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票共有五张,每张的面额为二十两银子。
银票整体为有些粗糙的泛黄纸张,印着蓝色的繁复花纹的模样,中心处标注着面额。
而后就是四锭银子,一锭为六七两的样子,零零散散的碎银加在一起,大概也有七八两,剩下的就是一些方孔的铜板,共有八十七个。
除了银钱之外,这两人身上带着的,诸如腰牌、肉干等杂七杂八之物,也是不少。
揣着这些银钱,顾青的手中,抓着一把褐色发黑的肉干,看着那四截尸体,口鼻同用,平缓的进行着呼吸,恢复着之前损耗的气力。
催发流焰真形符,对他并未有什么负担。
流焰真形符消耗的乃是真气。
此时,他体内的真气消耗了半数左右,料想,还能再支撑着催发一次流焰真形符。
但与这两人缠斗,实在让他这具苍老身躯的负担过高,令他的双肺如破风箱一般,呼哧呼哧鼓动个不停,却始终无法回上来那口气。
身形紧绷之时,此种感觉尚不明显。
待将此时放松下来,这种感觉却是愈演愈烈,让本来想要吃口肉干的顾青,连手都有些无法抬起。
被险境激发的气血褪去,这具苍老身躯之上,可谓是无一处不痛,各个关节似生锈了一般卡住。
一个慌乱的女娃声音,自屋外响起。
“师父!”
紧接着,两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道脚步声直奔顾青而来,另一道则是有些犹豫,走走停停。
随即。
顾青就觉察自己的腿就被一双小手抱住。
他微微低眸,便瞧见那女娃顾月小脸紧绷,神情间满是恐惧之色,死死的躲在他的身后,看着那地上的一片血泊,牙关都在打着颤。
“师父……这是……”那走走停停的脚步声,来到顾青身后,男娃顾星手有些抖,看着那几截尸体。
这两具尸体都是从胸部被横着截断,血液呈喷射状,从一片焦黑的横截之处,几处被撕裂的地方不断喷出,顾星甚至闻到了些许肉香。
“慌什么?为师不过略微出手,结果了两个上门偷袭的宵小之辈而已。”顾青嘴唇微微开合,终是恢复了些行动能力,伸出那只未染血的肉,将肉干递给抱着他腿的小女娃顾月。
顾月立时被肉干吸引了目光。
她眼中放着光,看着以往根本吃不到的肉干,只觉那肉干肉香四溢,肉丝根根分明,像极了师父以往给她打的野味,烧烤一番后的模样。
她放开抱着顾青双腿的手,脸上可爱的小鼻子皱了皱,接过了几块肉干,艰难的看了几眼,遗忘了一旁血泊中的几截尸体,而后背过身躯,大口啃了起来,一边啃着,一边不忘分给那顾星。
“可是……可是官府那边查起来的话……”
顾星接过肉干,定了定心神,接续开口。
“这两人上门刺杀为师,为师难道任由他们杀不成?呵,若那所谓的官府,当真讲理,又怎么会因此等事惩处于我?总不过是蛇鼠一窝,官官相护,小星,你速速收拾行囊,咱们立即离开,去往河阳城。”顾青轻咳一声,又从有些护食的顾月手里抽过来一条肉干,冷笑着出言。
“是,师父,徒儿知晓了。”一旁顾星听得半是明白,半是迷糊,心中的慌乱倒是平复了下去。
虽说,他对于为何自家师父决定前往河阳城,不解的很,但也并非询问什么。
要知道,河阳城就是县衙所在,那里的捕快可是一个比一个凶,前些时日赵家村那里死了个人,有人报了官,哪想到,那些凶神恶煞的捕快一到,就逮住报官那人和几个围观的百姓,打了个半死。
‘师父应该有自己的考量吧……’
顾星转身出了屋子。
他那瘦小的身影,在内院和正院忙活了一阵,就匆匆将自己和师妹的东西,和师父一身从未穿过的蓝色道袍,装入了一个大包裹之中,就背着这包裹,回到了自家师父起居的房间。
便见自家师父正坐在床榻上,师妹则靠在师父身旁,还在啃着肉干,地上那几截尸身依旧还在流着温热的血,屋内充斥着腥臊味。
一种莫名的恐惧,于此刻,如闪电般掠过出现在顾星心头,让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心中有一个声音,似是在呢喃着告诉他,若踏入这屋子的门槛,往昔平静的生活就会彻底消失。
“师父,收拾好了。”
顾星扫了眼那几截尸身,看着那两人双目圆睁的死状,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
顾青并未立即回应。
他依旧管想着流焰真形图,待此遍行功完毕,睁眼扫向走来的顾星,心中微有惊讶。
顾月岁数很小,不谙世事,对于几截尸体除了直观的些许恐惧,实际上不会有太强烈的感受。彡彡
