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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于苏格兰场的亚瑟王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戏瘾
    法律是给属下制定的,不是给上级制定的!

    ——亚历山大·赫里斯托福罗维奇·本肯多夫,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第三局首任局长

    市长看到亚瑟主动问起法官的姓名,心想着:“哈!这个倒霉蛋,钦差说什么你就附和着什么,人家下什么饵,你就咬什么钩,也不怪你被长官从斯洛宁打发来德鲁伊斯克。拉磨的驴子挨了鞭子后,都知道要跑的勤快些,但人吃了鞭子,反倒还有不少依然不任事的。”

    法官显然也被亚瑟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心中凛然,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硬着头皮回道:“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柳德尼科夫。”

    “很好,柳德尼科夫先生。”亚瑟微微点头,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你的看法,几乎要与普希金接近了。”

    法官闻言脸都紫了,但还不等他辩解,便听见亚瑟接着说道。

    “你们不要觉得,思想与普希金接近就是坏的,不忠诚的,有损于国家利益的。当然,我这不是在说1829年以前的普希金作品写的有多好,但是你们得注意到他1830年后的作品。”

    亚瑟晃悠着茶杯,将从赫尔岑等人那里听到的轶事告诉了这帮视普希金为洪水猛兽的地方官们:“毕竟,自从普希金被皇上下令迁回彼得堡以后,他出版的作品全部都是经过陛下亲自审核的。沙皇陛下亲自充当审核员,这是多么至高无上的荣幸。如果普希金不去和十二月党人搅在一起,以他的名气,弄不好还能当上宫廷诗人什么的。”

    当然,亚瑟之所以敢把奇闻轶事当做真实故事说出去,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恶趣味。

    而是在他前往俄国上任前,为了更好的打入彼得堡的社交圈,他特意搜集了近几年沙俄文坛的经典作品,其中就有几本普希金的手记。

    这几本手记一如既往的精彩,但也处处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怪味儿。

    如果硬要形容这是一种什么味道,那就好比是海涅为了通过出版审核,所以不得不捏着鼻子写下的一些段落。

    譬如说,当普希金指责俄国农民的待遇相较于200年前并无太多改善时,后面必须得提及自路易十五之后法国农民的待遇也没有太大变化,而且巴黎的大街上到处都是闲散人员。

    当然,作为欧洲知名的悲惨故事,英国工人的待遇自然也被单独拿出来说事。

    虽然《英国佬》的作品并未在俄国出版,但普希金却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狄更斯、迪斯雷利等人的作品,他在文中甚至引用了几段《黑斯廷斯探案集》对伦敦东区生活的描写。

    ——请读一读英国工厂工人的控诉,它会吓得你连头发都竖起来。有多少令人厌恶的残酷的折磨和莫名其妙的痛苦啊!一方是何等的野蛮残酷,另一方又是贫穷得多么可怕啊!你们以为,这里所说的是法老们建造金字塔的事,是在埃及人鞭子下劳动的犹太人的事吗?完全不对!这里指的是史密斯先生的呢绒或者杰克逊先生的织针!如果你不干活,等着你的是黑斯廷斯先生(注:伦敦警察高级头目,指挥并残酷镇压了1832年的伦敦暴动)的警棍。

    ——请注意,这一切都不是舞弊行为,不是犯法行为,而是在严格法律范围内发生的。如果只看英国法律,似乎世界上并没有英国工人的不幸,但是请看看吧,那种一下子使五六千人解除了苦役劳动,却同时也剥夺了他们谋生的最后手段的新机器发明后,那里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

    ——我国则没有任何类似的情况。一般地说,赋役还不算繁重,缴纳人头税公平,徭役是法定的,代役租亦没有使农民大受损失。地主课以代役租后,便让自己的农夫随意地和到任何地方去获得他所想要的东西。农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并常常跑到两千俄里之外的地方去挣钱……

