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帝王统治天下的根基,其中之一便是缇骑四处,暗探遍布。
在那数百名的生员聚集在皇城根下请陛见之时,弘治皇帝人虽未露面,但已是派人前去彻查此事。
身为帝王,他很快便联想到了这是一场有预谋,有人指使的政治事件。
有人想借这所谓天下生员之口,所谓天下士子之心的舆情,来攻讦新政,矛头明指着夏源,但暗指的,却是他这个皇帝。
国朝迄今一百四十年,何时有过生员士子聚集皇城门下请陛见之事。
如今骤然出现此事,若说这后头没人指使,他第一个不信。
此时,一封封相关的探报已是摆在了御案之上。
不过区区半天功夫,这帮读书人的籍贯,曾与何人来往,又和朝中哪位官员来往密切,等等一切相关讯息自是还未查清,但却是将他们今日的行径查的一清二楚,说了哪些话,喝了几杯茶,用了什么糕点.
乾清宫的暖阁之内,弘治皇帝一个人站在御案边,翻看着这些讯息。
纸上的一行行文字,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场意外,一场在茶楼大肆谈论国政,有人振臂一呼提议去请陛见,然后群情激愤,纷纷响应的意外事件。
尽管如此,朱佑樘的脸依旧沉着,看不出喜怒,这场看似的意外会不会是一场作秀,那名叫周礼诚的煽动者,背后又站着何人。
他的目光深邃,一时间想到了很多。
“皇爷,夏詹事觐见。”
暖阁外传来值守太监的声音。
“宣进来。”
很快,夏源就来到了暖阁,刚想见礼,弘治皇帝便道:“免了吧,自己找地方坐。”
夏源也没客气,在暖阁内环顾一圈,最后端了个小锦墩往上一坐,弘治皇帝撂下那些奏报,在锦榻上坐下,目光看着他,顿了几顿才问道:“朕听闻你最近在忙活着种什么番薯?”
“是。”
“朕还听闻,你种的这什么番薯能亩产千斤?”
“不是亩产千斤,是亩产四五千斤。”
“噢。”
弘治皇帝噢了一声,这段时间总听那个太子嚷嚷着师傅疯了,如今一看,这是真疯了。
这世上哪有能亩产四五千斤的神物,便是做梦都梦不到这种情况。
顿了顿,他那张沉着的脸上有了慈容,挤出笑容道:“你能躬耕于农事,朕倒是欣慰的紧,毕竟国朝以农为本嘛。但这亩产四五千斤,嗯.还是莫要再提,往后也别出去与人说道。”
听到这话,夏源就知道皇上这是不信,但他也没去争论,只是道:“臣也没同旁人讲过,就是和太子说了。”
弘治皇帝嗯了一声,稍稍的沉默过后,这才问起了正事,
“皇城下的那数百名请陛见的读书人,你适才与他们接触过,你觉得他们可像是背后有人指使?”
“没有查清之前,臣不敢妄自下结论,但臣建议就按照有预谋,有人指使去处理此事。”
朱佑樘表情陡然一变,明显是会错了意,旋即深吸一口长气,尽量坦然的道:“你觉得这背后有预谋,有人指使?”
“不是臣觉得,而是臣建议就按着有预谋,有人指使去彻查,不管有没有,都按着这个去查处,就算没有,也这样去查。”
这话就让弘治皇帝听不大懂了,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怎么听着像是唯恐天下不乱,“你这话何意?”
“臣觉得时机到了。”
“什么时机?”
“变法的时机。”
听到变法二字,弘治皇帝眸子倏然就变的锋锐起来,下意识在暖阁里环顾,见没有旁人,这才舒缓下来,但仍是压低声音道:“你且仔细说来。”
“臣觉得可用此事引起风波,趁着朝中一应官员自顾不暇,将那数百犯官放出来,然后开始推动摊丁入亩。”
“.”
弘治皇帝这下明白了意思,但却是久久不语,良久才问道:“若这般行事,是否太过激进冒失?”
“是有些激进,但以此事做筏子,可将变法的阻力降到最低,甚至可以畅通无阻的推行下去。”
朱佑樘又不言语了,他在权衡,若是这场风波一旦开启,那将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动荡,届时朝中人人自危,人人自顾不暇,若要推动一件变法之事,当是能推动下去的。
但这般剑走偏锋,朱佑樘素来性子稳重,对这种剑走偏锋之事向来就有所不喜。
可这确实是一个机会,一个不用与朝臣争斗,便能推行此事的机会。
反复沉吟半天,他问道:“以你的意思,是以此事要挟朝臣,让他们作出让步,还是浑水摸鱼?”
“这个要看陛下抉择,臣无法说。”
又是片刻的沉默,弘治皇帝这才仿佛是下了定计,徐徐说道:“那便以此事要挟,如此也便于随时结束这场动荡。”
见弘治皇帝选了前者,夏源意外的同时,又不觉得意外,若是选了后者,恐怕才不符合弘治皇帝宽和稳重的性子。
“陛下,若如此做,恐怕有损陛下的声名。”
闻言,朱佑樘却是笑了,是那种有些说不出的笑,“都要变法了,还在乎声名?”
夏源也笑了,是那种坦然的笑,“陛下看得这般开,倒是臣着相了。”
笑了一阵,弘治皇帝敛住笑意,问道:“如何行事?”
“陛下,若要掀起风波,那便一定要快,若是慢了,效果恐怕会大打折扣,最好现在就召内阁六部九卿来乾清宫议事,而且还要麻烦陛下演一出戏。”
“演戏?”
“对,演戏,一出演给群臣看的戏。”
弘治皇帝眼中精芒一闪,大抵明白了这是场什么戏,但仍是问道:“什么戏目?”
“臣不大会起名,如果陛下非要让臣取个名字,那就叫君王之怒吧。”
“你果然不会起名,依朕之见,不如叫怒斥夏源如何?”
夏源表情一滞,“陛下.”
“朕扮相出场,你还想躲在后头看戏?”
“那陛下要不怒斥箫公公吧。”
“萧伴伴自是也得参与进来,与你一同接受朕的怒斥,如此,这戏才能铺开。”
箫敬站在暖阁门口听得心里惴惴的跳,恨不能把耳朵堵上求个清净,见还有自个儿的戏份,心下一突,忙跪下来道:“皇爷,奴婢不大会演戏,万一误了皇爷的大事.”
“少在那儿装模作样,去,敲景阳钟,召内阁六部前来议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