但顾星早已是懂事的年级,较顾月要成熟的多,按理说,这样一个淳朴的少年人头一次见血,看见死得如此凄惨的两人,不说会吓得大小便失禁,呕吐不已,但也应当不会这么平静才是。
“那便走吧。”顾青起身下地,顺势将顾月也抱了下来,一马当先的走出屋子。
顾星抿了抿了嘴唇,拉住顾月的手,递过去一个粗糙的拨浪鼓,一手拉着顾月,一手背着包裹,快走几步,就跟在了自家师父身后。
下山的路很短,但赶往河阳城的路很长。
五十里的路途,顾青修为在身的时候,一两息的时间便可走完,可拖着这苍老的身躯,带着了两个小娃娃,一路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第二日的初晨时分,才来到河阳城的城门前。
河阳城并非什么大城。
说是一座城,四面的城墙,却也不过是栅栏与土丘,城门口更是没有半个守卫。
顾青止住了脚步,看了看城门内。
城门正对着一条人流稀疏的土路,土路上有几个售卖各种吃食的小贩,土路两旁的铺面不多,最显眼的,是一座旌旗招展的酒楼。
“师父……小月月好累啊……好饿……”小女娃顾月,看着城门旁的一处热气蒸腾的摊位,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疲惫的小脸满是向往。
“师妹!咱们没什么钱了,只有十几个铜板,还要寻个住处呢……”顾星也是颇为渴望的看着那摊位,目光在种种热气腾腾的吃食上流转,最终却是咬了咬牙,小大人似的犯愁道。
顾青也累得老眼昏花。
本来出发来河阳城之前的他,只是眼前瞧见的一切事物,都被一层光晕笼罩。
而到了河阳城外的他,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是金星飞舞,不时还会罩上一层黑幕,他吞了口口水,抬起两条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腿。
“小星,走了这么久的路,不吃东西怎么行呢?放心吧,为师这里还有银钱。”顾青如是说道。
“师父最好了!”顾月顿时眼前发亮。
顾星也是略有激动,跟在了自家师父和师妹身后,朝那处热气蒸腾的摊位走去。
那摊位的摊主,是个肥脸的矮汉,见穿着破烂道袍的师徒几人上前,眉头一皱。
“拿碗馊粥,打发了那个穷老道。”这矮汉招了招手,令接待食客的小厮说道。
“还是您心善……”那小厮闻言谄媚一笑,拍了句这矮汉的马屁,来到摊位支起的棚子后面,倒了一碗发馊的粥――这是前两日剩下的粥,今日准备送到城中富户的猪场喂猪。
‘什么狗娘养的东西,还不是仗着那个在衙门当师爷的大兄,老子早就不伺候了……’一边倒着粥,这小厮一边在心中暗自腹诽着。
“道长,这是主家赏给您的,快和两个小道长分食了罢。”倒满了一碗馊粥,小厮端着碗一转,就回到了摊位前,挡在了顾青的身前。
顾青的脚步停驻。
他看着身前这个瘦脸的小厮,面无表情,脸上一道道沟壑的衬托下,使得他的模样有些吓人。
小厮被这样瞅着,心中不由发虚,端着那碗馊粥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贫道此来,非是化缘。”顾青看也不看那碗馊粥,伸手自怀里取出一小把铜板,交给小厮。
小厮接过铜板,抬眼了看了顾青身上的破烂道袍,怔了怔,便听顾青继续开口。
“什么东西补益气血,便将什么东西端过来,贫道几人身上味大,就不进棚子了。”顾青如是平静的出言,伸手覆在眼巴巴看着那碗馊粥的顾月,那头发如杂草一般的小脑袋上。
“道长这是说的哪里话……小的这就去准备。”小厮陪着笑,出言说道。
他攥住那把铜板,粗略估算一番,发觉这把铜板至少不下二十之数,心下活泛起来:‘这老道一把抓出这些铜板,也没过过数……’
想到这里,小厮笑容越发灿烂,端着那碗馊粥又去到棚子后,将馊粥倒掉,这才回到棚子里,与那矮汉交流几句,便准备吃食去了。
矮汉心下微有惊讶,起身出了棚子。
他看着满身破烂的老道,和那两个小娃娃,笑呵呵的上前,说道:“如此风尘仆仆,不知这位道长从何处来?附近以祖某所知,也就只有一座无名小山之上有道观,莫非……”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乃是自镜州而来的苦修之人,之前,也曾去拜访过这位施主所言的那位师兄,可惜那位师兄已然作古,只留下这两个小娃娃。”顾青从容回应,信口捏来。
“哦?顾云清老道长竟已仙去了?”