    亚瑟严重怀疑处于沙皇监控下的普希金享有少量特权,至少他可以在沙皇的允许下翻阅部分英法文学作品。而为了通过沙皇的审核,并让新作品如常发行,普希金只能玩起与海涅一样的花招。

    至于普希金究竟是从哪里搞到《英国佬》的,亚瑟合理推测,这些书籍大概率是由沙俄驻英使馆的部分官员带回去的,譬如他的朋友——前沙俄驻英助理武官舒宾斯基上校。

    当然,亚瑟不是不承认英国的问题,甚至他本人觉得英国的毛病甚至比普希金写的更多些,因为英国农民的日子不比英国工人好到哪里去,甚至在年景不好的时候还更差一点。

    但是,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普希金的文章里并被树立为反面典型,这是爵士所不能容忍的。

    他在法兰西共和派、保王党乃至于奥尔良派,意大利民族主义分子以及德意志自由派那里都享有极好的名声,怎么换到俄国来,就成批判对象了呢?

    你们这帮俄国的西方派如果不识好歹,就别怪我站到斯拉夫派的那头去了。

    不过亚瑟转念想想,这些文章弄不好还不是普希金本人亲自撰写的,而是舒宾斯基等等第三局碎催自作主张帮忙‘润笔’的结果。

    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第三局和皇家大伦敦警察厅秘密情报局,两个组织同是茅坑里的石头,甚至大伙儿还都是以蓝色制服白手套的形象出镜,然而却依然要互相捅刀子,比比谁更臭、谁更硬,真是岂有此理!

    亚瑟作为不列颠最臭最硬的那颗石头,并且是猪圈里滚出来的石头,他自然是有理由发怒的。

    但有火气归有火气,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眼下被围困在德鲁伊斯克,还丢了身份证明,他还是得修书一封发往彼得堡,让舒宾斯基替他严肃处理这起英俄外交危机。

    德鲁伊斯克的官员们原本还想附和着亚瑟抨击几句普希金,但是一听到普希金的作品是沙皇亲自审查的,纷纷悬崖勒马、偃旗息鼓。

    官员们私底下抱怨几句上级是常有的事,算不得稀奇。

    但谁要是敢说皇上一句不是,那真是嫌自己住的地方太暖和、屁股底下的官位坐的太稳当了。

    尤其是,面前这位赫斯廷戈夫还是位宪兵。

    谁不知道,宪兵们的小报告是可以直接打到皇上的书桌前的。

    况且,他们里面还确实有不少觉得自己当官当的不错,俄国也比法国和英国要强的。

    如果俄国没有法国强大,那为什么在拿破仑战争中,法国没有打进彼得堡,而俄国却打进了巴黎呢?

    如果俄国没有英国强大,那为什么英国人在反法战争里非要拉着俄国人当盟友呢?

    督学点头道:“在俄国,没有一个人没有自己私人的房子。乞丐外出流浪,家里也留有自己的木头房子。这种情况在别的国家里是没有的。在欧洲,处处有母牛是富饶的标志,而在俄国,没有母牛是可怕的贫穷的标志。而且我国的农民还有爱清洁的习惯和规矩,他们每个礼拜六都去洗澡,一天要洗几次脸。哪怕是德鲁伊斯克最贫寒的农民,也要远比伦敦和巴黎的工人要干净。而且随着教育的普及,这种情况还会继续改善下去。”

    亚瑟喝了口茶:“看来阿列克谢·波尔图诺维奇对学校的工作非常有信心,那检查就从视察学校开始吧。”

    亚瑟此话一出,督学立马闭上了嘴,虽然德鲁伊斯克的学校从前也接受过省督学的检查,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而在前不久,国家教育部还刚刚完成了教育改革,将小学教材和中学、大学教材的连贯性拦腰打断。

    学校里有几个暴脾气的老教师天天都在骂这个事,说什么这是蓄谋已久的,教材如果不连贯,那么从今往后普通人家的孩子就再不要想着去上中学和上大学的事了。

    虽然这个道理没有错,但是如果这话落在钦差的耳朵里,那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他赶忙想拖身边的法官下水,让对方帮忙挡一刀,给他挤出点时间去布置一下:“阿列克谢·波尔图诺维奇,你们法院那里布置的怎么样了?”

