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两!”,一阵哄抬后,一声喊价从正中席位飘出,出尘惊喜之色不禁显露出来,压都压不住,心中一颗高悬的石子终于落地,她抬眸循声望去,笑容却突然凝结了。
因为,喊价的人,不是他……
掌教可不管是谁,高兴得眉开眼笑,要知道他们的顶头上司颍川郡太守月俸才300两银子,1800两可是郡守老爷半年的月俸,购买力可见一般,这个丫头的初夜,可是太值了。
出尘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就被掌教牵着走到中席出价人处敬酒谢恩,是位中年豪客,看不出是官还是商,这颍川郡乃是国中地带,游历的、行商的,数不胜数,即使是本地的高门大户,也有不少,哪知道谁是谁。谢了恩,掌教就牵起出尘的纤纤玉手,上了楼。转身一瞬,出尘还回身看了一眼旁边那位青衫客,脸上已是黯然。
七位刚上籍的姑娘已返回闺房梳洗打扮,今晚视同姑娘们的洞房花烛,不管对方是否良人,少女始终怀春,心里自然满怀忐忑和娇羞。教坊司也怜悯她们即将走入风尘,在初夜的前夕,也是做足功夫,给大家充足的仪式感。
随着竞价的结束,锦绣宴真正进入吃喝阶段,标下七位上籍姑娘的嫖客是今晚的主角,大家戏称“新郎官”,互相敬酒,推杯换盏,情绪高涨起来,又是点曲目又是换陪饮,好不热闹。
掌教收拾收拾笑的可以夹死苍蝇的脸皮,来到青衫客处,说道,“这位爷,台上的姑娘是不满意吗?不满意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好姑娘,来人,给……”,话未讲完,被青衫客抬手打断,漠然道,“夫人,我才刚说了,不要把好的都藏着掖着,你看你,净拿些庸脂俗粉出来糊弄人。据我所知,你还有不少妙人儿都藏在后头呢。”
这下轮到掌教错愕了,忙道,“爷,天地良心,这七位姑娘可是我们教坊司乐籍里的翘楚,个个都是经过好几年的琴棋书画、礼乐歌舞培养出来的,那真叫是倾尽所有,如还有,我如何不拿出来给各位爷取乐,这不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嘛。”掌教没好气地说道。
“乐籍可不止是台上的姑娘,还有幕后乐工呢。”青衫客把玩着酒杯,慢慢回道。
“乐工?”,这下掌教更是疑惑了,“爷,乐工基本是犯了事被没入乐籍的男子和挑剩下的女子,哪有能拿得出手的,更别说是爷您想要的绝色了!”
“好,话不多说,乐工里司琵琶那位,烦请夫人请出!”青衫客眉眼一紧,一字一句的吐出这句话。
掌教听闻,顿时一惊,心想,“早就预测到此人来者不善,原还以为只是微服私访想出出风头的王孙公子,不想还真是来砸场子的”,此时她还想打点掩护,忙到,“爷,您真说笑了,乐工只是会点吹拉弹唱,靠这门手艺活命吃饭的技工,从来没出过前台,不是会伺候人的人,您看要不我……”未及她说完说完,司马煦年就不耐烦地将她打断。
还没上过台是吗……青衫客心里默念,嘴角已不自觉的微微上翘,冷哼一声,说道,“夫人”,青衫客再次打断了她,厉声道,“我大成国子民,除天子门第,由上而下不过都是‘仕、军、吏、平民、农、商、乐、奴仆’这九等,这台前、幕后不过是你们教坊司内部对乐籍的自行分派,难道不都是取悦众人的乐籍吗?!”
青衫客的厉言把掌教一众人等都镇住了,不敢吱声。掌教的脸色可是难看到了极点,若说是民间妓院,乐籍为鸨母私人所有,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但是教坊司是官家地方,为首的掌教夫人,都只是太守手底下一个小小吏员,别说是达官贵人的要求,郡府衙门里的命令都得唯命是从,更何况眼前这位爷,还是比太守高了不知多少阶的朝廷大员,顿时说话都没了底气,低声说道,“爷……您说的没错,呃,那您是指……?”
