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茶之在想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反应去回应他,又或者说景丞丞希望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他选择在这种时候,在米娜即将捅出真相之前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用意太明显。
挤了挤,最后强挤了抹笑出来。
“嗯。”
纪茶之一根根掰开他握着门边的手,房门被无声关上。
单薄的背脊贴在门板上,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微微有些凉意,一下子睡意全无,她知道景丞丞没走,哪怕看不到也能清晰的感知到他的存在。
低头叹了口气,正准备进卧室,就听见他在外面喊她,“别走。”
步子落下,又安静的收了回来。
“其实我早该坦白从宽。”他好像也贴到了门上,发出一点子轻微的动静。
纪茶之尽可能的把背挺得笔直,两个人就这样隔着门,背影重叠。
“你现在一定嫌弃死我了。”
回应他的,只有寂静的空气。
景丞丞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今晚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语速快得有些失常,“从前心无所恃,所以混得无法无天,什么样离谱的事儿都干过,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的那颗小芽儿长大了,我就开始慌了,于是每天活在担惊受怕中,怕有一天自己干过的这些蠢事儿会传到你耳朵里,怕你嫌弃我不要我。”
重重的一声叹息,在空气中缓缓扩散开来。
小小的人儿尚且贴着门,他已经转过身,出神的盯着那道早已入心的身影,伸手在门上轻抚了抚,像是对着她。
“现在我反倒能松一口气了。”
纪茶之依旧没说话,一动不动的靠在那儿,身后的门板已经被她熨得温热,上好的檀木香淡雅宁心。
她原以为自己会气得不得了,伤心得不得了,起码在刚才听到米娜暗示性的话语时,她觉得自己可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是等到事实真的摆在她面前,她反而平静了。
因为这些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父亲就曾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过,所以其实,从一开始她心里就已经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让她真正意外的,或许是他的和盘托出吧。
但她也未必不是在等待着……
“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会改过自新。”房门被人轻叩了两下,“笃笃”的在夜中回旋,“早点睡,明天我再来看你。”
身后安静了好一会儿,纪茶之差点儿都以为他走了,才转过身握上门把手,又听见他道:“景丞丞正在为纪茶之改过自新。”
没有丝毫的虚头巴脑。
她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犹豫着站在那儿。
“知道了。”
门内突然传来的女声叫那道欣长身影为之一顿,原本紧抿的唇畔随即旋开一抹浅笑。
夜来风雨大,也不知道落尽多少花。
纪茶之趴在窗口看佣人小张穿着雨衣在扫那满地的落叶残花,远远朝他招了招手,“把扫把给我吧,你去忙早餐。”
小张哪儿真敢把扫把递给他,忙道:“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小小姐,我这就给您送来。”
“给我。”她从窗户里伸出手去,将他手里的扫把夺了过来,“这会儿还早,半个小时后再把早餐送来吧。”
从纪茶之住到懒园这些日子,还是头一次这么自在的跟人说过话,小张心里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心想着这得马上把情况禀报给蒋先生呀!
于是忙道:“那我给您拿一件儿新雨衣去。”
“不用不用,又不大,我戴个帽子就成。”她将卫衣帽子松垮垮往脑袋上一罩,自己个儿下了院儿。
小张忙趁机跑去给蒋寻打电话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千叮万嘱她,“您千万仔细着点儿,下雨天鹅卵石滑的很,我待会儿再来给您送早餐。”
“知道了。”
纪茶之没回头,握着扫把盯着院儿里那一盆盆金贵的名种直琢磨……
等小张打好电话从里面出来,院儿里哪儿还有纪茶之的踪影?地上的残花一朵没少不说,边上的盆栽还摔了一地,所有的花朵都被掐到了地上,就连花骨朵都没放过……
这可把他吓得够呛,忙又回去给蒋寻打电话。
那些可都是三少的心头好啊!
然而等景丞丞和蒋寻回到懒园,纪茶之早已经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落座。
一刻钟前李茵给她打电话说有事情要谈,她大概猜测是因着昨晚视频的事儿,刚巧让陆天维帮忙查父亲在银行开保管箱的事情无所获,索性便来这儿探探口风。
大约是因为地方不够高档,李茵坐那儿显得很不自在,时不时扯扯那件高定外套,一会儿嫌弃餐具不够精致一会儿又说茶水难以下咽,随随便便甩出来的一摞子小费把一个个服务员弄得紧张得要命,不知该拿这位贵妇怎么办才好。
纪茶之冷眼看着她耍威风,突然觉得女人的要求原来这样简单,一身昂贵的行头,一个出入高档场所的身份,或者一次耍威风的机会,都可以让她们完全满足。
李茵其实就是个这么简单的女人,她的欲望很直接,难怪她可以在看到那种视频后还能按捺不动,因为她对齐昌根本是没有感情的。
夏晨曦发微信问她去哪儿了,她给回了一个,放下手机后用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示意对面这位适可而止,后者这才挺了挺胸,坐直身子。
“小茶,妈妈今天找你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商量。”
“嗯,你说。”
她抬头不轻不重的看了眼李茵,又低下头兀自捏着小勺儿搅拌着杯里的咖啡,将上面精致的裱花搅和得一塌糊涂。
“前几天妈妈托人找了块风水宝地……”
手里的小勺儿被轻轻搁下,与骨瓷小碟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脆生生的,怪好听。
忘性大是一方面,刻意不去想是另一方面,玉还没找到,如果李茵不提,纪茶之大概宁可自己这辈子都记不得这件事。
李茵特别留意了下她的表情,见没有什么异样,才继续道:“你爸爸的葬礼一直没办,这事儿不能拖,老话说入土为安,都过去这么久了,还一直停在冰柜里,怪可怜的。”
注意,李茵用了可怜。
对一个被自己戴了绿帽子且抛弃的丈夫,这个女人居然用了可怜!
纪茶之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那你不下去陪他?”
李茵看着那张与自己轮廓有着几分相似的年轻面庞,被上面直白的鄙夷给刺激得气血翻涌,忽然有种想要狠狠甩上几巴掌的冲动,但想到她身边那个神秘男人,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双手紧攥成拳,死揪着沙发上的布套。
“小茶,我到底是你妈妈。”
“不好意思齐太太,我父母双亡。”她起身稍微伏低了身子,凑上前阴沉沉的冲她笑,“你想用这点子小恩小惠跟我换什么?那女人的资料还是给我的封口费?”
纪茶之经过她身侧,拍了拍她的肩,“齐太太,但愿你能永远沉得住气,一辈子守着这些用家庭换来的财富。”
陌生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小姑娘该有的纯粹。
李茵回头去看,却只看到那倔强的背影。
没有见到想象中的情况,多少叫人有些失望。
如果李茵没有提纪百礼葬礼的事情,纪茶之想她一定会非常“乐意”听她哭诉自己凄惨的婚姻现状,并且善解人意的为她递上一张纸巾。
但是她没有,所以她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