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搅碎波光,在时空长河内无声前行。
后方留下淡淡痕迹,纵然历经岁月消逝,也无法将之真正掩埋。
小船的速度看上去并不算快。
划桨的动作也轻柔舒缓。
但若是有人位于一侧旁观,却根本无法有任何感知发现。
它似乎不属于波光粼粼的空间。
又仿佛是无所不至、无处不在。
随时可以在最为合适的时间,出现在最为正确的地点。
舟上女子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沉默无语。
也不知道她是不会说话,还是不屑于和下方随行的“跟班属下”进行交流。
每向前航行一段距离,跟班部属之间便会爆发一场激烈混战。
诸多寰宇之主、流浪外魔大打出手,非要被撕碎分食一个才算罢休。
而且因为卫韬的加入,大乱斗的烈度陡然上升了一个层次。
他从来不以战斗为目的,而是将其当成开饭时间,就像是无论如何都吃不饱的捕食者,每每在混战开启时第一个暴起出手,即便是在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也要再口手并用多吃上几口。
因此在一次次混战过后,跟随一叶扁舟的队伍,不复最开始时的拥挤景象,肉眼可见变得稀疏起来。
守护圣者和千手外魔胆战心惊。
生怕因为卫道子的生冷不忌,引来泛舟而行的监察者注意,最后还要将熊熊燃烧的怒火引到他们身上。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却是惊讶发现,那位监察者竟然对此毫不在意。
她虽然不止一次向下低头俯瞰,视线也确实只落在了卫道子的身上,但凝聚的目光却只有观察审视,似乎还隐含着一丝疑惑,却唯独没有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冰冷杀意。
或许真的就如他所说的那般,她在上面动,他在下面管。
这一片波光粼粼的绝对领域,根本就是他说了算。
想到此处,千手顿时变得更加老实,不敢有任何悖逆之举,生怕一不小心再勾起那位的怒火,将它也当成猎物捕捉分食。
只是在此过程中,守护圣者与千手从未放弃逃跑的念头,但经过不知多少次暗中窥探与尝试,他们终究是有些无奈地发现,想要在不引起监察者的注意下逃跑,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无论是守护圣者的融入。
还是外魔千手的伪装。
或许能让他们暂时规避监察者的注视,但却无法帮助他们离开这片粼粼波光,即便是不管不顾全力出手,怕是都无法打破因为船桨划动形成的屏障。
虽然监察者泛舟而行,在时空长河留下长长印痕,但以这条小船为核心的区域,却仿佛和外界完全断绝了联系,正如守护圣者口中的绝对领域,只要没有得到允许,便是无法进出的生灵死牢。
又是一次混战乱斗结束。
卫韬摸着高高鼓起的肚子,难以抑制打了个饱嗝。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无法想象自己竟然吃撑了。
自从进入时空长河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食物极大丰富,还不需要长途跋涉追寻捕捉的情况。
它们就像是被圈起来的羔羊,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迷醉的馨香。
只需要等到固定的开饭时间,就能随意抓出几头细细品尝。
不知不觉间,时光之力已经积累到了巨大数量。
完全可以再次开启修行,将鸿蒙道体向上破限提升。
但随着状态栏显现眼前,卫韬却又有些犹豫不决。
毕竟如今监察者当面,他也不愿去冒这个风险。
万一因此惹来什么麻烦,绝对是得不偿失的结果。
哗啦啦!!!
忽然长河波光停滞不前。
一直以固定频率划动的木桨,也在此时完全停了下来。
舟上女子抬起斗笠,宛若幽潭的眸子闪过一道波光,远远眺望侧前的某个方向。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
或许正在思考,当然更有可能只是在发呆。
不过仅仅过了片刻,凝固不动的粼粼波光陡然涌动荡开,显现出一条通向时空长河的通道,将仿佛与世隔绝的扁舟与外界连接起来。
数头尸骸随之动了起来,似乎受领了监察者的命令,闪电般没入那条空荡寂静的通道之中,朝着她目光所向之地疾驰而去。
“机会来了!”
