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艾尔弗雷德慢慢睁开眼睛,他叹了口气,既然眼中所见不是安缇卡帕纳达酒店威尼斯风格的天花板,那么自己应该还在执行任务。
在度过睡醒时短暂的头脑空白后,他很快想起了自己正在执行的任务,尽管他此刻正在猎手黑屋的大本营中,但GOC的特工才是他的本行,现在他是一名卧底。
这并不值得骄傲,作为身经百战的GOC特工,当一名猎手黑屋卧底的难度并不比骗幼儿园小朋友们让他们认为自己是今天新来的老师难多少。
难的是如何在一群幼儿园小朋友的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阿瑟,老大喊你。”
“来了。”
阿瑟满脸堆笑,向着老大所在的房间一路小跑,一名优秀的卧底自然要和所有人处好关系。
一名身着全麻衬淡褐色西服,体形略显消瘦,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缓缓剪着雪茄,谁也想不到猎手黑屋执掌俄罗斯分部的首领外表竟像是一名不受学生欢迎的中学教师。
“伊凡诺夫说您找我。”阿瑟恭敬地在门口敲了敲门。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受到弗拉基米尔的召见,这位猎手黑屋的首领一向深居简出,基本都是阁楼上独处。
“进来。”弗拉基米尔·米哈伊尔语气平淡,他剪好雪茄后对着阳光看了看剪口,随后左手向口袋掏去,阿瑟知趣地拿出自己的打火机上前点雪茄。
弗拉基米尔抬头看了阿瑟一眼,烟雾慢慢升起,但他一语不发。
直到一支雪茄抽完,弗拉基米尔才开口“去那边坐下,陪我看一场电影怎么样?”尽管是一句询问,但其中却蕴含着不容拒绝的肯定。
阿瑟这才坐在离弗拉基米尔不远处的沙发上,从进门开始他一直不敢四处打量,待到坐下后才抬起头看向挂在墙壁中间的液晶屏,余光悄悄扫视着房间的布置,房间并不大,一面书架已占据了绝大部分面积,剩下的面积则给一套真皮沙发和一架钢琴瓜分,阿瑟没有再继续观察下去,一是因为他足够小心,鬼鬼祟祟地四处扫视可不是一名优秀卧底该做的事,二是因为他的心神已经转移到了墙面上挂着的液晶屏幕。
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电影《新世界》,阿瑟看了一会儿惊出一身冷汗,因为电影正是讲述主角身为一名卧底的故事,李政宰饰演的李子成在屏幕上迷茫绝望,房间里阿瑟无所适从。
电影里与李子成过命交情的丁青丢下衣服,一旁的小弟正弯下腰要去捡,丁青顺手抄起手边的铁铲向他砸去,李子成冷汗直流翻开丁青刚刚递给自己的警察档案,档案中的照片上赫然是那名身穿警服的小弟。丁青砸了一会后,从另一名小弟腰间拔出匕首,他面目狰狞地看向李子成“这群混蛋一直在耍你,妈的,真他妈难割啊。”一阵刺耳的金属与骨骼摩擦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话语。
弗拉基米尔看到这笑了一下,“我们的刀可比韩国的黑帮要利索。”他随后看向阿瑟,目光中毫不掩饰杀意“你会知道的。”
“也许您弄错了?”阿瑟面不改色。
弗拉基米尔人已经站了起来,怒视着阿瑟:“你还想怎样愚弄我呢?你以为我是外面那些傻子?”
阿瑟转身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向弗拉基米尔砸去,弗拉基米尔不躲不避伸手接住,他舔了舔嘴唇随手将水晶烟灰缸捏成粉末,“本来今天是在你身上纹欧若可之颅的日子,不过没关系,我们一般也会在祭品上纹。”
阿瑟抽出隐藏在腰间的手枪,朝着弗拉基米尔连开两枪,别说两人相距不到十米,就算是百米开外,阿瑟也有信心命中弗拉基米尔的眉心。
弗拉基米尔挪开遮挡在面前的双手,两颗黄灿灿的合金子弹深深陷入掌心之中,但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子弹在弗拉基米尔掌心中被肌肉缓缓推出,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瑟神色一如往常,多年的任务执行经验已经让他波澜不惊,如果所有的目标任务都是一发成本不到一美元的子弹就能解决的话,那GOC也不会开出令人眼红的任务经费。他扔下手枪从靴底的夹层中抽出一柄纹着神圣印章的匕首,这把匕首曾在梵蒂冈教堂中接受过红衣主教的洗礼,其附带的希伯来神系的魔力曾不止一次地让他在那些地狱来客手下逃离险境。
直到这时弗拉基米尔才像是认真了起来,随后他微微一笑,“不错的匕首,但那位上帝并不能照耀到我主的领域。”
阿瑟正握匕首,眼神死死盯住弗拉基米尔,脚下不停游走,但他知道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反击,主动出击的风险太过高昂,他还没做好以身卫道的觉悟,他只想拿到GOC的报销额度去威尼斯享受人生。
没人傻到会在对方的主场以命相搏,更何况这位猎手黑屋的首领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欲肉教没有弱者。
弗拉基米尔看出阿瑟的想法,但他丝毫不在意,一击鞭腿在与空气摩擦出声,犹如夜风吹大旗,阿瑟还没有蠢到试着接下而后反击,他向右闪去,弗拉基米尔一脚将水泥墙砸出一个窟窿,整个房子都随着那个窟窿的出现而震动,灰尘洋洋洒洒地飘舞在光线之中。
阿瑟的手枪枪口上装有消音器,但弗拉基米尔的脚上并没有装消音器,所以整栋楼的人都听到了巨大的声响,阿瑟将匕首虚晃作势要刺弗拉基米尔的右腿,弗拉基米尔后跳了一小步将两人距离维持在一定氛围内,阿瑟神色冷静,但手中的匕首已经甩向弗拉基米尔的左眼,趁着弗拉基米尔接下匕首的一瞬间阿瑟撞向窗户。
当阿瑟在看到弗拉基米尔将那两枚子弹空手拦住时,他就已经想好了作战计划,逃跑是唯一的目标。
弗拉基米尔的那一脚的动静绝对已经吸引了这栋别墅里的所有人,趁着那些猎手黑屋的成员向上查看情况,他刚好可以跳窗逃生,相比于跟面前这个人形怪物搏斗,在莫斯科街头玩疾速追杀风险更低。
弗拉基米尔看着阿瑟跳窗而去,他从腰间拔出一柄手枪,片刻之后他吹了吹缭绕在枪口的烟雾,转身对着站在门口不明所以的小弟开口“去楼下把阿瑟带回来。”
阿瑟面如死灰,右小腿仍不住低往下流着血液,他抬起头看着面前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弗拉基米尔苦笑着开口“看在我为你们干了这么久的份上能不能给我一个痛快?”
