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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作 一百二十四、师兄真会管理时间
    “明府忘了,上回云水阁吃饭,你说龙城还是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伤残之人,悲田济养院得扩修一下,县衙要多给些支持力度。

    “前些日子,明府筹到了折翼渠和狄公闸的款项,县衙户曹的库钱宽裕了不少,便拿出了百贯钱,与东林寺一起把悲田济养院重新修缮了下,将之扩建了一圈,增加了不少舍屋。”

    面对贵人多忘事的年轻县令,这些日子跑前跑后、跑上跑下的燕六郎眼神有点小哀怨。

    真是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话说,明府那天应该不是随口一提吧。

    燕六郎不禁问道:

    “上次修理还是在久视元年来着。借着县衙人力,昨日才刚完工,善导大师想请您改日去新成的济养院视察一下,给一些宝贵建议,明府不知道有时间否。”

    “当然有时间。”

    欧阳戎重新合上这份文书,侧递给一旁整理案牍的小师妹,笑道:

    “难怪这几天见不到你人,嗯,六郎这次办事很得力,不声不响就把这事给干完了,有些兵贵神速的神韵,不错不错。

    “本官当然得去走一趟,六郎去安排下日程吧。”

    “好嘞。”燕六郎精神一振。

    欧阳戎笑了笑,将属下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上回在云水阁,他在后厨后门外巷子里,帮助了几个乞丐,里面就有一个残障之人。

    当时欧阳戎是想起了净土地宫的断指哑女与鹤氅裘老道,才有感而发吩咐燕六郎让县衙去资助下悲田济养院。

    后来一直没提,是想等着折翼渠与狄公闸修好,再挪出多余精力,在离开之前,好好处理下这些民生善事。

    可却没想到六郎竟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在不打扰欧阳戎的情况下办完了事。

    甭管六郎与县衙官吏还有东林寺善导大师那边是否是讨好他这个县令,但这主观能动性还是值得表扬的,也代表县衙这些官吏其实也是能做事的,前提是摊上一个奖罚分明、功过不混的上官。

    所以,虽在剪彩礼前,欧阳戎不太想到处走动,打草惊蛇。

    但这回他怎么也得抽时间走一趟,去表示表示,毕竟带队伍,最重要的是下面的人心不散。

    除此之外,欧阳戎个人其实还是有一点私心的。

    东林寺的悲田济养院是他离开净土地宫后,初次踏足之地。

    不知大师、断指哑女与鹤氅裘老道都在那儿。

    这次有机会,倒可以去看望下他们……

    年轻县令心中道。

    另一边,燕六郎脚步轻快,跨出门槛,撑伞准备去书吏处那边,安排明府的行程。

    “等下。”

    阴雨天昏暗的大堂内,欧阳戎在滴落雨幕的屋檐旁凑着天光看了下第二封文书,忽然喊住了蓝衣捕头。

    他目光浏览了遍江州那边发来的文书,头不抬的问:

    “沈大人与王大人他们,是十五日午时左右能抵达龙城?”

    “没错。”

    燕六郎点点头:

    “刁县丞与刺史府长吏们接过头已经有了安排,十五日中午,明府去城外十里亭亲自接江州上官们,进城接风洗尘后,直接在彭郎渡坐船上行,赶往越女峡,参加下午的狄公闸剪彩礼。”

    “午时接人,下午剪彩礼吗……”欧阳戎略微思索了下,抬头道:“那六郎去通知下他们,安排一下,本官去悲田济养院的视察行程,就放在十五日上午吧。

    “正好城郊十里亭离大孤山也不算远,几步路的事。”

    门外燕六郎也没多想,点点头,拱手道:

    “好的,明府,我去知会下书吏处,对了,还有东林寺那边,到时候得安排好。”

    待蓝衣捕头离开。

    欧阳戎转过头。

    他朝桌旁某个整理了半天桌子都没整理好、似乎还越来越乱的红裳女师爷笑道:

    “小师妹,正好顺路,咱们十五上午早点去东林寺庙会,替苏家小妹求完签,咱们就去悲田济养院看看,你还没去过吧……

    “唔,若是早上去的早,咱们还能赶上一顿东林寺早斋院的斋饭,腌萝卜好久没吃到了,倒是怪想念。”

    正低头的谢令姜,瞥了一眼大师兄似是开心的神情。

    她轻咬下唇,赞扬说:

    “师兄真会管理时间,行程是一点都不耽误,全利用上了。”

    欧阳戎没察觉到身后女子的神态,

    “哪里哪里。”

    他背手仰面,瞧着大堂外的雨帘,心情似是颇好,谦虚笑回。

    谢令姜见状,今日出门没束太紧的胸脯,顿时波澜起伏了一阵。

    她有些忍不住,嘴里酸溜溜问:

    “所以陪师妹去东林寺求签,只是顺带,主要还是公务为主,对吧师兄?”

