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道尽头,水棺之内,依旧是那无首女尸在那儿顺着水流飘飘荡荡。
“果然是真的。”乐无忧摸着面前那水棺,指尖碰触之处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衣袖也顺着微微颤动。
“阿染,她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啊,可有什么花纹?”
萧伯染看了一样,他本来不是那种富有同情心的人,因为他向来坚信自己的路都是靠自己努力拼得的,既然选择就不能后悔,不尽如人意是自己能力问题。但当他看见眼前这具无头女尸的时候,他心底里竟涌出了一种无奈。也许是因为他有了心爱之人的缘故吧。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出,“她穿的是大红色的,应该是嫁衣。”
“嫁衣吗?”究竟是什么竟会让一个如此妙龄女子在大婚之日身死,变成如此一个无头女尸飘荡在这无人之地。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萧伯染的衣袖摇了摇道:“你说我的灵识不稳很容易被被人的灵识侵入对吗?”
“你想做什么?”
“我觉得她有事想跟我说,我想帮帮她。”
“乐无忧你不能这样,又是以血救人又是让别的入你灵识的,你身子本就弱,你会受不了的。”
“那就是有办法了。”
萧伯染别过头没有说话。
乐无忧抬手摸上他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沉稳而冷静地说道:“阿染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几日这般自由,这般觉得自己有用。我自小过得便很有拘束,上有乐家威名要顾,下有自己小命要保,很多事做得很不肆意。如今这几日,我不再是女君,但我却觉得我拥有了我从未有过的最大权力,我可以帮我想帮的人,做我想做的事。寿数天定我们没有办法改变,但是在这几年,我想要自由自在的选择可好?”
萧伯染眼圈有些红了,自从跟她在一起后好像自己格外感性。
“你愿意成全我吗?”乐无忧将额头抵住他的额头低声问道。
“我愿意。”萧伯染一手握住她捧着他脸的手,一手擦去她眼角悬着的那滴泪略带哭腔回应道。
他爱她,所以他想留住她。但若明知可能留不住,那他也希望她最后的时光可以肆意妄为做她想做的一切。
过程有些疼,先需要无忧撤去自己的灵力,将自己毫无保留暴露出来,在用引魂咒将四周破碎的灵识引入她的灵海。在这期间,攻击她的灵识可能不止那名女子,她会感受着灵识所能携带的所有记忆。好的,坏的,都要亲身经历一遍。
他看着她一会面无表情,有些麻木,然后渐渐面色红润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到最后眉头紧锁泣不成声。
片刻,她睁开眼,如扇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说道:“她是红儿。”
这个故事要从扶桑君还有自己原本封号的时候说起。扶桑君只是他自封的名号,那时候他还有一个自己的封号那便是师父赐姓的“洛桑”二字。
洛桑君金宵无父无母,天生天养,任职司战仙君,是桐泽仙界年轻一代的翘楚,有望成为千年来桐泽最年轻的神君。
原本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却在飞升在即之时爱上了琉璃洞主之女,颜红。
那是一次雅集,他被莺莺燕燕围着,在谷底的园中作画。目光越过一群争先斗艳的女仙,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清淡如水般的女子。
在一众喧嚣中是那样宁静。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颜红。
名字虽艳,人却是清丽隽秀,如同他年少时见到师父所绘的书法,已达旷世之境。
颜红虽对这位仙界中赫赫有名的战神心生向往,但却异常克制,未敢表露太多情绪。
他本是浪子,调戏嬉闹之术自是驾轻就熟,却在她身上屡屡碰壁。
终有一日,他郑重其事送了她一个箱子,而那箱子打开却空空如也。
他原意是想说他的心也如这般空空如也。
没曾想还未说话,便看见眼前的少女眼眶微红,低语道:“洛桑君并不是一厢情愿,只是,只是颜红觉得自己不配。”
一厢情愿,一箱情,一箱愿。
