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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七十章 正部玉树
    沧海云生,澔澔汗汗——

    远见云下一座巨岛横列水中,雄踞东南,巍巍高耸。

    而岛中祥气成绮,成百千数,不可穷极,随风飘摇招展,直没入天中。

    再伴有群山宫观间传出的若有若无鼓乐钟磬之声,至柔至和,悦耳之至,白鹤盘舞相逐。

    倒显得此地气象格外正大明朗,浑如世外仙都……

    此处便是玉宸九殿之一的功德殿,也可算是派内诸弟子往来最频繁的一处场所。

    需知在玉宸修道,除师长相授或宗门的下赐之外。

    神通妙法需道功,灵脉庐舍需道功,法宝外物需道功,丹丸大药需道功。

    便连身份晋升,同样也还是少不得道功!

    而三百小功可合为一大功,十五大功积为一上功。

    譬如玉宸的二十五正法,若欲换取,便是需门中修士持有三上功在手,才可得开禁传授。

    道功之重。

    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眼下陈珩选定了个方位,将剑光按下,身形落在一片百丈方圆的青玉空地上。

    抬首视去,见迎面不远的便是左右两座望阙。

    其檐下分别悬着一口大钟,又有一班执役道人带着黄巾力士们,恭谨候在钟下等候。

    当有人欲穿过望阙时,便会有一名执役道人出列迎上,要查验过他的身份符牌等等,留下法力气机,才准他入内行。

    “陈真人?”

    陈珩来到望阙跟前,还未开口。

    为首的一个身高体肥、面容慈和的胖大道人便眼前一亮,认出了他身份来,连忙赶上前行礼:

    “真人万安,今日来功德院,可是要揭榜?”

    “正是。”陈珩回了一礼:“不知阁下姓名?”

    “真人客气了,小可姓刘,单名一个慎,说来也是有缘呵!小可也曾在长赢下院修行过,和真人一般,昔年也是住在灵隐峰呢,这不是巧了吗?”

    胖大道人刘慎满脸堆笑,连连拱手:

    “可惜痴长了些年岁,没能沾上真人身上仙灵,小可在齐云山大比上几番都是败下阵来……

    不过今日能够一睹真人尊面,看来小可也是有福源在身,不枉在功德殿里辛辛苦苦这些年了!”

    刘慎这番言语说得甚是卑下,讨好之意毫不掩饰。

    他身后那群执役道人听在耳中,面上神情虽依旧小心,但心里却是不由有些异样。

    同殿执役这些年了,知根知底。

    他们也晓得自家这位刘慎师兄是个有背景在身的,其生父便是灵宝殿的一位有名长老。

    若不然。

    以刘慎根性,和他在长嬴院无意闯下的那些祸事。

    他便是挤破了脑袋去,怕也难留在宵明大泽当中,早被打发去边域小国了。

    但话又说来。

    以刘慎的身份,面对一位真正玉宸真传,似这般奉承讨好,也绝不算什么出奇的事。

    莫说刘慎如此如此了,只怕是他那位灵宝殿的生父来此。

    面对这景状,虽说不至于过分谄媚,但也必是客气客气,要殷切相待了……

    “阁下也曾住在灵隐峰吗?的确是巧了。”

    陈珩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印:“还请一验。”

    “明白,明白。”

    此时刘慎也不先接过,而是先掏出方锦帕,仔仔细细擦了擦手,这才双手捧住。

    待得查验完毕后,他又捏了个法决,身后两座白玉望阙立时发了一声响,光华大显。

    直待得将印中的一缕法力摄入其中,记下陈珩的气机,核对无误后,这才缓缓停了颤动。

    “真人见谅,见谅,殿里原先也无这般规矩,只是自从那位真君当了左殿殿主后,才……”

    刘慎将法印捧还给陈珩,脸上有着一丝歉色,忙解释一句。

    “功德左殿殿主,那位自正虚天游历归来的卓真君?”

    “是,是。”刘慎连连颔首。

    他似还欲开口,但又终究忌讳什么。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闭了嘴,脸上只有一抹讪讪之色。

    陈珩见状也不多问,心下倒是了然。

    如今的功德殿殿主唤作祁轩,乃是以半妖之身艰难成道,殊为不易,在九州四海也是奇闻一件。

    而世人皆知这位大真君因修炼一桩神通,已是离开阳世,冒险去了阴间幽冥世界,在九泉之一的苦泉深处闭关潜修,并无暇分身。

    因此缘故,功德殿内的大权也是自然而然,分摊在了左右两位殿主身上。

    其中右殿殿主葛化是掌门裴叔阳一位至交好友,陈珩在自己真传大典时候也见过这位。

    其人背负一青一红两柄法剑,一身杀气隐隐,的确是剑修出身,气度凛冽。

    而至于左殿殿主卓元龙……

    “卓元龙与嵇法闿交情甚好,当初嵇法闿与君尧真人争夺道子之位时,卓元龙便力挺嵇法闿,为其献策不少。

    直至道子之位尘埃落定后,卓元龙恐遭排挤,才主动向派里请缨,远去了正虚天的姬氏道廷。

    而近年他甫从天外回返,便担任起了功德左殿殿主职司。”

