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皓天早已暗中留神,急退了半步避开这一刺,同时摸到袖中黑剑,正待闪避过后俟机反打,忽却见那赖骏震剑格开那吴凡的长剑,喝道:
“吴凡师弟,且慢动手!”
赖骏挥了挥手,示意另外两人都收起剑势,而后他自己也还剑入鞘,转头看向沐皓天,眼神古怪之极。
这让沐皓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觉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即凝神静立,看他耍什么花样。
赖骏忽对沐皓天一抱拳,笑道:
“大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因一点小事伤了和气?更何况陆师兄好事将近,说不定届时重新论资排辈,沐小兄弟还要排在我们的前面呢!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赖骏前倨后恭的态度,大出沐皓天的意料,心中迷惑不解,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又让他隐隐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于是皱眉道:
“什么一家人?什么叫论资排辈、好事将近?赖师兄说话高深莫测,在下可真是完全听不懂了。”
赖骏不怀好意地干笑几声,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
“沐兄弟可是刚刚从老陀山下来?在山上可曾见过陆云师兄?”
沐皓天登时脸色一沉,这陆云原名沐皓云,正是当年叛师投敌之人,当即冷冷道:
“这老坨山上狗腿子不少,白眼狼倒还没有见过一只!”
赖骏双目之中怒色一闪而过,随即嘴角勾出一抹嘲弄之色,阴笑道:
“那也真是不巧,否则大舅哥遇上新郎官!还不得把酒言欢,大醉个三天三夜,好生叙旧一番么?哈哈哈哈!”
说话之间跟另外两个人眉来眼去,说完三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见他们笑得分外猥琐,沐皓天心生不妙之感,正声道:
“赖师兄!什么大舅哥、新郎官?还请赖师兄劳神说个清楚!”
那赖骏一张大黑脸笑到肌肉扭曲,张口时唇边仍然拧着笑意:
“等我派的陆云师兄娶了令师妹,那咱们不都成为亲家了么?哈哈哈哈!陆云师兄天赋异禀,短短七年时间便已突破至蓄气后期,修为在同辈中仅次于大师兄,深受师父的器重,不久之前连‘飞雪剑’都传给了他!将来担任长老一职,那也是指日可待的了。陆云师兄昔年曾在令师门下学艺,可惜怀才不遇,险遭庸师贻误终生……诶……”
长长叹一口气,毫不理会脸色越来越差的沐皓天,继续阴阳怪气说下去:
“届时令师咸鱼翻身,依靠着裙带关系一跃成了陆师兄的岳丈大人!那么身为座下首徒的沐皓天~沐兄弟,辈分不也跟着水涨船高么?哈哈,哈哈!”
沐皓天双眉一轩,昊声道: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谁说我师妹要嫁给陆云那个狗杂碎?”
那矮汉吴凡“呛啷”拔剑,森然道:
“小子!就凭你这句话,我砍了你两条胳膊,师父也不会怪罪于我!”
赖骏却再次拦住了他,笑眯眯道:
“诶!吴凡师弟,大局为重!别跟土豹子一般见识。现如今师父他老人家已正式向道玄武极山发起提亲,那掌门沐鼎真还不受宠若惊,一口答应?倘若到时候大舅哥没了两条胳膊,难不成用脚去喝两位师妹的喜酒?那可是大大的不雅,大大的不雅!哈哈,哈哈哈!”
“赖师兄高瞻远瞩,所言极是!哈……嘿哈哈哈……”
三人之中一直没吱声的瘦高个满脸谄媚,随声附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赖骏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又道:
“再说了,他那两位娇滴滴的孪生小师妹,见到青梅竹马的‘沐师兄’身残体缺,必要心疼不已,只怕洞房花烛也不能尽兴!岂不扫了陆云师兄的兴?”
赖骏一番话说完,三个人又是相顾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龌龊之意。
沐皓天气得浑身直发抖,胸腔之内怒意澎湃已极,犹如火山一般亟待喷爆而出,但他的脑海里却清醒无比,瞬间想明白了对方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剑破苍穹派一直想吞并自家山门,在多次找师父商谈被拒之后,更是毫不掩饰机心,但碍于脸面一直没有动手,却不料这次竟然想出提亲这个办法来。
倘若师父答应下来,那对方必定会堂而皇之派长老进驻,从而鸠占鹊巢,迅速造成吞并事实。
但师父必定不会答应,那么对方便可以借机生事,譬如一言不合“失手”将师父打伤,那他们几个只能任人宰割,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灰溜溜地走人,从此流落江湖,无家可归。
沐皓天想通之后,心底冒出无尽的狂暴之气,紧紧攥起的拳上骨节分明,目中几要喷火。
忽却想到了一事,强压雷霆之怒,向赖骏道:
“你方才说,我的两个师妹?不知除了陆云之外,天璜掌教指定的另一人又是谁?”
在沐皓天的印象中,剑破苍穹派的那位“大师兄”早已娶妻,并且还是一个母老虎,不容他再娶,难道对方竟如此肆加侮辱,提亲时随意配对一个?