“沈、霁、月”,青衫客吐出三个字。
掌教顿时一惊,难道……她不敢多想,于是说道,“爷,您……不过这里毕竟吵杂不便,要不您先移步雅间,我把她领来就是。”
青衫客再次掀起嘴角,摆出一副戏谑的神色,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说完,抬脚就往雅间走去,旁边小厮忙不迭地引前开道。
掌教目视他走开,眉头紧锁,想道这人连霁月的闺名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想必已经是去过郡府衙门查看名册的了,应是来者不善啊,便自语道,“统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我已经尽力了,日后是好是歹,听天由命吧,唉……”,长叹一声后,就径直走到舞台侧后方的乐工部。
乐工部忙完了选秀,正在收拾乐器,不少人暗自神伤,台上的人,可能有他们的心仪对象,毕竟同是天涯论人,本就互相怜惜互相照顾,又长期地同吃住同训练,产生感情再正常不过,但是今晚过后,一切都成云烟了。
乐工有长吁短叹的,有互相感慨的,但其中有一人,却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她神色冷漠,不言不语地整理着自己的琵琶,身边还有一个小丫头伺候着。
不经意间,那人突然发现掌教就走到了自己身边,她抬起双眸,只见明眸如星辰,黑白分明,眼内似有一泓秋水,盈盈有光,眸上是两段浓淡适中的平直眉,眸下是一只直挺秀气的玲珑鼻,楚楚动人、端庄秀丽。
她起身站起,只见清扬娴雅、亭亭玉立,配着身上的素色长裙,甚是风姿绰约,细一打量,肌肤莹白胜雪,双颊粉面含羞,手指纤细修长,活脱脱一位下凡仙子。看到掌教严肃的表情,她微微一福身,说道,“夫人辛苦了,来找我么?是有什么事吗?”
掌教声音低沉,说道,“霁月,你跟我来一趟,切记,不可多言。”
沈霁月生性聪颖,看掌教神色已知福祸,但不知究竟是何事,只得随掌教而往,临走之时,不忘吩咐小丫头,“忆儿,帮我把琴收好,回房去吧。”
“哎”,小丫头忆儿应了一声,忧心忡忡地目送主人离开。
沈霁月一路走,一路想,手心微微冒汗,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五年前那场灾难,过去还不久,家破人亡的惨剧,似乎还在昨日。
她闭了闭眼,晃一晃头,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些往事。“可能,只是哪个客人看中了她,要她陪侍而已呢”,她想到。自一纸诏书将她没入乐籍那天起,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中间虽得幸被父亲的故旧所救,几次幸免于难,但她不敢想可以永远幸免。现在,支撑她好好活着的唯一动力,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一家团聚……至于其他的,只能随波逐流吧……
掌教走到雅间门外,整理好表情,敲了敲门,捏着嗓子说道,“爷,您要的人我带来了,现在进来吗?”
青衫客一听,猛地抬起头,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但下一秒他又陷入了沉思,房内本来就他一人,现在,更是一片寂静。
房外的沈霁月,手掌心已经汗湿,房内一片寂静,她心跳很快,脑袋发胀,嗡嗡响,大厅的喧嚣之声似乎远到了千里之外,她的四周,也一片寂静。
掌教等了一会,见房内没动静,又敲了敲门,问道,“爷,您在吗?”
“进来!”屋内传来一声。
听到这个命令,沈霁月心跳再次加速。所幸掌教很快就推开了门,牵着她绕过门口的屏风,走到置于后面的围桌前,桌上已经布好了酒菜,但纹丝未动。
掌教脸上又堆满了谄媚的笑,说道,“爷,您要的人,奴家带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纤尘不染,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丹,眉如远山、眸若秋水……看见她的一瞬间,他只觉得原来这些词并非无事之徒空想而来,而是确有其人,他不觉有些微微怔住……
但很快,他的胸腔就积聚了一把怒火,酒杯越握越紧,直至双手青筋暴起。
“沈小姐,请坐”,他说话依然淡然。
沈霁月听到此言,便一边福身,一边说道,“妾身谢公子赐座”,言语之间,便顺势抬了头看看眼前之人。
清隽俊逸,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她也被他吸引住了。
但仅仅过了一秒钟,沈霁月便迅速反应出一个事实:她不认识他!所以,他可能并不是那些让她家破人亡并对她穷追不舍欲除之而后快的人!这一瞬间,她释然了,原来,他是客人,一个不知道如何获知她的外貌,欲占而有之的一个客人。
轻松下来的沈霁月,侧身坐在了青衫客的身边。
掌教感觉局面好像恢复正常了,和平时游戏风月的场景并无二致嘛。便笑道,“爷,看来您真是行家,还懂得发掘我们乐工里的天香国色,哈哈哈……”
“夫人,不知在下可否和沈小姐单独聊聊天”,青衫客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青衫客的这个举动,让沈霁月胸口一阵刺痛,因为这又一次提醒了她,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卖笑的乐籍,一件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