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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风起云溪 第十章 水浑则龙在
    云溪镇外五里,两名书生打扮少年,风尘仆仆,各牵一匹瘦马,不紧不慢的往路上赶。

    二人一前一后,为首那位,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右眼下有一泪痣,穿一身青色长袍,手捧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谈笑风生,举止颇具儒生气态,只是经历了从大齐帝都洞京,长途跋涉,风餐露宿,长达千里的路途,让焦灼的日光晒得有些暗淡。

    少年年方十六,乃是当今大齐圣上魏图穷之子,魏鱼寒。

    后边那位少年,名叫徐浑,一拢红衣,玄纹云袖,与魏鱼寒年纪相仿,只是相较前者,灰头土脸,两颊深陷,却也难掩一张翩若惊鸿的少年秀气。

    魏鱼寒顶着烈日,笑意盎然道:“灵台无事日日休,安乐由来不外求。”

    后者被烈日晒得汗流浃背,完全没有文斗兴致,又不好伤了这位挚友雅兴,指了指魏鱼寒手中葫芦。

    魏鱼寒将手中葫芦抛起,徐浑接住,仰头将壶中酒水一饮而尽。

    悠悠开口道:“细雨寒风宜独坐,暖天佳景即闲游。”

    魏鱼寒点头笑道:“妙极妙极!以诗佐酒,可得起真韵,酒是好酒,诗也是好诗。”

    转念一想,这小子话里话外,分明是借吟诗挖苦他魏鱼寒啊。

    随即骂道:“你这可就没意思了啊。”

    半晌,二人都不言语。

    魏鱼寒试着打破尴尬:“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

    徐浑晃了晃手中葫芦,看着满头骄阳烈日,笑骂道:“你当我瞎啊,这骄阳烈日,万里无云,哪来的雨。”

    稍作思索,开口道:“高树晓还密,远山晴更多。淮南一叶下,自觉洞庭波。”

    “行了行了,饿都快饿死了,还吟诗作对,我的魏公子啊,世间学问若是不能填饱百姓肚子,落在了空处,就都是狗屁。”

    魏鱼寒摇头晃脑:“朽木不可雕也,且不说你这诗也就马马虎虎,等此番之行结束,我可要好好跟我爹参你一本,什么神童徐浑,徒有虚名。”

    二人笑作一团,两瘦马,两少年,身份迥异。

    徐浑想不明白,一个堂堂大齐二皇子,放着好好地国子监不上,嘴里嚷嚷着沽名钓誉之地,学不到真才实学,毅然决然的从国子监转投太学,和一众七品官员子弟打成一片,自得其乐。虽是侧室所生,长幼定序,继承不得大统,可这也太掉价了吧,相当于富家子弟放着满腹经文学富五车的私学先生不上,嚷嚷着要去学塾找酸秀才求学,成何体统!

    这位天潢贵胄魏鱼寒,离经叛道的事情可没少做,例如提前三月逃出皇宫,不知所踪,引得国主及一众宰相想破了脑袋,甚至怀疑是不是大周派出的杀手企图以二皇子姓名谋求利益。

    结果这位二皇子只是隐姓埋名,接连通过省试,武举、在即将摘得殿试榜首之时,被识破了身份,朝中文武百官受其牵连,私底下提到此人,皆是唉声叹气,怨声载道。

    有一点点不好,极其迂腐、读书完全靠死记硬背,这不,听闻云溪镇此处一甲子一开,吵着闹着让他带着来此处寻觅真宝,不带上数千护卫,仗着自己炼器师五境修为,就敢带着他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还他娘的怡然自得。

    魏鱼寒也不懂,这位当今礼部侍郎徐然之子徐浑,明明是大齐最早通过童子举的神童,算学、律学、书学、诗词歌赋造诣无人能出其右,又经父皇亲自殿试,赞不绝口,本可直接入仕,却留下一句吾志不在此,悠然而去。

    唯有一点,魏鱼寒、徐浑所见略同,凡事最忌讳矫枉过正。

    当前大齐大周明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剑拔弩张,两国终有一战,而我泱泱大齐,经历了一场长达十年的叛乱,经三代大齐君主不辞辛劳,不舍昼夜的励精图治,才有了这勉强与大周对峙的资本。

    而早年辛勤,晚年昏庸,沉迷于声色,不理朝政,放权于外戚宦官,似乎已然成为君王的通病,看着朝野内外,一片祥和,不免沾沾自喜,可以说君王也是人,大多免不了俗。

    大齐本就夺得帝位,本就是通过前朝内乱,一举发兵,不费吹灰之力,说句难听的就是得位不正。

    似乎是过分担心各地武将效仿,先皇借一场宴会,强买强卖的手段,释去各方武将兵权,又以帝皇子嗣与群臣,赠白银千两以安抚功臣。但凡武将在外任职某知州军州事,须有一位文官任通判,一同前往,处处压制。

    魏鱼寒记得父皇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国家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有不过边事,皆可预防。唯奸险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帝王用心,常须谨记。”

