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青色的细竹金笔从半空滑落,直接掉落在御案上。
笔尖的金墨一下子甩飞了出去,落在黑底金丝绣凤长袍上。
金色的墨水拉出长长的痕迹,看上去竟像是将凤袍上金凤一下子拦胸斩断。
武后根本来不及在意被弄脏的凤袍,她死死的盯着跪在大殿中央的武三思,咬牙问道:“你说什么,大军战败?”
乾阳殿所有的官员,侍女,还有内侍,全部死死的盯着武三思,便是他们也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武三思沉沉躬身,满脸无奈的说道:“臣奉命支援军前,但还没有到渑池,便已经遭遇到了数千的右卫骑兵。
臣率军冲锋,冲出去十里,这才碰到了败退的右领军卫士卒,这才知道,不仅裴绍业战败,就连渑池也失守了。”
“所以,你就逃回来了。”武后抬头,目光阴冷的看着武三思,下一刻,她直接抓起放在一旁的砚台,然后狠狠的砸在了武三思的脸上。
武三思根本就不敢躲闪,只能任由砚台狠狠的砸在他的脸上。
“砰!”
武三思的额头,鼻子,下巴,顿时无比的疼痛了起来。
金漆更是溅了一脸。
两行鼻血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武三思不敢收拾,只能沉沉的叩首在地,祈求道:“姑母息怒。”
“息怒息怒,息怒就能挽回局面吗?”武后恨恨的看着武三思,咬牙说道:“裴绍业战败,渑池失守,三思啊,三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臣侄知道,这意味着彭王已经能够随时杀到洛阳城下。”武三思沉沉的叩首,但随即,他就抬头说道:“但是姑母,这是洛阳城啊,洛阳城不仅城高池厚,城中还有数万大军,甚至在城墙上,还布置有投石车和无数弩弓弩箭,彭王杀不进来的,反而正好可以依托洛阳城消耗他的兵力,最后一句冲出城去,杀了他。”
武后深深的看着武三思,无奈的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好了,你先下去收拾一下,一会参加朝议。”
“喏!”武三思迅速的躬身,然后才倒退着退了出去。
直到退出殿中,武三思才松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如今想要击败李绚,已经不再现实。
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不过是最笨的办法。
以洛阳之坚,即便是当年太宗皇帝攻陷洛阳,都用了大半年的时间。
用的还是耗粮之计。
而大唐占领洛阳之后,为了防止他人他日进攻洛阳,更是做了无数针对性的布置。
即便是太宗皇帝重来,没有一年的时间,也别想攻陷洛阳。
至于彭王,他有太宗皇帝强吗?
……
乾阳殿中,范履冰拱手,认真说道:“当年太宗皇帝攻洛阳,一样是先下函谷关,硖石关,占据河洛平原,然后攻陷虎牢关,占据邙山,再从邙山攻下,击败王世充从洛阳杀出的大军。
之后南下攻陷伊阙关,大谷关和广成关,彻底切断洛阳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天下归顺的同时,洛阳也被彻底围死。”
御榻之上,武后扫了武三思一眼,然后看向范履冰说道:“如今河洛平原已经尽入彭王之手,那么他下一步的重点必然是东进打通巩义和偃师,最后和李多祚、王方翼合兵一处,然后南下切断山南,淮南和山东对洛阳的支援。”
“必然是如此。”范履冰认真攻手,殿中群臣同时点头。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武后认真的看着范履冰。
范履冰拱手道:“以水师防守洛阳和巩义之间,只要不让彭王从洛阳以东杀过洛河,那么洛阳和巩义的联系就不会断绝,然后派人死守伊河,只要彭王不过伊河,那么洛阳和断山南,淮南和山东的通道就不会断绝。”
“洛阳这边可以守,那么许昌那里呢?”武后直直的盯着范履冰。
现在李多祚和王方翼正在兵围巩义,试图更快的和李绚汇合,现在的他们,还没有想到要南下许昌。
从郑州沿嵩山南下,便是许昌。
“左领军卫将军李知士,还有侍御史魏远忠,都前往许昌吧,将江南的秋粮送过来的同时,也调集江南,淮南和山东的兵力抵抗王方翼和李多祚的南下,关键是勾连地方,让地方勤王。”
地方勤王。
这一句话说出来,范履冰自己都感无比的沉重。
地方勤王,怎么勤?
自然是调兵。
但是地方愿意调兵吗?
如今李绚已经兵临洛阳城下,他是打着为中宗皇帝复仇的名义来的,天下刺史会怎么看?
这些人是会在武后和李绚之间选边站,还是说什么都不做保持中立?
一旦这些人保持中立,或者投了李绚,那么就意味着这些人抛弃了武后。
这才是最要命的。
天下三百州,有多少人支持彭王,有多少人支持武后,又有多少人保持中立。
这个问题,他们之前一直都是在试图模糊的。
打算在解决了李绚之后,再一步步处理天下三百州的刺史。
但现在,随着李绚杀到洛阳城下,切断虎牢关,并州,河北,可能都会失去联络。
剩下的山东,淮南,还有山南还好,但是江南是他们刚刚打下来的,不生乱就不错了,又有多少力量能够支援他们?