    这句话刚说出口,谢令姜就有些后悔了。

    即自省觉得,这样子说话有些太小家子气,不符合五姓贵女、谢氏家风的教养。

    又理性的一面觉得,师兄是一县之令,以公务为主很正常,她应当欣慰支持才对,这赌气语气是什么鬼。

    可就是刚刚霎时间,控制不住嘴巴,话语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抖落出来。

    想立马看见某男子在乎的反应。

    也不怪谢令姜。

    若男女之间的相处能够一直保持绝对理性,那上天还要给予世人感性情动的脑路做什么。

    眼见师兄似是面色一愣回头,谢令姜手忙脚乱补充道:

    “说笑的,师兄别当真,师兄日程安排的很好,倒也省事,师妹都行。”

    欧阳戎打量了下谢令姜略冷的脸。

    他眼底有一点小狐疑:

    “小师妹,这回东林寺求签,伱是不是还安排了些别的事没告诉我?”

    谢令姜芳心顿时如小鹿乱撞,脸色神色却藏的很好,轻哼了声:

    “没有的事。师兄十五那日公务很忙,我哪里会用闲事打扰。”

    欧阳戎又瞧了会儿她,直到低头垂眸的后者有些嗔恼的抬首回瞪,他才慢吞吞道:

    “我懂了。”

    谢令姜心被攥紧,对他嗔瞪的眼睛都软弱了下来,像埋首变怂的骄傲白天鹅。

    “师妹哪里是替苏家小妹求签,分明就是要带她一起来。”

    欧阳戎轻轻一笑,神色宛若智珠在握:

    “现在日程都安排好了,但等到了十五日当天早上,或者隔天夜里,师妹就会‘临时’与我说,苏家小妹有时间出门了,把她带上,和我一起去东林寺的庙会求什么姻缘签……

    “师妹,对也不对?”

    “……”谢令姜。

    “唔。师妹不说话,是被猜中了对不对?好呀,竟然真是这样……”欧阳戎一叹。

    看着大师兄一副我就猜到如此、能不能换个套路的无奈表情。

    谢令姜突然很想揍人。

    无他,手痒,师兄欠扁尔。

    欧阳戎并没意识到脑门上隐隐挂有的“危”字警告条。

    他犹自摇头吁气:

    “师妹,这不像你作风,是不是婶娘出的主意……”

    “师兄认识苏家小妹?”

    “不认识。”欧阳戎摇头。

    不认识,但见过。

    谢令姜也没多问,只是不爽道:

    “师兄要是认识,就知道这个想法有多离奇了。”

    然后也不等欧阳戎再问,她微微鼓起嘴道:

    “苏家小妹不会来,就咱们俩……我就是替苏家小妹求一根签而已,可能……也会自己求一根当作好玩。

    “至于师兄,要是想求签就求,不想求就拉倒,就这样……桌子整理好了,师兄忙公事吧,我……我出去透个气。”

    欧阳戎一怔,瞧着小师妹腰背笔挺宛若天鹅的身影。

    “师妹这是吃了什么枪药?”

    欧阳戎在大堂内绕桌转悠一圈,思索了下,准备出门去哄下小师妹,就在这时,柳阿山身影出现在门口。

    “老爷,谢姑娘这是……”

    门口的柳阿山放下伞,回望身后长廊上刚刚路过的身影,好奇问。

    “没事,她可能这几日身子不舒服。”

    欧阳戎晃晃袖子,转头看见进门的木讷汉子罕见有些欣喜的面色,好奇问:

    “什么喜事?”

    “老爷,折翼渠第一期今日完工了!”

    欧阳戎脸色旋喜。

    ……

    松林渡位于城郊,距离大孤山不远。

    是折翼渠水利工程的终点。

    蝴蝶溪的河水,从上游倾泻而下,经过县城内那段包括有西岸剑铺坐落的蜿蜿蜒蜒的河道后,在此处由曲转直。

    经过了松林渡,后方都是天然的笔直河道,河水奔腾进入长江。

    也因此,在龙城县衙沙盘的规划中。

    折翼渠南起邵家村的野渡码头,北至松林渡。

    宛若在大地上划出了一条相对笔直的横线,将两点连接起来。

    假若原先的蝴蝶溪像一个“几”字形,那么完成折翼渠后的蝴蝶溪,便是类似“凸”字形,下方多出的那一道底横,就是折翼渠。

    而今,这个“凸”字形的改良版蝴蝶溪,总算是初步成了!

