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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79章 人生在世,热血未凉!(五千多字的章节)
    压抑的氛围不知持续了多久。

    始皇帝没有再下达命令,众人一动不敢动。直到嬴成蟜穿着泛白囚服跨门而入。

    其扫视了一眼堂中情况,目光在那堆被扫在地上的竹简上多停留了片刻。

    沉声道:“都出去。”

    除了盖聂应了一声,转身欲行。

    赵高,李斯,廷尉正,狱卒等人皆是一动不动。

    始皇帝自嬴成蟜入门之后,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嬴成蟜身上。

    “都出去。”

    始皇帝发号施令,和嬴成蟜说的一模一样。

    “唯。”

    众人恭敬应道,快速出门,压制着快速起搏的心脏,半屏住呼吸。

    “呜呜呜~呜呜呜~”

    被绑缚着的廷尉右监奋力挣扎,表示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他可不想留在场中,有些话,听了可能就要死。

    但忙着逃离的众人没有一个管他,死道友不死贫道。

    廷尉右监一脸绝望。

    嬴成蟜凑过去,面色不善道:“听说我抓甘罗的时候你通风报信了?”

    廷尉右监用余光一直瞥着始皇帝,等始皇帝说话。

    嬴成蟜一嘴巴打在廷尉右监脸上,骂道:“乃公和你说话呢,眼睛乱看甚!”

    陛下如此放任这竖子……这竖子命不该绝。

    “呜呜呜~”

    廷尉右监知道了始皇帝态度,开始呜呜,眼睛一直向下看,示意嘴中有布,无法开口。

    嬴成蟜又是一巴掌打过去。

    “呜呜个屁!看你就心烦!滚!”

    提着廷尉右监后衣领,顺着门口就把廷尉右监扔了出去。

    始皇帝等嬴成蟜做完所有事,房间内仅剩两人。

    扶着桌桉起身道:“你知道孟西白在秦国有几多官员乎?”

    嬴成蟜一脸无辜道:“皇兄很气?我可是在按照秦律做事。”

    “正是你按照秦律做事,朕才见你这一面。”

    始皇帝抓起一卷竹简啪察一声砸在嬴成蟜脚下,指着地上竹简。

    怒吼道:“你知不知道,这次事件处理不好,咸阳乱!关中乱!天下乱!”

    嬴成蟜心虚道:“不会,罢,我有那么大影响力?”

    “竖子!”

    始皇帝大怒爆喝,忽听门外,有山呼海啸唱和,骤然升腾而起。

    所唱之词,正是《诗经》中的秦风——《无衣》!

    始皇帝眸中怒意再涨三分,死盯嬴成蟜。

    你这竖子竟敢挑动军功家族和世家对立!

    嬴成蟜急忙摇头摆手。

    “皇兄,我没叫人唱《无衣》,这次真与我无关!”

    …………

    老将蒙骜裹着衣服,低着头走进国尉府的大门。

    一路所过,国尉府官员无不行礼,对这位替大秦征战四方功勋卓着的老将,报以最大的尊敬。

    有几个在蒙家军中参过战的官员积极问候着老人,还想要去搀着老人走。

    这不是他们谄媚,而是他们听说前段时日老人病重,连太医令夏无且都说了难以救治。

    今日看老人步履虽然依旧稳重不晃,但走的极缓极慢,每一步都要走一息,他们怕老人病情加重倒在地上。

    老人一点也不领情。

    劝他保重身体多穿衣的,他说你这鸟人身死乃公也不会死。

    上前想要给他搭把手做他拐棍的,他骂你这鸟人无事可做?陛下给你们俸禄是要你们做事,不是来服侍我的!

    而被骂的这些人一个个赔笑着不敢还嘴,亦步亦趋地跟着老人,生怕老人有个闪失。

    些许公事算个屁,受几日徒刑又能如何?蒙公身体无碍才是最大的事!

    王齮听到前面乌央乌央动静不小,皱着眉头踏出了后堂。

    出了堂门,站在三层青石台阶上,看着众人不去做事。

    一边被蒙骜痛骂,一边还簇拥着蒙骜,脸色一沉。

    “都精力旺盛,无事可做?俯卧撑准备,每人五百。”

    众人不用回头,光听声音都知道是王齮,那种如闷雷般的嗓音是这位军种大老独有。

    众人一阵哀嚎,欲哭无泪。

    俯卧撑这三个字,最近是国尉府一众官员最痛恨的三个字。

    只要哪里不顺王齮老爷子意了,那就是俯卧撑准备。

    也不知道老将军从哪里听说的这动作,一个撑地,俯地,挺身,几乎全身所有肌肉都练到了,累得很。

    要是年轻那会五百个不算什么,但这都转文职多少年了。

    原来的肌肉早就变成囊囊膪,哪里还能做得了这么多?

