供纸全递了上去。
小穆看了看,嘴角又浮起了那道似有若无的笑:“杨先生,这几个案子好像都对你不利啊。他们怀疑你是吐蕃细作,我前天查出的那名关进大牢的细作是你的手下,被你派人毒死了,你还在街上亲手杀了另一人。哎,两条人命啊,你这让我怎么判?”
杨墨生将茶一饮而尽,半晌后才冷冷吐出四个字来:“悉听尊便!”
“林主簿,那你说说,应该怎么判?”小穆问道,直逼林晟的双眼。
林晟的眼神有些躲闪:“这……全听使君决断。”
“你就不怕他随口说出点对你不利的事情来?”
“使君此话何意?”
小穆一笑:“他已招认,说你是他的上司,他到襄州城的一切行动都是听你的命令。”
林晟慌得跪倒在地:“使君明察,这纯属子虚乌有啊!林某来襄州城做这个主簿已经整整三年了,若不是李江湖上次带着他见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此人啊。”
“你真的不是细作头目?”小穆再次问道。
我心里忐忑不安了,小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早就说了林晟是细作吗?你这是想挑明他的身份?
“林某绝无虚言,若敢欺瞒使君,一定天打雷劈,死无全尸。”林晟急了,竖起三根手指来发起了毒誓。
“哦,那就是我听错了,他说得不是你。”小穆将林晟扶起来,突然一指肖县尉:“你才是他的主子!”
“啊?”肖县尉也是一愣,用手指指自己:“肖某何时成了细作了?”
“你也不是?”小穆挠了挠头,围着雷刺史转了两圈,兴奋地一拍手:“那就是你了,没错,就你了!你就不要再推辞了!要不然还能是李江湖吗?他就一个卖豆腐的,还能当老大?”
雷刺史更是满脸迷茫:“不是,使君,雷某……雷某怎么可能是细作头目呢?”
小穆用手抬起他的下颌:“怎么不可能呢?你看你,你这身材,你这长相,还有你这胡子,哪点儿不像了?别耽误功夫了,认了吧。”
“不是……我……使君,要不您先歇息,我们改天再来汇报?”雷刺史被整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别,我让你们走了吗?”小穆紧盯着他:“不要回避我的眼睛,看着我!我告诉你们,我的眼睛最毒了,任何人,只要让我看一眼,我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诧异地看着小穆发疯,不禁有些后悔没早日请李回春给他诊治一下。不过李回春是他的朋友,应该知道他的情况啊,为什么不干预呢?
“使君。”我尴尬地叫了他一声。
小穆终于放开了雷刺史,朝我走来:“李江湖啊,你今天没去江湖客栈卖豆花吗?”
我低头道:“没。在协助主簿办案。”
“哦,很好,就是要百姓参与其中,共同治理,这样才能使我们襄州繁荣安定。”
“使君所言甚是。”几人一同夸道。
“好了,为了稳定民心,狱中那人就报畏罪自尽,街上死的那人就说是杨墨生自卫过当,误杀身亡,如今,杨墨生已来找我自首,我感念他的诚意,从轻发落,还是要关押一段时日的。好了,你们都去忙吧。杨先生,我有些账还需要你帮我看看,书房请!”小穆说着,一把拉起杨墨生和黑衣人一同朝屋里去了。
我知道那黑衣人是小穆的贴身护卫欧阳大侠,倒也放心。转脸一看被小穆吓唬得如履薄冰的三位官员,又暗暗好笑,真不知道他们每天面对这么荒谬的钦差是何感触。
“好了,钦差已经知道了,你们也都辛苦了,都回了吧。”雷刺史见小穆走了,终于摆出了老大的语气。
“是,下官告退。”
林晟和肖县尉揖手告别,我也赶紧行礼,待雷刺史先走了,才敢直起腰来。
“李江湖,这个案子算是结了,本官说话算数,同我们回县衙去领一百文工钱吧。”林晟说道,朝外走去。
“是。”
“刚才钦差的话,你出去不要乱说。咱们这个钦差,行为怪异,没人知道他的心思。”肖县尉无奈地说。
“是,真没想到他会是钦差,他以前倒是在我摊上吃过几次豆花,我还以为他是个算命先生呢。”我说道,瞧着林晟的反应。
“他就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听说经常微服私访,你见过他也不足为奇。今天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再碰到了多注意些就是。”
“是,多谢县尉教诲。”
我和肖县尉一路闲聊着,林晟却异常沉默,只见他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又暗暗叹气,不知是否因为见到杨墨生与小穆在一起而烦恼。
再次返回县衙,领了工钱正欲走,门口的鸣冤鼓却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徐县令走进大堂,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哦,明府,有人击鼓。”
林晟赶紧和肖县尉让到两侧,我也退到门口。
“传击鼓者上堂!”徐县令一记惊堂木拍下,左右衙役的杀威棒便震得如鼓点一般了。
“明府,求明府给我们做主啊!”