    翌日一早,雨停,泥土湿润。

    欧阳戎带着小师妹、柳阿山一行人感到了松林渡,这原先也是一处人少的野渡,可是现如今却因为折翼渠的施工而热闹起来。

    “明府,小心泥地。”

    “无事,本官自己来。”

    欧阳戎将袍角上绞,翻卷起裤脚,过了一片泥地,带领众人来到松林渡旁的一处高坡上。

    最近这些日子,虽然欧阳戎一直带着小师妹与刁县丞在狄公闸那边忙。

    但是折翼渠的进度并没有落下来,相反,在柳家被迫放血捐出的那几千两银子的加持下,力度更大了。

    眼下有些惊喜的抢在了狄公闸完工之前,大致凿穿了第一期的河道,将其大致轮廓与宽度勾勒了出来。

    从松林渡到邵家村野渡之间的山石、田垄、草树木等障碍,清理了干净。

    相比于狄公闸的精巧有序,纯靠人力挖掘的折翼渠才是真正的蔚然壮观。

    从高处望去,给人一种山海皆可移的气势与联想。

    这是劳动者双手能创造的奇迹,欧阳戎突然有些理解前世历史书上赞扬感慨的那些古代工程了,这片大地上生活着的,是一个世代传颂愚公移山故事的民族。

    “有点美啊。”

    年轻县令背对众人,站在山坡最前方,望着眼前一望无尽的河道,忍不住嘀咕了声。

    柳阿山身旁,负责挖渠的县衙工曹长官恭敬询问:

    “明府大人,折翼渠第一期已经挖好,咱们现在是继续第二期吗,最后这一期相比第一期,可能要消耗数倍的时间……”

    “先暂停下来,不用再挖了。”

    欧阳戎忽然回头,认真吩咐道:

    “你回去预估下第二期的时间,这几日汇报上来,然后可以带着大伙休息几日了。”

    “是,大人。”

    欧阳戎余光瞥见了前方松林渡旁,新凿河道尽头上口的一堵挡水厚墙。

    折翼渠并未通水,因为可能要接着进行第二期的开凿,若无必要还是不要通水为妙。

    新渠两端尽头挡住旧河道之水的厚墙,也是起初欧阳戎建议的。

    欧阳戎伸手指着远处厚墙道:

    “此墙结实否,会不会以后修到一半,便塌了下来。”

    工曹长官信心满满的拍着胸膛:

    “放心吧,明府大人,咱们每天在这里,会照看好。您再瞧,这厚墙的处理方法也颇为精妙,得给您好好说道……放在平时,它十分坚固,几乎不会出问题的……”

    瞧见上官面露好奇倾听之色,他继续解释:

    “不过,若是明府大人需要急着开通折翼渠,咱们也可以短时间内将其巧妙推倒,让旧河道的河水倒灌进来,开通与否,都能随明府大人心意。”

    “如此甚好。”

    随后,欧阳戎又饶有兴趣的问了几句,了解了一下,少顷,工曹长官暂时告退。

    待身边只有柳阿山与小师妹等亲信。

    欧阳戎沉吟片刻,转头吩咐:

    “阿山,传本官命令下去,即日起,到下次折翼渠第二期开建前,从松林渡到邵家村野渡的这条新河道上,禁止有工人、百姓逗留。沿途你派人戒备好。”

    “收到,明府。”

    欧阳戎点点头,望着远处,目光沉思。

    眼下正处于梅雨季末期,龙城县上下游是连绵的雨水。

    水泽碑显示,云梦泽的水位每日都在上涨。

    欧阳戎颇为忧心。

    不光是担忧这几日,狄公闸还没修成前云梦泽就瞎抽筋似的忽发大水。

    他还在防备几日后的剪彩礼。

    狄公闸那边可能还存在变数。

    虽然已识破柳氏炸闸的毒计,剪彩礼上的相应计划他也大致安排妥当。

    可万一柳家狗急跳墙,发生意料之外的变故,引塌了狄公闸,那可就情况不妙了。

    因而欧阳戎没去让县衙工曹的人手立马开建第二期,并令柳阿山派人在新河道沿途戒备。

    待狄公闸出意外,折翼渠便是龙城县最后的水利营造,虽然不是完全体的折翼渠,但有也比没有好。

    除此之外,他最近总是有点心神不宁,不知为何。

    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欧阳戎轻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