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只剩下司马煦年和沈霁月。
他仍在紧紧握住她的手,她觉得有些微微发疼,便下意识地往回缩。
司马煦年感觉到,赶紧回过神来,放轻了手劲,“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司马煦年的嗓音略带沙哑,但又温柔极致,沈霁月有点沉沦了……她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一阵热闹中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才一字一顿地问道,“大夫的意思是,我要做母亲了吗?”
司马煦年顿时哭笑不得,“是的!你要做母亲了,我要做父亲了!月儿,谢谢你,真的,我真的想不到……”
看着他激动得都快要哭出来的脸,沈霁月心里明白了,他,是想要这个孩子的……心中倏然涌上了一股暖流,大概,幸福就是这种感觉吧……
司马煦年看着她,情不自禁俯下身,在他的唇即将印上她的时候,她轻轻闭上了眼……
两个人已经忘却了周边一切,仿佛只有对方。
这个吻,温柔、绵远、细长,沈霁月只觉得,她都要融化了……
离开她的唇后,司马煦年满足地抵住她的额头,舍不得离开。
“月儿,嫁给我好吗?”
沈霁月一听,睁开了眼。
司马煦年微微离开她一段距离,定睛看着她。
“你……确定要娶我?”
“当然,总要给孩子一个名分啊。”
原来是因为孩子……沈霁月心里苦笑,当然是为了孩子,不然呢……
司马煦年看她本来喜悦的脸色忽然就黯淡了下去,还以为她不舒服,赶紧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倒杯茶水吧。”说完就起身走到外间。
沈霁月怔怔得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感觉自己的心中似是有什么坠入了深渊,是一种很害怕、很无力的感觉,她想抓住,但抓到的,又是一片虚无。
司马煦年端着水走了进来,扶她起身,小心地喂她喝下。
此时,他感觉她就是他的一切,他可以不再管那些陈年往事,也不再管朝中的风云诡谲,他只要她,再和她组成一个小家,然后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
放下茶杯的司马煦年,轻轻地将沈霁月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
满怀的草木清香,这阵香味,已经好久不曾闻到,沈霁月似是贪恋地圈住他的腰,把自己往他怀里埋了埋。
感受到她的主动,司马煦年一阵欣喜,“月儿,我们成亲好吗?如果你要征得父亲意见,我马上修书一封,叫司马攸带去扬州给你哥哥,让他转交你父亲。”
“大人,我……”
“叫我煦年。”
沈霁月沉默了,煦年……这个称呼,她心中已默念过无数遍,她想遵从内心,就这样亲密地称呼他,可是,她的心却又不仅仅只有一个声音,还有另一个,那个声音呼喊着告诫她不要再沉沦,不要再靠近他,两家的恩怨情仇,只会让两人越来越痛苦!
她闭了眼,说道,“不管怎样,是要征得父亲同意的。”
“嗯,我知道的。月儿,我搬来月华居住好不好?”
不料司马煦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沈霁月才消去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
“这里是你的府邸,你要去哪住是你的自由”,沈霁月想回绝,可是一想到刚才他那个欢喜雀跃的样子,终是没有回绝出口。
佳人虽然是不置可否,但毕竟没有拒绝,司马煦年心中又开怀了一点,把她抱得更紧了。
司马煦年要搬到别苑去住,府中上下都无法理解,难道不应该是把沈霁月接到正房吗?纳闷这主子放着宽敞舒适、朝向绝佳的正房大厅不住,非搬去犄角旮旯里的别苑,听来也觉得新鲜。但想不通是一回事,该收拾的还得收拾。
逸铭是个直性子,心里有话忍不得,于是代表全府人员向司马煦年问了话,“少爷,为什么不是把沈小姐接到正房来,而是您跑过去呢?”
司马煦年边指挥着大家忙活,边亲自布置着小什物,正眼都没瞧他,“我马上就要成亲了,正房不得好好布置布置?布置的时候人来人往,万一伤了月儿怎么办?没脑子!”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
“我待会去一趟司马攸府里,你给我备马,随我一起去。”
“您自己去就行了吧……”
“你有事?”
“明心交代了我和她一起去市集买东西……说是给沈小姐进补的!”他倒是机灵了一次。
“行,你给我备马,我自己过去。”
“好嘞”,说完就跑了出去。
司马煦年看他背影摇摇头,心想自己再不成亲这小子怕是要爬到自己前头了。
他走进房里,看到沈霁月正在看书,他便径直走到盥洗盆,边洗手边说道,“月儿,我这就去司马攸府里,叫他帮送信。司马攸这小子生怕我对你父兄不利,迄今都没告诉我他们的藏身之所。”
沈霁月抬起头,“你会伤害他们吗?”她并不清楚父辈之间的恩怨,但从他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这件事来看,不会简单。
司马煦年微愣了一下,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不管你父亲做过什么,是对是错,他总归是欠我父亲一个说法。”
“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也不能放下?”
司马煦年抿了唇,一会说道,“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沈霁月瞬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阵凄凉的无助中,她见识过他的决绝,如果当年之事真的成为一个无法消散的怨恨,那她该何去何从,孩子该何去何从……
想到孩子,沈霁月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脸上愁云密布。
大理寺卿府
“什么?沈镛出海缉捕薛泱?谁给你的胆子?!”司马煦年惊吼。
“沈老爷子一定要去,我有什么办法。”司马攸一脸无奈。
“他本来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你这时候抛头露面如果被人发现,首先就查你的窝藏之罪!”