    但一群大老爷们叫归叫,嚎归嚎,却没有一个人真把数目太多说出口,或是让王齮减一些。

    一个个老老实实趴下,开始伏地挺身,暗中庆幸这次王公没有规定时间。

    “腰背挺直,身体成一条直线!偷什么懒?”

    蒙骜边骂边走,行了两步对着一名官员胳膊轻踢一脚。

    “屁股撅起来!乃公这辈子还没见过鸟先着地的俯卧撑!”

    那人连忙撅起屁股,仰着脸笑问:“蒙公也知道俯卧撑?这是数十年前的军中训练法?蒙公,王公当初就是这么训练的?”

    蒙骜眼睛一瞪,一脚踩在这人背上,当即便把人踩趴在地。

    “还有闲心多嘴,负重做!”

    被踩男人咬着牙,费死劲撑起。

    “蒙公这一脚却是不比从前有力了,蒙公保重身体啊。”

    蒙骜骂了句鸟人多嘴,加快步伐,跟着出来迎接的王齮进了后堂。

    这两位秦国资历最老,劳苦功高的老将军走后,国尉府前庭所有官员没有人起身。

    哪怕满头大汗,哪怕手臂颤抖。

    仍旧是俯地,挺身,一板一眼。

    “你这鸟人有疾去找太医令去看!这里是国尉府,不是军营!你有什么权力对官员刑罚!”

    一进后堂,蒙骜关上大门就对着王齮怒吼。

    国尉府没有体罚的规矩,不论大秦哪个官府机构,上级官员都没有对下级官员如此刑罚的权力。

    王齮平静道:“心疼了?院中有蒙家崽子?”

    蒙骜压着火,低声道:“放屁,乃公是说你私设刑罚将被人攻击,你这不是把薄弱处暴露给那些鸟人了!”

    “你天天鸟人鸟人地叫着,连陛下也敢骂,要说出事也是你这老家伙先出事。”

    “你懂个屁,乃公越粗鄙越安全。乃公骂人是私德,不牵扯权力。你这鸟人私设刑罚,惩罚官员,这不合规矩。陛下光凭这个,就能治你的罪!”

    砰~

    王齮将国尉印拍在老友手上,指着自身道:“陛下要想杀我,早就能杀。”

    大秦国尉是嬴成蟜,不是王齮。

    他王齮出现在国尉府,拿着国尉大印行使国尉权力,就是最大的不合规矩。

    蒙骜拿着国尉印久视,不知道说些什么。

    都说我蒙骜脾气最差,和你这鸟人比,我哪里还有什么脾气……

    王齮打开靠墙的一人高大木柜,从中取出一个棕色酒坛子。

    “喝酒乎?”

    蒙骜见状,眉锋紧簇。

    “应卯之时,你还敢饮酒?”

    应卯之时便是上班的时候。

    秦国民间禁酒,有爵位的人虽然在家不禁,但是上班时间喝酒也是绝对不行的,违背秦律。

    王齮一手托着酒坛子,一手指着蒙骜手中国尉印提醒老友。

    不耐烦地道:“喝不喝?”

    我王齮这等处境,还在乎触犯一条秦律?

    蒙骜默然片刻,把大印随手抛给王齮,大骂了句鸟人。

    “乃公陪你一起死!喝!”

    清香的酒气从后堂飘到了前庭,一个个浑身都被浸湿的官员使劲抽了抽鼻子,都嘿嘿笑出声来。

    “王公又喝酒了。”

    “放屁,那是水!”

    “哈哈,对对对,能醉人的水!”

    “……”

    后堂内,两个从年轻时就并肩作战的老将没有用酒樽,酒碗,酒杯。

    而是提熘着一坛子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谁也没再说话。

    及至酒坛见底,王齮用力晃了晃,把最后的三两滴酒液倒入口中。

    “酒喝完了,走罢。”

    蒙骜晃了晃空酒坛确定没酒了,都囔着你这鸟人定还藏了酒,赶紧拿出来,就要去上方才王齮拿酒的木柜里拿酒。

    王齮抓住老友瘦的没有三两肉的手臂,冷哼说今日就跟你这老家伙喝这一坛子,想要酒自己去找,齮还不够喝呢。

    秦国民间没有酒卖。

    蒙骜身子前倾,枯瘦犹如干尸的手握住王齮的手。

    “乃公没喝够。”

    “没喝够回家喝去。”

    “你陪乃公回去喝。”

    “齮是国尉,你当如你般赋闲?”

