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兄长给圣上建言?”司马攸斜眼看了眼司马煦年。
“中书令掌管天下政令制定,非他莫属。”司马煦年对上司马攸的目光,邪肆一笑。
“你觉得我能说得动他?”
“司马仰大人不是泛泛之辈,他应该知晓还有不少朝廷大员的把柄被秦书昀掌握,秦大人三五天参一本,我怕他吃不消。”
司马攸顿时语塞,一会方道,“依你之见,现在就向圣上提议?”
“不,再等等……”司马煦年说完,纵马快跑,司马攸愣在原地。
朝堂不甚宁静,入夏以来,陆续有官员被参,或是谏议大夫参本,或是监察御史参本,大多为私德有失。能臣并非贤人,贤人亦未必为能臣,但大成国追求能臣与贤人合二为一,若私德有亏,皇帝脸面挂不住,总是上不了台面的。以往私德之事,风闻不少,但有证有据的传闻,则不多,没有那么多好事者专门去侦查这种事。既然无证无据,监察御史之辈也乐得轻松,大家睁只眼闭只眼过。
但是,自张泓一案,秦书昀掀起风波后,有证有据的传言就多了起来,以门下省谏议大夫为始,参本不绝。御史台眼见门下省领功,也逼着无法懈怠,认认真真行使起监督的职权。一时之间,上至朝堂群臣,下至地方属官,人人自危,离道路以目不远了。
自那日司马煦年说了“再等等”,司马仰已经明白司马煦年的心思,只有更多的朝廷重臣痛恨教坊司,才能撼动圣上实施变革。但司马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司马煦年不仅仅要群情激奋,更要宁亲王阵营为自己的急功近利买单。
司马煦年在府邸喝茶看书,下人通报司马攸造访。他微微一笑,传了他进来。
宾主坐下不久,司马攸发话了,“司马大人,现在恐怕是时机了吧?”
“看来你们坐不住了。”
“非也,现在朝廷人人自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万马齐喑,怕是非长久之计。”
“那就请司马仰大人,择机建言吧。”
司马攸走后,司马仰一连数天没有在朝堂之上发表言论。
司马韬年逾六十,以身体不适为由罢朝的次数逐渐增多,有时并不是不适,只是精神不振,倦怠而已。皇帝欠安,各皇族宗亲本应入宫问安侍奉,但如果是皇帝倦怠,入宫就不合时宜了,因此正经的问安侍奉,由宗正寺安排,如宗正寺没有安排,则悉听尊便。
不久,司马韬身体欠安罢朝,司马仰以问安为由入宫面圣。
从司马攸那得知消息后,司马煦年安排逸铭做准备,如果圣上没有新旨意,马上带长安教坊司掌教赴辽东郡。
三日后,皇帝临朝。政事堂一如往昔。
百官奏事完毕,司马仰抛出了议题,礼部对教坊司管控不严,司内纵情声色、淫靡不堪,司中乐籍,本为犯官内眷,类比罪犯,非但不思己过,还骄奢淫逸、教唆百官,更是伺机从百官身上窃取朝廷机密,企图颠覆朝纲。
沈光风随后附议,列举了大理寺近来审查的一众案件,不少证人、证词,皆出自教坊司,如教坊司乐籍不是设局套秘,消息从何而来。此外,因罪籍没到教坊司的乐籍,由刑部逮捕后移交礼部,刑部逐人记录在案,但礼部对乐籍疏于管理,乐籍无故死亡、失踪者甚众,怀疑其中有故,甚至有人越过大赦,私自将乐籍据为己有,相互赠送。
随后,司马煦年、杨政领头,一众官员附议。
司马韬对教坊司的现状早有耳闻,事实上,教坊司的乱局已不是一两年之事,遂深以为然,说道,“教坊司设立之初,目的为训教犯官内眷,教习诗书礼乐,本为使其明理悔过,不想承平日久,教坊司竟沦为失德官员的纵欲内庭,荒唐之极。”
司马煦年随后上奏,请求还原教坊司本职,拨还刑部管辖。
沈光风则出列下跪请旨,主动承担管辖之职。
司马仰不意司马煦年有此一着,颇为意外,但礼部已经被秦天麟控制,沈光风还算欠自己人情,划归刑部管辖总比留在礼部于己有利,因为未提反对意见。
秦天麟连忙反对,其理由为犯官内眷并非罪犯,只是受牵连,不应以罪犯论处,无论如何,划归刑部管辖不当。况且诗书礼乐的教习,本应是礼部职责,划归刑部,失去训教意义。
司马韬见群臣陷入混战,忽然喝止,顿时朝堂鸦雀无声。过了半晌,司马韬下定决心,下旨教坊司划归刑部的刑部司管辖,日常管理衙门由现在的州部治所郡,升格为州部直管,教习职责,由尚书省鸿胪寺承担。着刑部处理交接事务,清点在册人员,重新整饬歪风邪气。