弗拉基米尔摇了摇头“你知道的,祭品必须鲜活,我也更喜欢有活力的血肉。”
阿瑟想起曾在地下室见到过的那些令人作呕的场面,巨大的有机质脊柱钉穿那些苍白的肉体,尸体上毫不掩饰仪式性食人的迹象。他面如死灰,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鬼迷心窍来这当卧底,自己早该知道跟欲肉教沾上关系的任务就没有容易的。
他已经咬碎了藏在后牙槽的信号发射球,但可惜他并不是GOC主席的私生子,所以GOC最多会为他发布一则救援任务,等到救援到来的那一天他估计已经头上顶个光环在天堂里的威尼斯度假了。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阿瑟有些不甘心。
弗拉基米尔微微一笑“其实你做得很好,但可惜的是除了那些父母是猎手黑屋成员,从小由我们养大而后加入的新成员外,所有要求加入的人都要经历刚刚的测试。顺便说一句,以前我们都是看《教父》的,但今天我决定换个口味。”
阿瑟恨恨地看向面前衣冠楚楚的绅士,“你凭什么断定我是卧底,你怎么确认我不是亡命之徒的殊死反抗?”
弗拉基米尔显得很有耐心,他一直认为听舒伯特长大的鹅肝要更加美味,让肉食美味的秘诀是不让它在痛苦中死亡,所以他同样不吝于解答阿瑟的疑问,“如果你没有掏出那把匕首我会在抓捕你后继续审问,如果通过那么你依旧会成为我们的新成员。”
阿瑟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那把匕首自己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时候了,没想到,终于自己有一天要因为这把匕首而死。
果真如古老东方的谶语,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弗拉基米尔面色平静“你喜欢莫扎特还是舒伯特?”
阿瑟不明所以,他自暴自弃地瞥了一眼弗拉基米尔,"能听肖邦吗?"
弗拉基米尔点了点头,钢琴乐声如水般缓缓从老式唱片机中流淌。
“《B大调夜曲, Op. 9 No. 3》?”
“轻快,浪漫,很适合将死之人调整心态,不是吗?”
阿瑟没有反驳,他知道大吵大闹只会让自己死得更不体面,所以他叹了口气,随着音符的起落在心中默默开始了临终忏悔——他不该来当身不由己地卧底。
如果有第二次,他绝不会再将命运交入他人手中。
正当两人静静倾听着浪漫主义大师的杰作时,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弗拉基米尔起身微微致歉,阿瑟并不理会,他从不在乎和他待在一间房间里的男人,哪怕这个人掌握着他的生死,只有女性除外,她们总能让他生不如死。
“弗拉基米尔先生,我们的赌场抓到了一名出老千的赌客。”
弗拉基米尔微微皱眉,他冷冷道“如果这点小事还要我来处理,那你们的用处是什么?按照规矩吧。”
“好的,但是那名赌客赢得的数额过于巨大,在赌场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我们带走他和他的同伙后,也许需要您出面解释一下。”
弗拉基米尔点了点头随后关上了门,继续坐回沙发,被绑住的阿瑟也同样坐在沙发前的椅子上,两个刚刚兵戎相见的男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听着古典音乐。
“听得懂吗?”阿瑟看着闭上眼睛仔细聆听的弗拉基米尔忍不住开口,他并不认为一个欲肉教徒懂得如何欣赏高雅的艺术,他刻板地认为弗拉基米尔只不过在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他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就像人们总觉得屠夫一定要膘肥体壮,并且满口粗鄙之语一样。
“其实我是一名古典音乐爱好者。”弗拉基米尔走到唱片机面前停止了播放,随后坐在了房间里的钢琴前,阿瑟一直以为那架钢琴跟书架一样,不过是这位猎手黑屋首领附庸风雅的装饰品,但随着弗拉基米尔手指飘逸的飞舞,跟刚刚唱片机几乎一模一样的音乐再次响起。
“我原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人只知道打打杀杀,没想到你也懂得音乐。”阿瑟瞥了一眼弗拉基米尔,突然觉得或许他能试着和弗拉基米尔沟通沟通。
弗拉基米尔并不生气,反而像一名绅士那样缓缓开口“我也是一个生活在人类世界里的人,自然也会有自己的爱好,杀人和听古典音乐并不矛盾。”
“那杀人和什么矛盾呢?”
“和什么都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