“只要出了通道,便返回了时空长河,甚至有可能直接脱离监察者的掌控。”
守护圣者与千手对视一眼,双方目光虚空相接,一触即分。
但他们谁都没有动,更没有靠近那条空无通道一步。
卫韬微微皱眉,反而在此时闭上了眼睛。
因为就在通道出现的那一刻,他再次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杂音,仿佛从无限遥远的天边传来,却又在意识深处直接荡开。
可惜,他依然不知道声音的内容。
从头到尾连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就算是硬着头皮去猜,也如老虎吃天无从下口,根本找不到可以切入的方向。
忽然,舟上女子收回视线,微微低头向下俯瞰。
目光平静淡然,再次落到卫韬身上。
两人一上一下,隔船相望。
许久都没有各自移开。
咕咚!!!
晦暗阴影笼罩下,守护圣者喉咙涌动,心中战战兢兢。
外魔千手更是缩成一团,尽量减少自身表面积,仿佛生怕引来监察者的注视,因此给自己惹来杀身大祸。
时间一点点过去。
女子依旧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只是宛若幽潭的眸子深处,似乎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疑惑神色。
卫韬抬头仰望,一时间也搞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低头向下盯着他看,又要表达怎样的意图。
他同样不太清楚,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不是和刚才再次响起的杂音有所联系。
不知多久后,她毫无征兆收回视线,自粗粝蓑衣内伸出殊无血色的手臂,指向那条刚刚显现的空寂通道远端。
而直到此时,卫韬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她想要表达的是这样一个意思。
他心中念头电闪,一边小心防备,一边朝着那条通道飞去。
人到半途,却又一个折返回来。
伸手捉住陡然变得僵硬的守护圣者,这才无声无息没入通道深处。
千手呆呆站在原处,独眼中投射出无比期待的光芒,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两人脱离而出,只剩下他一个被留在了绝对领域之内,还不知道能在监察者的船下再活多少时光。
时空长河亘古流淌,荡起粼粼波光。
它仿佛从悠久历史中发源。
一路顺流而下直至遥远的将来。
前方分开无数支流,预示未来有着无限可能。
后方又渐渐收束归一,象征着曾经发生的过去。
光阴便是河水,随波而逝不再复还。
成住坏空不断轮转,万物生灵沉沦其中难以超脱。
在时空长河中,无论是寰宇还是生命,自存在的那一刻起,便要承受无处不在的冲刷侵蚀,直至最终跌入无尽黑暗的死亡深渊。
唯有掌控寂灭之光的监察者,才能轻松游走于时空长河之中,而不受光阴逝水的冲刷影响。
或许牠们也并非无所不能,还要遵循其他生灵无法理解的更高规则,也有着属于自身的禁锢与枷锁。
但对于有资格接触到时空长河的修行者来说,监察者却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与寂灭虚无为伴,永远为生者所厌恶和恐惧。
牠们的每一次出现,毫无例外都带来杀戮与毁灭。
甚至有可能将某段时空长河隔断截取,将其中所有一切存在尽皆清理抹除。
守护圣者心有余悸,回头看了一眼空寂通道,发现一人一船并无追杀的意思,才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收敛思绪接着说了下去。
“在监察者面前,即便以北芴首领的境界实力,也只能做一只东躲西藏的缩头老鼠,不愿也不敢在猫爪下显露形迹。
幸亏监察者们死板僵硬,几乎从来不知变通,每次出现又都有迹可循,所以在死得老鼠足够多之后,才会被总结出许多经验与禁忌,让吾等可以在有限空间内辗转腾挪,却不会引来监察者的降临。”
卫韬便在此时开口问道,“守护前辈数次提到监察者联手施为,将一段时空长河都为之截断,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守护圣者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此事时间太过久远,老朽也不知道内里真实情况,就连从其他修行者那里听来的消息,也大都是以讹传讹,多有夸张不实之处。”