    “屁的国尉,陛下何时拜你这鸟人做国尉!”蒙骜一脸嘲讽,指着王齮鼻子道:“你这鸟人也配做国尉?你哪点像国尉!”

    王齮抚摸国尉印,平静道:“将军拜的。”

    蒙骜揪起王齮衣领,寒声道:“鸟人,秦国是陛下说了算。陛下说你是国尉你才是国尉,你要告诉乃公你不认陛下乎?”

    “齮认陛下。”

    蒙骜听闻,脸上没有神色变化,没有流露喜色,依旧冷凝如铁。

    以他对老友的了解,其后绝对仍有续言。

    果然,王齮见蒙骜毫无波动,遗憾地叹了口气。

    “难骗了。”

    本已抽身事外,为嬴成蟜重新拉入秦国舞台参演的老将咧嘴一笑。

    “齮认陛下,更认将军。”

    蒙骜深吸一口气,双手扶着王齮肩膀。

    “跟乃公走,陪乃公喝酒去,乃公没喝够。”

    其手滑下来,拉着王齮大手向外拖拽,老人用尽最大的力气,还是没拖动。

    老人怒而回首。

    “你这鸟人是听不懂人话乎?!”

    王齮轻笑摇头。

    “不去了,下辈子,乃公陪你喝个够。”

    “你这鸟人说什么屁话!甚个下辈子……”

    “蒙骜。”

    老将那犹如低雷闷响的声音,第一次轻和下来,叫了蒙骜全名。

    “齮向来没你聪慧,但多活了数十年,不至于这点事看不明白。商君死了,武安君死了,长安君这次也是凶多吉少。

    “那帮没卵子鸟人上不了战场,立不了战功,杀不了敌人,杀自己人倒是擅长的紧。长安君是死是活,就看陛下了。”

    “长安君不会死。”蒙骜沉声道:“陛下曾亲与我手书,言说长安君若反,陛下让位。你这鸟人不随我归府也可,就在此处哪里都不去,静待此事平息……”

    蒙骜正说着,一拳突兀自面门而来。

    老人反应迅速,收嘴后撤一气呵成。

    老人不可思议道:“你这鸟人与我动手?”

    王齮一击不中,未起身,收拳端坐。

    “若事情真如你所说,你又何必来寻齮?先不说你这鸟人话语是否可信。算你言语为真,当初秦孝公对商君说‘公如青山,我如松柏’。

    “秦昭襄王对武安君说‘大业非将军不能为,秦国可无嬴稷不可无武安君’。老家伙,你自己说,秦王的话,能信?你有家,回去罢。”

    蒙骜默然不语。

    要是那夜没有闯宫,他对始皇帝的承诺深信不疑。

    但他闯了,所以他今日来拉老友走,保下一个是一个。

    王齮见蒙骜没有动作,起身活动筋骨,笑道:“你现在可不是齮的对手,当年齮敲晕大秦武安君,今日敲晕大秦蒙公,齮战绩赫赫。”

    老将话语未完,身如离弦之箭勐然射出,一息不到就到了身体未恢复的蒙骜身后。

    一记手刀迅勐噼风,停在蒙骜脖颈后。

    “为何不躲。”

    王齮好奇问道。

    蒙骜虽然现在状态极差,但是绝对不至于一见面就被他擒住,怎么也能挡上三招两式。

    “听骜一劝,跟骜走罢。”

    蒙骜自知不敌,放弃还手只为多说一句话。数十年的生死交情,蒙骜甚至能判断出王齮会给他留一句说话的机会。

    回首相望,蒙骜无视悬在半空的手刀,盯着王齮双眼。

    “还没和你这鸟人喝够酒。”

    啪~

    手刀落下,蒙骜晕厥。

    王齮半臂接住老友软下来的身躯,稍一用力就横抱起来,比他想象中要轻许多。

    王齮掂量一下,笑道:“你这老家伙要好好活着,把齮的那份肉吃回来。”

    将老友放在床榻上,王齮一边念着一辈子没当上过国尉罢?便宜你这老家伙了,让你也过过国尉的瘾。

    一边除去了老友鞋袜,将半月之前洗过的羊毛被子盖在老友身上。

    其坐在床榻边,看着沉睡的老友,想到当初武安君白起也是这么沉睡着从长平被拉回咸阳,不禁笑了出来。

    “秦昭襄王见武安君,齮听你的没有陪在武安君身边,武安君死了。将军去屯留,齮听你的没有随从将军,将军沦为秦国耻辱。这一次,齮不听你的了啊。”

    老将除去身上衣物,年迈身躯老伤密布,一道道疤痕纵横交错,连心脏要害也有一道好不了的戳伤。

    先是穿上贴身内衣。

    随后披甲!

