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姐姐,她也比我先遇见你。可是,我与她素未谋面,甚至生长在不同的环境下,又怎么能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呢?”宋知跪在天圣殿中间,突然一下塌了腰,卸了力瘫坐在地上。
红衣胜火,在周围陈设肃穆的天圣殿中,显得格外刺眼。
像一朵,完全凋落的红色山茶花。
言念及此,赵以宸无法沉默,宋知确实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替身的存在。
在他知道黎思是对他有情以后,他甚至都无法正视自己与宋知的感情,心底里还延伸出一种莫名的罪恶感。
“朕已经在想法弥补了。”他尽量隐藏自己的情绪。
“弥补?我不需要你的弥补。”宋知无力,她总是来晚一步,贺兰灼是这样,连赵以宸也是。
仿佛她这后半辈子,都要笼罩在黎思的隐蔽下,不能拥有自己的姓名。
“那朕该如何?”赵以宸无力地捏了捏眉头,他实在不会哄女生,总是拿宋知束手无措。
黎思并不需要哄,有着礼制的隔阂在,黎思也不敢向宋知这样明目张胆地质问着赵以宸。因而赵以宸并不需要在这方面多费心思,但宋知不同。
她表面上卑微如尘埃,实则心里谁都不服。卑微是为了生存,那股不服输的劲,才真真是她的本性。
宋知深吸一口浊气,而后又重重叹出:“身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你自出生就承担着这样的责任,而我不是。”
“宋知,只要你不离开,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赵以宸选择妥协,在这段感情快要消散之际,他才想起要抓住它。
“什么都可以吗?”宋知带着哭腔问了一句,这时她才明白,原来痛到极致是会笑出来的。
“什么都可以,皇后之位也可以。”赵以宸除了这些枷锁,没有什么能给宋知的,他从金台上走下,蹲在了宋知身边。
宋知抬眼,哭得梨花带雨,映着屋外聒噪的天,两人四目相对。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弈,即使对方已经缴械投降,而这迟来的妥协,也太晚了些。
“赵以宸,我担不起皇后的责任,你追封姐姐为皇后那是你的事。我不爱臣民,更做不到你这般将臣民视作一辈子的责任。”宋知看着赵以宸的眼睛,眼神里缱绻着最后一丝爱意,“因为我原就是千万万臣民中的其中之一。”
宋知不像黎思自小就在深宫里待着,不知道什么是权利,不过是万千普罗大众的其中之一,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的勇气,也没有能站在赵以宸身边的资格。
“什么意思?”赵以宸明白宋知的意思,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想问上一遍。
“意思就是,求你放我走。”宋知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同赵以宸对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与赵以宸同等的位置,久而久之的,她快要忘了,她与赵以宸之间,横着太多无法跨过的鸿沟。
“淑怡不管了?小宸和小知也不要了?”赵以宸的眼里有些泪光,语气突然弱了下来,“就连朕,你都不要了吗?”
“陛下是臣民的陛下,是整个锦州人民的陛下,而宋知就只是宋知。”宋知将头低了下去,轻轻地在地上叩了叩。
“你不是说过,要救朕的吗?”
“陛下现在,不是有了能直面自己内心的勇气吗?”
从端淑贵妃到黎思,这两人都是赵以宸心里的疙瘩,长期生活在重重枷锁的桎梏下,赵以宸都失了面对自己内心的勇气。
是宋知,带他真正地认清了自己。
而现在,宋知却要离开,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
赵以宸起身,背过身去,一如他们当初刚见的那样。
只听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回漪澜殿去,没有朕的准许,不准出来。”
这回,宋知重重地在地上朝他磕了个头,发髻上的朱钗也因此叮当作响。
她明白,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赵以宸。
宋知离开天圣殿以后,赵以宸喊来了秦内侍。
“秦德怀,拟旨吧。”
“遵旨”
“贵妃自大漠归来,身中奇毒,病无可医,于今日,薨。”
“陛下?”
宋知将才还活生生地从天圣殿出去,现下怎的就要拟这种旨意,秦内侍不解,却也不敢违背。
“按朕说的写,再为她准备一匹马和足够多的盘缠,此事你我知晓即可。”赵以宸说完这些,转身朝内殿走去。
宋知出了天圣殿,回头望了望它的殿门,自顾自地说道:“赵以宸,如今我也算是嫁过你一次了。”
是夜,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骑着快马离开了锦州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全然没有看见身后城墙上的人。
赵以宸双手背于身后,望着宋知离开的方向,又焉知,那不是他想跟随的地方。
但她说得对,宋知就是宋知,而赵以宸,是千万人民的赵以宸。
“陛下,那只花色的兔子,去了。”秦内侍知道这两只兔子被宋知当成宝贝似的养着,骤然死了一只,他都不敢来禀告赵以宸。
赵以宸愣了愣,眼底里闪过一丝泪光,闭上了双眼,语气沉重:“葬在漪澜殿旁边吧。”
他走下城墙,拖着繁重的锦袍,身后跟着数十人,如同一道又一道看不见的枷锁,将他的一生永远地钉在了这冰冷的宫墙里面。
正如同他刚登基时那样,又变成了他一个人。
爱恨嗔痴,所爱皆所幻,所愿皆所灭。
那颗白色山茶花树,自宋知离开后,便再也没有绽放过花朵。
赵以宸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颗被无意间种下的山茶花代表着。
你怎敢轻视我的爱?
尾声
青玥,见字如面。
我从锦州宫里出来了,我自由了。临行前,徐行之让我去庐山书院看看,我去过了,里面都是女子,没有男子,我很惊讶,也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等到这一日的到来。
我在庐山书院待了几日,也被人叫了几日先生,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教的,那里的学究学识都很渊博,我教的还是有些心虚的。
后来我又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不同的景色,也见了很多不同的人,一晃也过了三年。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彻底自由了,直到我再次确认自己可以随意去到任何地方,我才真的可以确定,我是自由的,宋知是自由的。
只是那日,我在锦州城外,遇见了他。
遇见了不是陛下的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