    法官一眼就瞧破了他的心思:“我们那里?当然没有问题,如果上校先生对娘们儿拌嘴、兄弟分家,抑或是公公和媳妇儿亲热得过了分导致儿子不乐意了等等鸡毛蒜皮的案件感兴趣,市法院随时都可以接受检查。”

    亚瑟用烟斗敲了敲桌面:“诸位,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到地方上来,如果是硬查,谁敢保证自己工作上从没出过什么错处?如果真是一点错都没有,那只能说明你们没干活,而不是你们有多清正廉洁。漂亮话谁都会说,力气活终究要有人做。你在地方上不敢得罪人,硬是要装老好人,那只能说明皇上用错了人。”

    亚瑟从手边的小提包里取出一张纸:“来吧,先生们,你们也不要让我难做。我到了地方上,如果查不出一点错处,那岂不是等于在皇上和本肯多夫伯爵面前拍着胸脯说:‘我赫斯廷戈夫就是个饭桶!’诸位,我不让你们难做,你们也不要让我难做,我也是得拿些东西回去交差的。”

    亚瑟点出市长,开口道:“来,市长先生。你的牌品不错,所以我觉得你的人品应该也说的过去。给我举一些能写到纸上的例子,别太糊弄我。”

    “我?”巴卡尔金犹豫了一下,讪笑着开口道:“我虽称不上有德之士,但倘若您以为我们整日跟这些污泥打交道,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的教育程度都太高了,我们学过各种知识,我们始终梦想我们的国家有朝一日变成一片净土,对行政当局我们抱着顶顶正统的观点……”

    “嗯?”亚瑟咬着鹅毛笔的笔尖,他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不过,巴卡尔金还没等亚瑟把鼻音收回去,便立刻转折道:“可您说,这德鲁伊斯克就真的是一片净土了?那倒也未必!要说干这个,有文书,咳,大有人在!因为这是他们的职分,他们天生是干这个的。像是我们这样,有希望更进一步的,哪个不想让自己的履历保持清白,名誉不受玷污?我还想着安安心心替俄国服役三十五年,然后换一枚四等的弗拉基米尔勋章呢!

    地方上的工作嘛,倘若您以为我会传来一个庄稼汉,亲自动手去榨他身上的油水,这是万万不可能的。您忘了,他身上有一股天知道什么样的味儿?我是绝对不愿意为这个烦劳自己的,我至多把文书或者一个别的什么人叫来。然后,好啦!就此完事啦!至于他是怎么干的?那跟我不相干。

    我本人是顶讨厌贪污受贿的那种,德鲁伊斯克的市政府虽小,但并非藏污纳垢之地,而是行政当局!我要的只是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至于它是怎么来的,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作为市长,我主要负责抓财务,至于邮驿运输、筑路民工、招募新兵等等,这些都带来了收益,可具体工作我是不负责的。您如果想到知道具体的,那也容易,负责人今天都在这儿呢。”

    市长这段话一说完,在场的官员心里没有不骂娘的。

    虽然巴卡尔金说的没错,但收钱的时候必须有他一份,担责任的时候他却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摘出去,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真是叫人瞧不起。

    但是他们又不能出言反驳市长,毕竟整个德鲁伊斯克的工作最终都汇总到了他那里,你要是揭他的短,他也有的是办法反击你。

    正当书房里的空气陷入凝滞的时候,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亚瑟放下纸笔指使着驻防军长官波将金大尉去开门:“去瞧瞧谁来了。”

    穿着深绿色军服的波将金大尉迈着硬步子拉开了门,还不等他询问,便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阵温和的女声:“大尉先生,我们当家的不明白事理,您怎么也不帮忙劝着点?男人们虽然喜欢玩儿牌,但总不能连饭都不吃吧?况且大臣还是千金之躯,这么冷的天气,万一把他冻饿着,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哪里吃罪的起?”