这便是赤果果的现实。
也是他们现在必须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范履冰面色肃重的看向武后,沉沉拱手。
武后平静的点头,说道:“地方,无非就是官员和世家,有一方支持就足够了,这不重要,只要能够在洛阳城下,击败彭王一次,那么就能够让天下归心,但这一次如何获胜?”
胜利能够带来希望,胜利能够带来人心。
只要李绚在洛阳城下战败,哪怕仅仅战败一次,也足够让很多人对武后恢复信心。
李绚从昌州开始,王孝杰,麻嗣宗,杨再思,杨执柔,程务挺,裴绍业,都没有在他的手上讨过好去。
如今他杀到了洛阳城下,天下人很难从武后的身上,看到获胜的希望。
若是,武后必须要胜一次。
“洛阳城城池坚固,内外五万大军,找一个能够击败彭王的人不难吧?”武三思再度站了出来,侧身看向范履冰。
“谁,请梁国公推荐一位人选,哪怕是如同裴绍业裴将军那样的人物也可。”范履冰直直的盯着武三思。
武三思一愣,随即语塞。
洛阳城中,找出能够击败的李绚的将领很难吗?
说难,但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若是仔细找,人还是能够找出那么几个的。
比如梁郡公李孝逸,右千牛卫将军李大志,禁卫将军李令问,左金吾卫将军秦善道,左监门卫将军秦明,左卫将军尉迟循毓等等。
李孝逸自不必多说,在李绚崛起之前,他才是宗室第一大将。
李大志和李令问,是李客师的儿子和孙子。
秦善道和秦明,是秦琼的儿子和孙子。
左卫将军尉迟循毓,他是尉迟敬德的孙子。
其他裴家,薛家,也都有出色的将领。
但这些人,武后都不敢用。
即便是他们在李治死后,都对武后便是的臣服,但武后最终还是选择将他们投闲置散,不敢大用。
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如果真的让他们领军,说不定谁某天夜里就会打开城门放李绚入城。
这种可能性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足够让所有的一切彻底崩溃。
然而除了这些人之外,真正能用的,几乎没有。
……
坐在御榻之上,武后眺望整个宫门之外。
大唐征战四方,吐蕃,西域,突厥,安东,西南。
能战的几乎都在外面,而这些人和李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北边的高侃,西边的王方翼,李绚,西南已经过世的李敬玄。
这些人都和李显有着密切的关系。
唯一能够用的,就是王孝杰。
当年裴行俭征伐突厥,先帝就是调了李绚回京坐镇,李绚离开之后,就调了王孝杰回来。
也就是说,在先帝的眼里,能够和李绚媲美的只有王孝杰。
但如今王孝杰死在李绚手中,其他能够和李绚相提并论的几乎没有。
武后轻叹一声,侧身看向窦玄德,问道:“窦卿,你为吏部尚书多年,可有什么人推荐吗?”
窦玄德眼神微微一跳,随即拱手道:“天后,天下之大,可用人才甚多,但笃定能够击败彭王的,老臣这里没有。”
听到窦玄德这么说,武后反而眼睛一亮,问道:“这么说,窦卿心中还是有人选的?”
“是!”窦玄德拱手,说道:“其实如今天下,能够击败彭王之人,黑齿常之算是一個,但他如今远在蕃州,又未必听令,所以不得而用,不过在早年,还是有一人在黑齿常之之上的。”
“是?”武后赶紧问道。
“浮阳伯,前左领军卫将军沙陀忠义。”窦玄德躬身,说道:“沙陀忠义出身百济贵族,当年和黑齿常之一起为左相招抚,同为大唐效力,但是仪凤年间便调回中枢效力,调露年间致仕,如今安居洛阳。”
“本宫记得,当年,他似乎还是黑齿常之的上官来着吧。”武后有些想起了沙陀忠义这个人。
“是!”窦玄德躬身,继续说道:“因为致仕数年,沙陀忠义和朝中联络不多,和彭王更是没有接触,只是和左相有几分上下之情,不过自从致仕之后,便再没有联系了。”
武后满意的点头,说道:“好,诏封沙陀忠义为沧国公,领左领军卫大将军,统管洛阳防御诸事,禁卫将军阎怀旦辅之,至于击败彭王之事,慢慢找机会吧。”
“喏!”群臣同时拱手。
武三思原本脸色有些变化,在听到“禁卫将军阎怀旦辅之”这句话,也就放心了下来。
窦玄德起身,然后说道:“臣再推荐一人,也或许有用。”
“窦卿请讲。”武后稍微松了口气,对于窦玄德这位老臣,她的信任上来了。
“左卫中郎将苏宏晖。”窦玄德感慨一声,说道:“苏宏晖原本是王孝杰的副将,但可惜,王孝杰西征之时,苏宏晖家中有事,不能随行,故而留在了洛阳,他也是久经战阵之上,或可一用。”
武后微微点头,眯了眯眼,说道:“让苏卿去伊阙关吧,另外,从山南,淮南,各调五万军,统归伊阙关,苏卿统辖,然后伺机从南面,击破彭王。”
“喏!”窦玄德躬身,然后继续开口:“臣还有最后一策。”
“讲!”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