“你担心什么?害怕未来岳父有个三长两短没法和夫人交代?”司马攸居然还一脸戏谑。
“司马攸,希望你还记得六年前那场政治风波是怎样的惨烈。”
“我当然记得,正是因为我记得我才要把薛泱之流连根拔起,一个不留!”司马攸话锋一转。
司马煦年少见司马攸义正言辞的神色,顿时让他想到六年前那宗冤案,“藏奴律例我略有耳闻,究竟是何问题你给我详细说来,说不定我们目标一致。”
司马攸斜眼看了他一会,故意皱了皱眉,说,“其实最终目标不见得一致,但短期目标肯定是一致的。说来当年极力主张制定藏奴律例的虽然是沈镛,但作为中书令的杨晖是支持,不然不可能付诸实施,据闻他还一度想将沈镛擢升为中书省从三品参知政事,只是三品以上官员需天子钦定,当年朝堂因此律例吵得不可开交,圣上遂押后了他升迁一事。”
司马煦年来了兴趣。
“送信给沈镛目前是不可能了,那你这亲,还成吗?”
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司马煦年正要聚精会神听历史,顿时怒了起来,“当然成!沈霁月我是一定要的!”
司马攸吓了一跳,“好、好,没人敢跟你抢……呃,继续跟你说藏奴律例……”
司马煦年冷哼一声。
“我大成国子民,除了罪犯以外,分属‘仕、军、吏、平民、农、商、乐、奴仆’这九等,除了官家的乐籍、奴仆、罪犯,不用缴纳人口税外,其他都要缴,民间的乐籍和奴仆,由其主人缴纳。”
“这我知道,乐籍和奴仆已卖身,其人口税由主家缴纳合情合理。”
“当然。立国之初,民生凋敝,人口极少,户籍管理也很严格,人口税的征收是比较可控的。但是随着承平日久,人口日渐稠密,户籍管理却逐渐失效,失去土地的农籍、失去养生活计的平民,甚至破落的仕、军、吏、商等,大批人口自卖或被卖为奴,可是,这些人口,却在户籍文书里消失了。”
“消失了?”
“对,买断了他们的豪门大户,没有去衙门为这些人改变身份,当然,也没有编入自家的户籍中,因此,这些人在衙门的记载还是原来的身份、原来的籍贯,但是,却无法找到人,自然,也收不到税。”
“衙门不是每年都排查清点人口的么?”
“早就荒废了,而且,这么大批量的人口变动,根本无法控制。”
“所以,藏奴律例就是要把这些被藏匿起来的人口找出来……”
“没错,全面排查民间乐籍和奴仆人员,把他们都反映在衙门的户籍文书上,这样才能收到税,持续收到税,国库才有稳定的财源。”
“对朝廷而言,确实是件好事。”
“藏奴律例是很严格的,先给三个月时间,主动申报本户人口数量,更新本户户籍文书,三个月后,朝廷开始清查,发现漏报、不报的,每少一人,罚100两,少十人者,视同抗命不遵,轻者重课罚金,重者抄家入狱。”
听完司马攸的叙述,司马煦年沉吟了会,终究还是站了起来,背起手踱步,说道,“如果藏奴律例执行,必然会重创豪门大户利益。按我朝律例,为限制人口成为私人财产,奴仆人口税与其他籍别百姓不同,为累进税制,百人以下与一般百姓无异,男子10两、女子8两,但过百者则翻倍,过三百者再翻倍。中等之家奴仆数十人,上等之家少说上百人,如果是豪门大户,数百上千都有,光是税就吃不消。”
司马攸拍手笑道,“司马大人果然聪明,你所说的,就是藏奴律例的另一个作用,释放冗余人口。”
“这是何意?”
“以扬州一地来说,海上商贸和手工业十分昌盛,但是不管是行商、运输、还是手工活计,都需要大量人员,豪门大户把大批奴仆据为私产,使得本来就紧缺的人手更加紧缺。而且,豪门大户以私奴做工,成本极低,这样就对同行形成了极大的成本优势,逼得不少小行商破产被兼并。随着兼并的越演越烈,大者逾大,弱者逾弱,整个行业就会被少数人完全把持。”
“你是指,薛泱之流?”司马煦年的神色,有点严肃了。
司马攸看了看他,冷哼一声,“你只知道一个薛泱,殊不知仅扬州一地,就有数十个‘薛泱’!藏奴律例是要逼迫豪门富户甚至中等之家把冗余的奴仆释放出来。这批人重归自由后,虽然要自己缴人口税,但商贸和手工业如此昌盛,他们不会愁生计。如果豪门大户觉得自己财力充足,可以继续蓄养他们,那他就要足量缴税。”
司马煦年再次冷笑出声,“所以这条律例,朝廷不管如何都会获益,因为不管是谁缴税,钱总归是进了朝廷的口袋。不过,奴仆一旦恢复自由身,中小商贾能雇用的人也就多了,所以也是获益者,唯一不能获益的,是豪门大户……而且,即使豪门大户愿意纳税养活他们,但一定登记在册,他们的死活就受官府监控,到时这些大奴隶主就都不自由了。”司马煦年征战多年,为奴者被主人凌辱虐杀的惨事,也是见多了,尤其是不在户籍里的,死活根本无人知晓。
“没错,沈镛曾在扬州任地方官十年之久,他很明白藏奴的祸害以及释放人口的好处,所以力推此法。但律例一出,就遭到这帮人的强烈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