    朝堂之上,不知怎么的突然拐起一股重文抑武的风气,一文一武两官相遇,武官须给文管让行。行更戍法,让各地驻军不断变更驻扎地,说是为了让军士熟悉各地,实则是为了避免军队驻扎太长与当地结成亲密关系,又不断更换统军将领,使得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士兵们疲惫与频繁换防,劳民伤财不说,打起仗来,跟纸糊的适的。

    不仅如此,君王的多疑还体现在更多处,兴文事,让一众胸无点墨的大老粗武将学习诗词歌赋,为此还闹出过不少笑话,而但凡战事发生,武将还需按照君王所部阵图进行对阵,若是不受军令,赢了也是死罪。

    久而久之,这群武官为求明哲保身,揣测君王心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唯唯诺诺,全无军人血性。

    有些话徐浑不便与魏鱼寒直说,烦闷憋在心中,很想不吐不快,但只敢稍作试探:“圣上如今醉心书法,号称以醉态行文,当真是传闻那般,受阴阳家方士蛊惑?”

    魏鱼寒摇摇头:“这事别问我,我也不清楚父王是怎么了。”

    良久,缓缓道:“做我大齐的武将,属实是憋屈了些,文官统领枢密院,一群完全不懂兵法的文官,沽名钓誉,而本该保家卫国的将士为求自保,小心翼翼做起诗词歌赋,本末倒置,何其荒唐。”

    “唯我大齐曹兵,真大丈夫也。”

    徐浑点点头,大将曹兵,人称大齐儒虎,大齐唯一一名九境武夫,前朝皇室国戚,太祖皇帝夺得帝位黄袍加身,他有首义之功。曹兵为人谨慎,深谙内敛之道,十年前领十万兵马,不出三月就收复了藩王割据的燕云十六国,回朝复命之时,不仅没有大肆张扬,轻描淡写道,奉皇帝圣旨,办事归朝,丝毫不提自己的功劳。

    偏偏曹兵又属于文官掌兵,于街巷与武将相遇,缓缓作揖,让道而行,让大齐对武将评价极为苛刻的读书人,都将其视为完美武将的典范。

    相比那些喜好以俘虏耳朵佐酒,凶残弑杀的武将,曹兵就仁慈的多了,甚至为了避免将士们屠城,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于是谎称身体抱恙,将攻城之事一拖再拖。也是在曹兵拼死进言下,南朝的数千名皇室遗珠才没有沦为贱籍,任人鱼肉。

    这头儒虎为我大齐,延续气数百年。

    魏鱼寒喃喃道;“举国上下只有曹兵一人,是天佑我大齐,亦是我大齐不幸啊。”

    徐浑陷入沉思,如今国主放权与文官,而朝堂之上各个文官又结党营私,分成了多个派系,两年内,单单是入仕一法就已经变更了数十次,好好地一个兵部,职权完全让枢密院夺了去,出多少兵,招什么兵,都得枢密院的宦官点头,全然沦为了花架子。

    最离谱的是在前些年,曹兵领兵十万,与一伙长期侵犯大齐国土的北上草原莽子决战于苍狼谷,大胜,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班师回朝,后来一合计,据说是一群肚子里尽是坏水的文臣,翻阅典籍,以上天有好生之德,将军杀敌无数,有伤天和,莫不是有谋逆之心,我大齐乃缥缈洲上国,不可赶尽杀绝。

    于是大齐打赢了一场进户碾压的大胜仗,从赔款赔的很多,转变为赔的少了一点,不管是赢是输都要赔款,可笑至极。

    魏鱼寒看向远方,云溪镇的轮廓已然出现在远处,可在他心中,大齐的命运如何,他看不到。

    “谁都知道,不久之后大齐大周必然有一场大战,我很困惑,是什么样的世道,能让这个国家,黑白颠倒。好比买椟还珠,将皇权富贵攥在手里,天晓得哪天会不会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徐浑笑笑:“水至清则无鱼。”

    故而江浑则龙在,儒虎之后,有我徐浑。

    云溪镇,夏泽祖宅隔壁,那黝黑汉子的闺女,小名莺莺,穿着一件粉色的夹袄,正坐在自家门外的石墩子上,看着隔壁夏泽祖宅,总感觉有一丝说不上的怪异。

    那一层被法术遮掩的祖宅幻想内,原云溪镇地界土地公吴骓,脚底下跟着一群尚未化形的精灵鬼魅,正对着一副悬于半空的流水光阴图,一块砖一块瓦的忙活着,叫木桃的小丫头立了军令状,三日之内要将夏泽祖宅归位,差一丝一毫都不成,若是胆敢延误就将其送往龙虎山天师府。

    除此之外,还要将先前搜刮的民脂民膏,万贯家财一并搬来。

    吴骓砌墙之时,每每想到这里都会气的破口大骂。假如是被木桃签订了契约也就算了,偏偏是夏泽这个泥腿子乡巴佬,真是恶心人,要知道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可按照他多年的经验,那小子脖子上的玉佩大有古怪。

    对面巷子里,那一位先前恳求黝黑汉子的将女儿卖给她的妇人,趴在墙上,死死盯着那个女孩,衣裙下,有狐尾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