几人哭喊着从围观的人群中抬着一人摆在了大堂上。
我定睛一看,心头一紧,他们不就是中午在江湖客栈吃酒被李东升赶出门的四人吗?看着地上男子痛苦的哀嚎着,难道是要找李东升的麻烦?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徐县令呵斥道。
为首的白衣男子与左右两人一起抱拳行了礼,道:“回明府,在下魏大川,地上是我亲兄弟魏小川,这两位是我结拜兄弟秦大明、郝长寿。今天中午,我们在江湖客栈吃酒,就因为多吃了几杯,说了几句酒话,那客栈东家李东升就对我们拳打脚踢,可怜我弟弟,被他打得瘫痪不起了。”
果然是来找李东升麻烦的。开门做生意,当以和为贵,福伯、阿五他们,哪个不是整天笑眯眯的。今天那个李东升确实过分了,可是也没打这么重吧?这个魏小川当时还是自己捂着膀子跑出去的,最多膀子脱臼,哪就瘫了?
“你是被江湖客栈的李东升打的?”徐县令问道。
“是。”魏小川痛苦地答道。
徐县令又是一记惊堂木:“传李东升。”
我想冲出去作证,一只手在背后抓住了我的衣裳。
“刘家宝。”我轻声唤道。
刘家宝朝我挤挤眼:“别冲动,看看他们演的哪出?”
我朝林晟和肖县尉看去,只见他们满脸平静,当时他们也在场,不知关键时刻会不会替李东升作证。
不多时,李东升便被传了过来,他镇静自若地踏进大堂,也不行礼,双手往胸前一抱:“县令找我?”
徐县令脸色有些难看,但碍于钦差“亲民”的理念,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哦,有劳李东家过来跑一趟,这人说被你打成了重伤,可有此事啊?”
李东升鄙视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我是打了,可没打这么重。”
“你一派胡言,当时是因为吃多了酒,没注意,等酒醒了,才发现不但胳膊疼,连腰也被你一脚踩断了,哎哟,我这可怎么办啊?我还没娶媳妇哩。”魏小川用手撑在腰上,叫苦不迭。
“李东升,你可知罪?”徐县令一指地上的魏小川:“是和他私下商量赔医药费还是要我判你的罪啊?”
李东升丝毫不惧:“县令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打他?”
“哦,额……你为何动手啊?”
李东升怒视着魏小川:“因为他侮辱我家娘子!”
“你胡说!我们什么时候侮辱你娘子了?”
“当时客堂里吃饭的人都听到了。”
侮辱穆娘子?我想了想,这一段我倒是没听到,应该当时我们还没进客栈吧。
“肃静!”徐县令见人群里开始躁动起来,又是一记惊堂木:“你家娘子人呢?”
“我家娘子有孕在身,在家养胎哩。就是他们几个,借着酒劲,满嘴疯话,多次问我:老板娘为何不在,让老板娘陪他们吃酒,还用了许多淫词秽语来议论我家娘子。我忍耐多时,劝他们快些吃完酒了滚出去,他们不听,又对我言语攻击,我被逼无奈,这才动手。”
李东升言辞凿凿,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己才是受害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