矮汉似很是惊讶。
“那位师兄原来叫做顾云清……唉,可叹其几十年的功力,一朝失尽,于两个宵小手下,凄惨身死,贫道能替师兄做的,也只有将他掩埋,令他入土为安而已。”顾青略带可惜似的,摇了摇头。
顾月大大眼睛中带着疑惑,却也并未开口,顾星则是低着头,一脸伤心的样子。
矮汉叹息了一声:“好人不长命啊!”
说着,这矮汉扫了眼懵懂的顾月,和一脸悲伤的古姓,并未再与顾青交谈,转身回到了棚子里。
大概十几息的时间过后。
肚子已是饿得咕咕叫的顾青和两个小娃娃,终是等到了之前那小厮自棚子走出,端出一样样吃食。
端过来的吃食并非什么山珍海味,只是一些寻常的热腾腾菜肴,和带肉馅的饭食。
可对于常年饿肚子的两个小娃娃而言,这些已算是难得的珍馐美味,不多时,两个小娃娃就吃得肚子都鼓了起来,就连蹲,都已蹲不下了,两小只并排坐在顾星一直背在背上的包裹上,继续吃。
顾青也是大吃了一通,填饱了空荡许久的肚子,这才让小厮取来几片荷叶,将剩下的饭菜打包。
由于之前三人身着破烂的道袍,席地而坐,一通吃喝,引得来往许多行人的驻足侧目,这些人还以为是这摊位的摊主大发善心,施食三个落魄的刀刃,对三人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
顾月年龄较小,倒是还好,也如同看热闹一般,看着附近围观的人,颇觉兴奋。
顾星却是羞得低下头,连耳根都红了。
“吃饱喝足,就入城吧。”顾青扫了眼附近围观的人群,面无表情,带着两个小娃娃入了城。
河阳城内的地方不大,酒楼也就只有两座,一座位于这边的城门旁,另一座则位于河阳城中心位置。
顾青带着两个饱食一顿,有些犯困的小娃娃,直接进了距离城门不远处的酒楼。
此座酒楼只有两层,内里的装衬,实在朴素的很,地上铺着一层凹凸的灰扑扑石砖,入门便是空荡荡的大堂,大堂中摆着二三十套老旧的桌椅,只有两处桌椅有客人在吃着东西。
见道袍破旧的顾青,和两个脏兮兮的小孩走了进来,本来正在一处桌椅旁,与客人交谈的女掌柜眉头一皱,迎风摆柳似的走上前来。
这女掌柜是一副前凸后翘的美妇人模样,艳色的裙摆摇曳,手中持着圆扇。
“呦,这是哪里来的道长,不知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女掌柜打量顾青几眼,并未如路上遇到大多数行人一般,露出鄙夷神情。
“住店,先住上半个月,要上房。”顾青扫了眼这酒楼内部的格局,出言道。
“上房一间,每日二十铜板,半个月三钱银子……”女掌柜熟练的回应道。
说着,她美目一闪:“细瞧瞧道长也是仙风道骨,料想年轻时也定是那容貌顶好的美男子……若道长愿沐浴更衣一番,替妾身做场法事,这住店的三钱银子,给道长免了也未尝不可。”
“不必。”顾青拒绝的很是干脆。
他取出一块约么有半两的碎银,丢了过去,说道:“劳烦先弄些热水来,贫道要洗漱一番,另外,每日准备早晚两餐即可,饭菜丰盛些。”
“几个臭小子,快些滚起来,今日的水多烧一些。”女掌柜抬手接过此块碎银,掂量了一下,一双美目便是半眯起来,笑吟吟扫了眼顾星和顾月两个小娃娃,转身招呼了一声。
“这位道长,随妾身来吧。”
女掌柜再次转过身,对顾青说了一句。
随即,她便朝二楼走去,顾青带着两个小娃娃跟在了其身后,来到酒楼的二楼。
酒楼二楼明显较之一楼大堂干净的多,几乎不存在什么尘土,环境也很静谧。
穿行在酒楼二楼的回廊中,走了片刻,女掌柜拐了个弯,来到了一侧的房间前,自腰间取下一把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推开了房门。