停顿一下,他整理思路接着说道,“不过联系到时空长河那道断崖留存的痕迹,大致上可以认定此事似乎真的发生过。
若是在这一前提下,再综合梳理各个版本信息,最有可能的推测便是时空长河内有强者出,他们境界之高,战力之强,甚至将前后降临的两个监察者都能镇杀和重伤。
也因此导致了更多监察者同时出现,联手施为下将一段时空长河都抽离隔绝,然后再瓮中捉鳖将目标一一剿灭。
而且根据老朽从三眼那里得到的消息,吾等此次在北芴带领下前去探查的那处区域,或许便是那位被重伤监察者的沉眠之地。”
卫韬默默听着,不由得一声感慨叹息,“如果当时那些大修行者能隐忍下来,再多给自己一些时间,或许便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守护圣者跟着叹了口气,“在老朽看来,他们或许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毕竟以他们最终所达到的高度层次,天赋资质、意志毅力、智慧机缘缺一不可,既然是吾等能够想到的问题,那些大修行者怕是早已深思熟虑千遍万遍。
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是选择了引监察者降临诱杀,或许已经是没有选择之下的最后选择。”
“他们将这一步迈出,便是为了突破重重枷锁,打破生灵死牢,踏足时空长河尽头的彼岸,得享真正来去皆由我的大逍遥、大自在,纵然只是想一想,就连老朽都觉得无比期待。
可惜苦海无边,彼岸难寻,那些大修行者终究还是被监察者围杀,甚至磨灭了几乎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只剩下或真或假的宝藏遗泽,以及那道位于时空长河深处的断崖,还在诉述着当初曾经发生过的往事。”
卫韬眉头微皱,“守护前辈意有所指,是不是在提醒我,千手那家伙其实是在说谎?”
守护圣者不由得一愣,急忙解释道,“老朽并无此意,而且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千手就算是再多十倍的胆子,也不敢硬顶着监察者的注视撒出这般弥天大谎。
所以老朽认为宝藏应该是真的,千手也确实知道其位置线索,但是否和那些镇杀监察者的大修士有关,毕竟时光如水流淌,已然太过久远,任谁都无法认定保证。”
“确定有宝藏,别让我空跑一趟浪费时间就行。”
卫韬点点头,“至于是不是那些大修行者遗泽,是的话最好,不是也没有关系,毕竟咱也不是那种挑三拣四的人,只要里面的宝物能吃能用,不管年代品相都能接受。”
唰………
两人正说话间,一丝异样波动悄然荡开,刹那间充斥所有空寂黑暗。
就像是将一粒石子投入湖中,水面虽然不见了石子的存在,却依然有圈圈涟漪向外延伸扩散。
下一刻,通道尽头忽然亮起淡淡光芒。
那是时空长河永恒不变的粼粼波光,便在此时映入两人眼帘。
哗啦啦!!!
最先进入通道的尸骸已然冲出通道,身处于真正时空长河之内。
而在它搅乱波光的瞬间,卫韬和守护圣者齐齐眯起眼睛,微微收缩的瞳孔中央,映照出一团若隐若现的淡淡雾气,恰好位于那头外魔尸骸的前进路线所指方位。
卫韬疑惑道,“那团不正常的雾气,莫非是一方寰宇屏障显化?”
“卫道子目光如炬,所言极是。”
守护圣者先是一记马屁,然后又暗暗叹了口气,“看样子应该是某位修行者刚刚破限提升,成为了寰宇之主,可惜却未曾提前知晓时空长河之险恶,也没有做出任何遮盖掩饰,倒是有些可惜了。”
“当真是天意莫测,世事难循,想来那位寰宇之主还沉浸在破境提升的欣喜之中,却不知道生死危机已然到来,还是被某位过路的监察者偶然发现,顺手便要将其清理抹除。”
卫韬沉默下来,向前一步踏出。
越过另外几头外魔尸骸,没入通道尽头闪亮之处。
悄无声息间,一尊披挂玄色重铠的狰狞恐怖身影,从无到有一点点显露出了形迹,出现在那团氤氲不定的淡淡雾气近旁。
咔嚓!!!
他面无表情,低头俯瞰。
缓缓戴上了光滑如镜的墨色甲面。
乌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光阴逝水如波荡漾,冲刷掩映玄色重铠,莫名带来一种强烈压抑感。
守护圣者紧随其后,所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奇幻瑰丽,又让他为之恐惧战栗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