    陈珩眸光一闪,心下暗道:

    “卓元龙……这位真君,倒是一直态度分明,自始至终都自认是嵇法闿的得力臂助。”

    君尧寿尽坐化的讯息虽传出已久,可玉宸三位祖师却迟迟未商出下任道子的人选,态度暧昧。

    这样一来,叫底下的玉宸诸修难免也心思浮动,各有各的打算。

    似符延康和章寿在明里暗里,已是斗了许久。

    至于从祟郁天归来的嵇法闿。

    这人与仉泰初、卢炽繁两位,向来也是多存有不睦。

    而如今他丹成一品。

    真传里赫然又添出了一个席位。

    在派中不少人眼中,这本就复杂的局势,只怕又将有不少风浪波折,叫人愈发难以看清了……

    陈珩知这位刘慎有心要奉承自己。

    但想说些腹心话时候,只怕才又猛想起自己顶头之人便是卓元龙。

    县官不如现管,难免尴尬。

    他微微一笑,迈步穿过望阙,直朝向功德大殿走去。

    以刘慎为首的一众执役道人见状连忙行礼,躬身相送。

    直至那道身影去得远了,刘慎等人才直起身来。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一时无言。

    “刘师兄你向来是谨小慎微的性情,记得当初你在下院,连剪除几个筑基境界的左道妖人都要百般思虑,还是向刘长老借来法宝,才肯动身,怎么今日……”

    一个与刘慎相熟的道人调笑道:

    “今日就这般有胆识了?陈真人固然身份至贵,可他的门庭却不是那般好入的!当心些,要是叫上头的人晓得,你莫要吃个大挂落!”

    “是极,是极,册立道子这等大事哪是我等执役能掺和的?”

    旁边有人连连点头附和,深以为然。

    “刘师兄今日如此做派,定是已下坚心,说不得改日就要登上长离岛,做一清贵门客了,当真叫人称羡!今日是要请吃酒了罢?”

    “哪能够有这般好福气?说不得是发配去边域小国,一辈子都得节衣缩食了。”

    “边域小国?蛮荒界空!”

    “节衣缩食?茹毛饮血!”

    ……

    一众执役道人与刘慎都是相熟,晓得这人是出名的心宽体胖,也从不自衿身份。

    左右四下无人,遂纷纷出言调侃起来,惹得刘慎心惊肉跳,不由连连摆手,叫道:

    “邪门了!就是上前说几句话攀交情,怎就能扯到册立道子上去了?好大!天大的一顶帽子!”

    而在将几个起哄的道人打发去一旁后。

    刘慎望向主殿方向,久久不语。

    他默按住袖底,又想起自家父亲的那番交代嘱托,心下暗叹,眼底有一丝苦色。

    ……

    ……

    在穿过那两座望阙后,行了不远,便是一片浩瀚大湖,可谓渺无涯涘。

    湖上架有三座金桥,在日光照耀之下熠熠生辉,颇为夺目,绚烂迷离。

    而湖中有蛟蛇翻波,锦鲤戏浪。

    在湖对岸的那处宏大建筑,便是功德主殿的所在。

    陈珩登上金桥,来到对岸。

    此时主殿里已是有不少修士,正纷纷围在一株茁壮参天的玉树下,或是凝眉思索,或面露难色,或笑意盈盈,神情各异。

    “这便是功德殿的正部玉树?当真奇绝。”

    陈珩翘首望去,抚掌一叹。

    面前这处功德主殿已是极巍峨宏敞的场所,楼台连绵不绝,亭阁鳞次栉比,仿佛群山相连接。

    但来到此间,若说最为显目的,却还是殿内的这株正部玉树。

    此树高有数百丈,雄踞在殿中方位,周围用翡翠美玉等砌了一圈勾阑相隔。

    高树体晶莹剔透,枝干挺拔茁壮,密密向四下延展过去,尽管看似不类活物,但枝干上却结出了累累的果实和叶片,看去蔚为壮观。

    而细观下来。

    那饱满果实似写有一个个不同金光人名,若天星密布,各据方位。

    且巴掌大小的叶片上面,同样缀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明光浮动,若隐若现。

    见陈珩走入殿中,几个符灵傀儡立时迎了上前问候。

    陈珩也不用他们招呼,将法力放出,微一招手。

    觉察到他的气机,正部玉树摇动,缓垂了一条枝干来。

    一枚果实就自枝头坠下,如倦鸟投林般,轻盈坠入他掌心。

    “陈珩,真传弟子,共积大功八件:献《大涤真功》一册,随于世通征隅阳国,拓土有功……”