    随后执剑!

    “六子!”

    老将一声高喝,声如九天响雷,震得前堂在做俯卧撑的官员们一边滴咕王公嗓门真大,一边趴在地上揉耳朵。

    他们俯卧撑还没有做完,没有做完就不能起身,这是王齮定下的规矩。

    “老爷。”

    跟随老将十数年,一直照顾老人起居,参加过灭赵之战,打到过邯郸城下的老兵,很快推门入内。

    披坚执锐。

    老脸灿烂。

    “你算个屁!也配和乃公一并穿甲?照顾好蒙骜这老家伙!”

    王齮见老兵装束当场脸色一沉,骂骂咧咧就上手扒甲。

    老兵没有反抗,嘿嘿笑着。

    好久没听到老爷骂人了,带劲!

    “小人就是光着屁股也要去。”

    王齮一瞪眼,一抬手。

    “老爷就是把小人敲晕,小人醒了还是要为将军鸣不平。”

    王齮动作停止。

    “你什么都不懂,你是在白白送死。”

    老兵整理身上甲胃。

    “小人不懂甚大道理,小人就知道跟着将军没输过,粮饷没断过,军功没差过。将军说这叫公正,小人觉得公正甚好。小人不管将军是要灭赵还是灭世家,对小人来说,没差。”

    老兵甲胃整理完全,昂然站立,仿佛下一秒就要冲锋陷阵,有死无生。

    大声道:“将军为秦国做了那么多,六国哪一块土地打下没有将军功劳,将军凭甚死?那些拿着秦剑都不会挥舞的鸟人寸功未立,和将军作对,就该死!”

    王齮默然片刻。

    “让这老家伙自己睡罢,我们去送死。”

    “唯!”

    老兵一声应喝,拍了一下腰间秦剑。

    笑道:“老爷,打仗哪有两人上阵的?老兄弟们没家室的,都在家中等着你集结呢。”

    王齮笑骂道:“一群鸟人,走罢!”

    “唯!”

    老将王齮,老兵六子。

    走出后堂,穿过前庭。

    汗流浃背,俯卧撑还没有做完的众官员都是行伍出身。

    看到两人披甲而过,其中还有一人是王齮,当即精神一震。

    王公披甲执剑!

    要出事!要出大事!

    一众人纷纷起身围住王齮,不让王齮离去,询问王齮意欲何为。

    王齮目光扫过一众人等脸颊,惊雷爆喝:“五百个俯卧撑都做完了?趴下!军令如山,都他阿母的当成屁话?跟那不知战场实景的魏鸟跟久了,全都只会拿笔不会拿剑了?”

    一人心思电转,脑子反应极快。

    “王公,是不是长安君……”

    啪~

    话没讲完,说话人脸上结结实实挨了王齮一巴掌。

    王齮冷声道:“你儿五岁,趴下!俯卧撑!”

    那人挣扎片刻,屈了双膝,支起身体,腰背挺直。

    一众国尉府官员默然不动,王齮一脚踢向最近之人。

    “俯卧撑准备!”

    最近者俯身。

    再提次近者。

    “俯卧撑准备!”

    次近者慢蹲。

    “俯卧撑准备!”

    “俯卧撑准备!”

    “俯卧撑准备!”

    “……”

    凡是在原地站立不动的官员,王齮皆上去就是一脚,不趴下就再踢一脚。

    在这个唯战功论的秦国,拥有卓越功勋的老将,有资格踢他们任何一人。

    直到所有国尉府官员都趴在地上,用手肘撑着身躯,尽皆腰背挺得笔直。

    身,心。

    总要直一个。

    “五百个,做不完不许起,做完再加五千,听清楚没有!”

    王齮怒吼。

    “唯!”

    众人闭着眼睛大喊。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次俯卧撑,王齮没有限定时间。

    “乃公走了,和你们这帮鸟人共事,感觉还不赖,哈哈哈哈!”

    不是国尉,行国尉权的王齮,仰天大笑出门去,身边仅有一位老兵相随。

    国尉府内,一片死寂,只有呼呼声。

    那既是众人标准伏地挺身的风声,也是众人粗重呼吸的喘气声。

    一群行伍出身转文职的军人,热血未凉,难以迸发。

    人活在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顺心意,无奈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