    不消多说,这是市长夫人来救场了。

    她穿着一件靛蓝色的丝绸长裙,肩上披着厚重的深蓝色貂皮披肩,身后跟着的女仆手里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点心和一壶热茶。

    夫人的脸色略带焦虑,但依然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显然她在门外已经站着听了很久了。

    巴卡尔金今年头一回感到看见老婆那张脸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但他的嘴角刚刚吊起,便立马垮了下去。

    巴卡尔金一副一家之主的做派,斥责道:“男人们正在谈事情,你没事跟着瞎掺和什么?吃饭难道还能比替皇上办事重要吗?”

    市长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眼中的焦虑和无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委屈和愤怒。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胸口的怒火,略微一低头,轻轻地拂了拂自己披肩上的貂皮,似乎在努力保持镇定。

    然而,她的声音却透出了一丝微妙的颤抖。

    “你这个不省事的,就不能少说几句吗?”市长夫人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愤懑:“你以为我只会管家里的事吗?我可是德鲁伊斯克的市长夫人,不管怎样,这里也有我的立场和责任!”

    她顿了顿,见巴卡尔金愣住了,才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故作不经意地抽泣了一下。

    “您这样不让人心安,真的不管管吗?”她的声音越来越软,带着一点哭腔:“我虽然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事,但我也知道,您这么拖着事情,事情迟早会越搞越乱,难道您就这么想让大家看笑话吗?再说了,大臣都饿了,怎么也得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她边说边轻抹了一下眼角,似乎是忍住了眼泪,却反而让人感觉她越发可怜。

    亚瑟看着市长夫人的反应,微微挑了挑眉。

    他对这些女士们的伎俩并不陌生,伦敦的社交宴会上偶尔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眼前的场面无非是典型的“哭哭啼啼”之术:妻子假装愤怒,丈夫则在压力下悄悄低头,最后转化为“听老婆话”的局面。

    不过,即便看破了,亚瑟也没有马上发作,反而像是看热闹似的,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烟斗,手指拨弄着桌上的茶杯,静静地看着这一场戏。

    市长夫人见自己的情感攻势似乎没有立即奏效,眼中的眼泪停滞在眼眶中,她故作不经意地转向亚瑟,企图以更加柔弱的姿态撼动他。

    她低下头,轻轻地拂了拂眼角的泪珠,然后抬起头,用一种含泪的眼神看着亚瑟,仿佛在默默地请他理解她的无奈。

    这一幕虽然做作,却也颇具效果。

    果不其然,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亚瑟的身上。

    亚瑟见状,也只能叹了口气,这位苏格兰场的老舞台剧演员,朝市长夫人投去了一瞥,站起身道:“夫人,您真是太让我为难了。”

    他的语气柔和,但隐约带有几分委婉的歉意:“我原本并无意刁难大家,只是确实希望能早早把这件事情办妥,避免拖延造成更大的麻烦。可我光是顾及到公事,却忘了考虑到女士们的感受。现在确实到了饭点,我们先吃一顿饭,休息片刻,之后再继续讨论正事,如何?”

    “您说得对。”市长夫人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抬起头,眼中的委屈已然被平息:“既然赫斯廷戈夫上校体谅我们,那我就不再多说了。只是,今晚的晚宴,实在是让大家受累了。您既然同意先吃饭,那就请不要再推迟。”

    她朝一旁的女仆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开始布置晚餐。

    巴卡尔金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明白此时如果再继续纠缠下去,只会把局面弄得更加尴尬。

    “既然赫斯廷戈夫上校都答应了,那就依你们的意思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