    在握住果实的刹时,便有一道讯息传入心田,赫然就是陈珩所积功德和为得功所做的种种施为。

    这便是正部玉树的一桩神异之处了。

    此树所结果实名为“命果”,同玉宸登记造册过的修士乃是一一对应的干系。

    非仅记录了诸修平生所积道功,且同诸修也是性命相连。

    一旦有玉宸修士在外遭劫横死,那与他对应的命果同样也要枯萎灰败,从枝条掉落下来。

    这时若有精天机占验的前辈愿意出手,便可过这枚命果,反向推算出身死修士的所在。

    若那前辈当真神通厉害,便是算得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而除命果之外。

    正部玉树所结的叶片也并非什么凡物。

    这些叶片乃是派中特意颁下的诸般任务符令。

    或为除魔捉鬼,或为展土开疆,或为救济抚难,或为宣扬教化,或烧汞炼丹,又或为正本清源。

    凡此种种。

    着实不胜枚举!

    而若是完成了任务交代,根据事态的轻重缓急之别,派里也自会有大小不等道功赐下。

    这便是玉宸诸修所言的“揭榜”了。

    修士只要在叶片上留下自家印记,便可算作应承下来这事。

    此时在看过自己命果后,陈珩信手望空一掷,那果实便又稳稳回到了枝干上。

    同时随着他心念一动,瞬有数百玉叶缤纷飞落而下,绕身旋飞,好似舞蝶翩翩,看得人眼花缭乱。

    “山阳国内邪修、尸妖做乱,扶立伪主,流掠三川,国中道脉山形观不能制。剿平乱兵,能安然四境,得小功百五。”

    陈珩随手捻住一枚飘至眼前的玉叶,心念一探,便也得知了这枚玉叶中所载的事由。

    不说百五小功算不得多大数目,且那山阳国似在东弥北境,与怙照所辖的北域土地都相离不远了。

    故而陈珩也只是略扫一眼,便也不多看。

    其实似这等宗门任务,倒也并非是先到先得。

    不是任谁手快拿到了枝上玉叶,便能够由他独占了此项。

    只方才山阳国的那枚玉叶上,便留有了三道法力印记。

    这说明至今为止,已是有三名金丹真人,揽下了山阳国之事。

    而至于三人当中谁又能得到那百五小功,自然各凭本事。

    谁能够最快使山阳四境安然,戡乱除奸,拿得证据来回宗复命,那谁便是最后赢家。

    因此缘故,玉宸弟子在功德殿揭榜时,向来便是广撒网、多捞鱼,有枣无枣,都得打上个三杆。

    也不管最后是否能做成,只要遇见合适的,便要玉叶上留下自家印记。

    此时陈珩心念一转之下,又是继续自那数百玉叶中探寻起来。

    “勷公山中有千年顽石通灵,自号为大尊神灵、地母嗣子,取人血以祀天……”

    “东鳌乡地脉被污,秽气徘徊,需以雷火之气消退浊垢……”

    “信国太子应梁暗修百目邪法,横刑惨酷,荼毒万姓……”

    “碧宏地月笼山中,有三法云文洞府出世,万里内,乾坤显兆,虚实相逆……”

    “普济天昏夜同于白昼,一日二十四震,五星陨在仲州,而余火尤灼,玉宸道脉阳固观、委气观、抚延派,满门俱灭……”

    ……

    自边域小国的顽石通灵、地脉被污,再到大国社稷不稳,储嫡投魔。

    直至是域外的地陆洞府出世、天宇骤然生变种种……

    玉叶上所载的任务事由林林总总,可谓无所不包。

    而其实早在陈珩入得正殿时候,几个同在殿中的弟子便认出了陈珩身份,只是见他看得认真,便也不好擅自上前打搅。

    两炷香后。

    正捉住一枚玉叶的陈珩忽点点头,微微一笑。

    他起手一指,便在玉叶上留下了一道法力印记,形似剑痕,深深烙进其中。

    “羲平地,葛陆,灵正观……这方地陆同虚皇天间距离并不算太过遥远,大抵在同一方位。而在葛陆当中,近年来还屡有天降草出世的踪迹,被世俗中人视为龙影?”

    他眸光一敛,心下暗道:

    “如此一来,似这羲平地,便是需去走上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