赖骏转头跟另外两人互相看了看,像是听到了一件万分可笑之事,一个接一个“噗嗤噗嗤”笑得直打跌。
少顷,赖骏捧着肚子道:
“哪有什么另外一人?我陆云师兄绝顶天资,仙家道子一般的人物,自有名门道侣待娶,你师妹、那两个野丫头又怎能配得上他?只不过陆云师兄精力超凡,兼收并蓄,先收两个暖床丫鬟,日后视表现再升为姬妾,那也是她们的一场大造化了!哈哈……”
赖骏正准备放声狂笑,却见沐皓天神情淡漠,垂眼看地,一步步向前走,不由得笑容僵顿,露出错愕之色。
他本就是有意激怒沐皓天,想引其出手,以便师出有名,狠狠反击教训,却不料此子向来心高气傲,冲动无忌,这一次竟能够隐忍至此。
刹那之间,他那读书不多的脑子里蓦地闪出一句古言来: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沐皓天寂寂无言,徐徐迈开步伐,堂堂正正从三人身旁走过,向山顶攀行而上。
剑破苍穹派的三个人均被一股无形气势所慑,竟无一人敢出手拦他,反而身不由己地倾侧身体,让开道来。
那极度冷静之下深藏的汹汹杀意,让赖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在原地楞了好一阵。
眼见沐皓天的背影渐行渐远,赖骏突然恼羞成怒,再次出声讥讽道:
“沐皓天!你平时不是硬气的很?怎么现在成了孬种一个?”
沐皓天身形一顿,随即又继续迈步前行,一缕话音轻飘飘地传了回来:
“我师妹永远不会嫁给陆云,但却不是她们不配,而是陆云这叛师投敌、狼心狗肺的杂碎配不上她们。而我道玄武极山,也永远不会改换旗帜。”
他的语气之中不带一丝感情,彷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之事。
他停了一下,续道:
“这就是法则,这就是金科铁律。相信我!无论是谁,只要胆敢挑战这两点、胆敢伤害我的家人,我都会拔光他的牙齿,敲烂他的骨髓,让他终生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说第一句时,声音静如寒潭之水,波澜不惊。从“相信我“这三个字开始,便如同疾风骤起,狂涛怒浪重重堆叠,越卷越高,陡然间腾空飞雨,水流迸爆激溅!直到“决定”二字落地,那三人的耳边已满是山呼海啸之声。
苍山四围,长风怒号,碧海倾摇。
等剑破苍穹派的三个人回过神来,沐皓天的身影已经登临峰顶,孑然傲立山巅。
三人面面相觑,相顾骇异,竟怎么也想不起此人缓步上山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不禁神魂飘荡,遍体生寒。
赖骏惊骇过后,心中猛地腾起一股无名业火,其势之猛,瞬间冲溃了他的理智!奋力拔步追向沐皓天,奔行途中长剑出鞘,口中大叫道:
“沐皓天!陆云师兄数日之前奉命前往老陀山诛杀鬼童,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归,师父命我等尽快将他寻回,你刚从老陀山下来,不说个清楚别想走!”
另外两人见状,也急忙提气直追。
沐皓天面迎落日,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但并未回头,只淡淡说道:
“陆云我没有见过,鬼童却已被我诛杀,等你们见了面就转告他,不用再白费力气了。”
这座山头不算高,赖骏三人很快便迫近了峰顶,却不由自主在沐皓天后方停了下来。
“呛啷啷”三声响。
同样的三才阵势,同样的三剑齐指。
不同的是双方站位高低互换,三段剑刃摇晃不定,三只握剑之手彷佛拼尽了毕生之力,却再也无法如先前一般稳当。
“你说你诛杀了鬼童?鬼童,那是鬼童!哈,以陆云师兄的修为都不敢说十拿九稳,你说你诛杀了鬼童?!”
赖骏心慌意乱,虽在竭力掩饰,却依然有些语无伦次。
“信不信都由你。”沐皓天淡然道。
“嘿!大言不惭,像你这等……这等废物,哇哈!你这个连道法门径都没能跨入的废物!也敢妄言自己诛杀鬼童?唔哈哈!照我看,定是你趁陆云师兄与鬼童全力相搏之际,暗下偷袭,不要脸窃取了战果!”
赖骏说话之间不时夹杂几声怪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充斥着质疑与讥笑。
见沐皓天过了许久也没有再反驳,赖骏胆气一壮,沉声喝道:
“现如今陆云师兄下落不明,肯定跟你脱不了干系!你把事情的经过从实招来,然后跟我们回去听候师父发落!否则……”
“哦?你是说,事情的经过?”
沐皓天忽然侧过头来,一缕金光在他的眼睫之间激烈跳闪。
“不错!你在山上是如何遇上陆云师兄!又是如何卑鄙偷袭!一切的所见所闻,都给我仔仔细细说明白了!!”
赖骏拼命维持住嚣张狂妄的气焰,声若嘶吼。
“你想知道我在山上经历了什么?”
沐皓天缓缓转身,金灿灿的阳光被他挺拔的鼻峰阻隔,在他的左脸烙下了一片深沉的阴影。
那只隐藏在黑暗中的左眼,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光芒。
他提起右手,轻轻覆压在左胸上,张口间又重复问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你想知道我在这座山上经历了什么?”
“不……不错!你……你要……”
赖骏使劲将嘴巴张了又张,却再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沐皓天微微一笑,霎时间犹如云开雪霁,阳光被他的笑容揉得粉碎,彷佛一切敢于针对他的阴谋诡计一般,凌乱飞扬。
“我明白了,那就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