房内的地方不大,但也不算小。
粗略看去,大概有十几丈方圆的样子,一张被褥整齐的床、一套桌椅板凳、一个木质的衣服架子,外加被一面帘子隔开、安置在床榻之此的木桶等洗漱之物,便是房内所有的东西。
晨曦透过紧闭窗子的窗纸,照进房内。
所过之处,似有烟尘在一束束日光内翻腾。
“道长,浴桶房内便有,这是此房间的钥匙,半月后道长若离去,直接将钥匙留在房中即可。”女掌柜将方才打开门锁的钥匙交给了顾青,“到了用餐之时,自会有人送上门来,若未有人送来,道长可随时来一楼大堂寻我。”
女掌柜将钥匙交给顾青后,就下了楼。
顾青带着两个吃饱之后,困得不行,几乎都快站着睡着的小家伙,走进了房间。
一入房门,顾青就反身便将房门关上,在房内的桌子旁,寻了把椅子坐定,两个小家伙则是坐在了长凳之上,相互依偎着昏昏欲睡。
“一会儿洗漱过后再睡。”
他出言提醒两个小家伙一句,见两个小娃娃只是含混的回应,无奈摇了摇头,闭目观想起来。
昨夜由于并未在月光下修炼,之前在正午修炼时纳入体内的火毒,并未被中和。
是以,今日顾青不打算继续在正午之时的烈日下修炼,沐浴过后,他打算先熟悉一下河阳城的地形,顺带着购置几身干净的衣物。
大概两刻过后。
有送热水的酒楼杂工叫门。
咚咚咚……
“客官,您要的热水到了。”
这是个还残留着几分稚嫩的声音,出言的应当是个少年,顾青霍然睁眼,打开了房门,房门外果然是个一脸机灵之色的半大少年。
半大少年提着两桶热气腾腾的水,见开门的是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道,面上也是有些惊讶,但他并未说什么,提着两桶热水进了屋子,将两桶热水倒在木桶中后,又转身出了房间。
不多时,其又提上来两桶热水……
往返大概四五趟,那木桶的水位才足够洗澡,顾青又让这半大少年多提上来一桶热水,便在这半大少年放下装满热水的木桶,要转身离去之时,他在桌上拍出了几个铜板,叫住了这半大少年。
“问这位小兄弟几件事。”
顾青将这几个铜板推向半大少年。
“道爷您问。”半大少年见此的神情一喜,用搭在肩头的汗巾擦了擦头上的汗。
顾青老脸之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连问了这半大少年十几个问题,东拉西扯,让半大少年一头雾水。
待得半大少年欢喜的拿着几个铜板离去,顾青若有所思的在房内来回踱起步来。
这此方世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通过提升修为,一步步提高对这个世界的影响,达到能够心念一动,就脱离此方天地的地步。
这是他通过之前两次进入鼎中世界的经验,总结出来的脱离鼎中世界之方法。
虽说根本目的只有一个。
但达成目的的过程,却有许多选择。
这样一方存在着修行道路的世界,顾青自然不会放过。
‘流焰真形图……这倒是与火有关,但也只是真形炼道中最基础的一副真形图。’
‘若是在此界走以火行真形,炼道求真的路,不知是否会对第三道神意的领悟,有所助益……’
顾青沉吟少许,心中一定。
随即他就将两个小娃娃叫醒,一并给两个小娃娃洗了澡,而后让两个小娃娃到床榻睡下,又匆匆清理一番这具苍老不堪、枯树干般的身躯。
让顾青有些意外的是,顾星的包裹中,还给他这个师父带了一身崭新的深蓝色道袍。
‘倒是有心,又有情有义。’
顾青扫了眼床榻上的少年,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