虽是有些误会,但是最后洛桑君还是成功虏获了美人芳心。自此以后,一向放荡的浪子竟回了头,与心上人在一起也是桐泽仙界的一双璧人。
更是为了陪在颜红身边,毅然决然放弃了飞升的机会。
当是旁人问他可曾后悔,他是那般信誓旦旦握住她的手道:“飞升为神又能如何,还不是要从那一重天一步一步往上爬,不如我就在此,做个逍遥散仙,有红儿相伴漫漫神生才能有些趣味。”
但他却不知道,其实这一开始便是一个局。
神界觉着他虽然放浪不羁但却有自己的原则,很是不好把控。所以便不想让他顺利飞升,便许了琉璃洞主寒矶仙君颜殊不知道什么好处,让他想个法子阻碍洛桑君飞升。
本来颜殊也是在想别的法子,只是那次集会偶然发现洛桑君竟然对自己的女儿生了兴致,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事。毕竟洛桑君感兴趣的女仙多了,原本也没指望仅凭颜红便可红颜祸水让他放弃飞升,只想着若是可以靠近总是可以想个什么下药或是别的什么方法完成神君得指示。
但哪成想,洛桑君竟就这般情根深种了。
如今大计已成,洛桑君已再无飞升可能,颜红自是得抽身出来,用来做别的用途——与另一川主联姻,以此巩固自身在各山川洞府的势力。
所以即便颜红再不情愿,这亲事也是定了下来。
原意,洛桑君二人准备逃婚,去凡世,去荒野,哪里都行。
但临行之前,颜红却被父亲发现,并以母族阖族姓名相威胁。
纵使颜红百般不愿,却也觉得无力抗衡这仙界铁律,此生再无希望,并不想再继续拖累洛桑君,遂跪求父亲,准她留书信一封,最后与洛桑君诀别。
没有人知道她写那封信时究竟花了多少力气,才能强迫自己看似冷静地写下那些文字。她在信里写道:“我于这世间有太多牵挂,而你不同。你可以毫无顾忌而我顾虑太多。是我之前没有深思熟虑,草草做了决定。而如今,我负不了他们,那便只好负了你。从此山高水长,再无相见。”
颜殊之前也没少吃洛桑君的亏,向来不喜那个无所顾忌,不善变通的洛桑,却因实力不济苦于无法惩治。
而这次无疑是好好整他的一次机会。
他嘱咐自家小仙,拖了一日待到洛桑君绝望之际,再将诀别书送上。并在他悲痛万分之时,送上自己亲手写的请柬,邀请他七日后做大婚的座上宾。
那七日,听说洛桑日日饮酒买醉。
七日后大婚之日,洛桑君提着青峰剑赶到。
她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想杀她。
她只知道,混乱之中,她奔向了他,奔向了那把剑。
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那把剑的剑尖已然穿透了她的心。而在他一脸震惊中,她一步一步缓缓靠近他,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好好活下去。
洛桑君被褫夺了仙位封号,逐出师门不得再用“洛”字。
自此,便带着桐泽仙界一众反骨之人,自封扶桑君,安居一隅做着一方地界的主宰。
但他也强行将颜红的尸身保留完整,以禁术封存这里,相伴左右。
乐无忧知道那是上古密法,将刚死之人的头颅加以术法封存在活人皮囊里做成傀儡,可保躯体不腐,亦可造得那傀儡八成相似。
只是,那皮囊亦腐,需得十年换上一次。
许是因为牵挂,自此,颜红灵魂不愿离去,入不了轮回,就这样随着时间推移灵识渐渐破碎,一片一片地被封印在这灵泉池底,永不见天日。
若说那扶桑君无情,他却可以专一深情至斯。
若说他有情,这几十年的皮囊又均是活生生的女仙,好生残忍。
乐无忧不仅分辨不出那殷红的嫁衣在这昏暗的石壁间是如何的刺眼,她也分辨不出这扶桑君究竟是妖还是仙。
正当她在这儿跟萧伯染讲述之际,洞口身影一闪。
“谁让你们进来的!”
原来是扶桑君听小仙娥说二人在后山久未归,担心他们生什么事端特来查看。
没成想一进洞竟发现空无一人,忙下水入石道。
果不其然被他们发现了这个秘密,一时恼羞成怒,抬手就是一个杀招直奔二人,却又怕伤到水棺中颜红的尸身放出去时又收回了六成力。
萧伯染一把抱起乐无忧,侧身将她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支起一个屏障将杀招挡了回去。只见得四周水波震荡不停,在石壁上回弹出隆隆的回声,震得水棺里的尸身也来会晃动。
“这里太狭小了,是英雄就出去打。”扶桑君冷声道。
“跟你这种人,谈什么英雄。”萧伯染知道他是怕伤到颜红所以才如此束手束脚,又怎会轻易同意离开。让乐无忧站到颜红身侧,便与那扶桑君再洞内打的如火如荼,一时间水波振动,白光乱窜。
乐无忧抬手用袖子掩着眼,竟分不清那两道光究竟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