谕旨一下,教坊司与礼部剥离已成现实。鸿胪寺配合礼部掌外宾朝觐、诸藩入贡、百官朝贺等礼仪事务,但不归礼部直管,而是尚书省独立的一个事务衙门。事实上,尚书省的九寺五监,皆为事务衙门,所掌之事均为配合六部,但都不归六部直管,按惯例,由尚书右仆射主管。大成国立国之初,在尚书省设左右仆射为尚书令副手时起,即已形成左仆射协管六部,右仆射协管九寺五监这一不成文的定制。
司马煦年已逐步掌控了尚书省,九寺五监不必说,目前吏部、户部、刑部、兵部,均为其势力范围,秦天麟挣扎这么久,才拿下礼部。而且,三品以上官员由皇帝任命,正三品尚书、从三品侍郎,皇帝不点头就挪动不得,因此秦天麟虽然和宁亲王一起掌握了尚书令和尚书左仆射的职位,但手上权力等于被架空,尚书省的实际权利,基本握在司马煦年手里。
秦天麟如果不掀起这股纠察百官过失的风气,还能掌控十三州教坊司,现在连教坊司的管辖权都丢了。教坊司升格为州部直管后,朝廷官员对其事务的插手能力就有限,毕竟州部刺史乃封疆大吏,岂是那么容易使唤得动的?比以前的郡太守难摆平多了,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宫内廷的风向,似乎也微微发生了转变。大成国律例,有封地的皇子,可在皇帝百年之后,迎其生母或养母到封地赡养终老。秦贵妃无男嗣,本无意朝局,因此向来不干预朝政,若说唯一争的,就是为宁亲王司马休争了封地,以司马休生母的出身及受宠程度,本来不可能有封地的。其亲兄秦天麟,取得门下省高位后,就一直淡泊名利,不甚过问朝堂政争,亦非朝堂主要权臣。因此,司马韬对秦贵妃一向敬重,再加上两人年轻时候深厚的感情基础,对她是恩宠有加,对秦氏一族也不吝封赏,扶风秦氏因此成为大成国新晋的门阀士族。
现在的情况,已与往昔大相庭径。司马韬把秦天麟抬入尚书省,目的是让其牵制中书令司马仰,不想其入主尚书省后,一改淡泊风格,不图匡扶社稷,而是一味无理挑衅,屡屡揭朝廷的短,不仅动摇朝纲,还让皇帝脸面尽失,司马韬心中十分不快,对秦贵妃,自然也心生嫌隙。
转眼已到仲夏,司马韬一如往年,前往南郊的朝岚别苑,开始为期一月有余的避暑行程。按惯例,皇帝前往别苑避暑,需设临时监国,暂理朝纲,若非战争动乱,一般政事由监国暂理,定期向皇帝禀报即可。
满朝文物都认为,监国一职非宁亲王莫属,但是司马韬不知为何,把监国一职给了司马仰,朝堂皆惊。风向标一出,宁亲王地位不稳,成了朝堂心照不宣的事实。
就在此时,朝岚别苑传出皇帝宠幸了一名宫女,并封为才人的消息。大成国律例,皇帝后宫共分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昭仪、婕妤、才人、良人、采女十等,宫女获幸后,可进封为采女,再逐步晋级。除皇帝未登基前已娶的妻妾,可不从采女做起外,其余妃嫔,一律从采女起封。司马韬登基后一直克己复礼,勤勉朝政,在家事方面,从未做过逾越祖宗规矩的行径,现在此举,难免惹人议论。
尚书右仆射府邸
司马煦年在后院和沈霁月下棋,沈霁月很喜欢依湖而建的水榭,因此司马煦年无事时就陪她在水榭里看书、下棋。
棋局对司马煦年越来越不利,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明心却不识趣地走进来通报,“大人,司马攸大人来了,在前庭书房喝茶等您呢。”
刚想好的思绪又被打断了……他投子认输,不想挣扎。
“怎么这么没耐心。”沈霁月叹口气,摇摇头。
“夫人棋艺超群,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拟的。”这一点他从不吝于承认。
“还有,为什么从不让我见司马攸。”平时有宗亲或者相熟的官员上门拜访,如有需要司马煦年是会邀请沈霁月一起茶叙的,不过,不包括司马攸。
“夫人想见他?”司马煦年挑眉。
“司马攸大人怎么也算是沈家的恩人,而且,一直对我父兄照顾有加,我认为我应该感谢他。”
“唔……”司马煦年沉吟了一会,“好吧,一起出去。”说着,就伸手过来牵起沈霁月的手,走出前庭。
司马攸看见沈霁月也出来了,连忙起身走出书房门口迎接。
“司马攸见过司马夫人。”
司马煦年顿时怒道,“注意你的措辞。”
沈霁月笑了笑,也对司马攸回了礼,三人分宾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