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不眠的少女神色已经有些憔悴,在凯瑟琳和阿芙拉到来后,秦墨便在阿芙拉的陪同下回酒店休息。
姬宁在看着电视,眼神凄凉。
屏幕里的政客正在一边鞠躬一边大喊红豆私密马赛,出来的发言人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务员,首相和天皇正在回日本的飞机上,他们早早得知消息,乘坐私人飞机前往安全的异国他乡,现在得知一切安全,他们又重新返航,只是机舱的背景不太合适,所以依照惯例派出一个小公务员当众人的靶子。
现在的看顾者是凯瑟琳,她盯着秦墨一离开就毫不掩饰颓废气息的姬宁,她极有耐心,等到新闻播放完毕插入广告,她才开口询问姬宁,“你怎么了?”
“不出意外我下半辈子就要在轮椅上度过了,回鹿学院后还有一场手术,但主治医生看完诊断报告后,说希望不大。”姬宁像条被抽走脊梁的败犬瘫在病床上,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叫做让我独自品尝悲伤的消沉。
“鹿学院的医疗实力是在世界都能名列前茅的,哪怕你身上都长出古神的触手了,只要你爬进鹿学院医疗机构时还有一口气,他们都能救回来。”凯瑟琳一脸疑惑,她注意到床头柜上摆着一份病例报告单,随后她便翻看起来。
“下运动神经元性瘫痪?按照道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啊。”凯瑟琳皱了皱眉,心想鹿学院难道对姬宁有什么意见,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坐视姬宁下辈子就坐在轮椅上。
“他们说我的身体已经超出人类的范畴了,所以适用于普通人的医疗技术对我无效。”姬宁一脸生无可恋。
凯瑟琳没说话,她打开了自己的电脑,随后她调转方向让姬宁也能看得见屏幕中的那张照片。
类人形的生物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具有爆发力的美感,哪怕姬宁并不了解空气动力学,他也丝毫不怀疑照片里的家伙的移动速度能够媲美喷气式飞机,覆盖在体表外的外骨骼泛出令人心醉的合金光泽,哪怕是世界上最顶级的超高速摄像机也无法定格下其身后高速振动着的膜翼,带着残影的膜翼像是由熔浆浇铸而成的整体,宛如钻石般璀璨。
“这就是那天的我吗?”没有哪个男孩不想变成照片中的家伙,姬宁同样也不例外。
“对,这是SCP基金会给我的一张照片,他们说这就是那天的你,或许是这种变身导致你的肉体和人类产生了本质上的区别。”凯瑟琳移动鼠标点击下发送按钮,哪怕现在姬宁很难受但是以她对这家伙的认识,她相信这家伙还是会把这张照片作为屏保。
“虽然很酷炫啊,可是代价太过高昂了。”姬宁的声音依旧低落。
“不要太绝望,我相信鹿学院一定会找到医治的办法的。”凯瑟琳的声音冷清中带着一丝安慰,她默默将下午日程中的其他事情推开,她的责任感不允许坐视自己的组员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如果鹿学院不给她一个说法,那么她就会给鹿学院一个说法。
“那一天或许会到来的,但谁知道那一天是什么时候?”姬宁很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大哭一场,他才二十岁,正处于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却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当个残疾人,甚至这段时间有可能是一生。
凯瑟琳默然无语,这世上最虚假的词就是感同身受,没有人能真正体会到另一个人的痛苦。
“赵天行昨天来看过你了。”片刻的沉默后,凯瑟琳转移了话题。
“他这段时间干嘛去了?”姬宁出声询问。
“他在离开医院前告诉我要去处理一下关于木南纯夏的事,应该是和那女孩告别去了吧。”凯瑟琳女性的直觉告诉她可能事情并不像赵天行讲述的那么平淡,但看着那张仿佛带上了面具的脸,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过几天我们就要回鹿学院了,反正这几天没什么事,我倒是挺希望学长回屋久岛再和木南纯夏见一面,学长也是的,怎么能就这样让木南纯夏呆在屋久岛呢,我们听故事的都听得出来那女孩明明就是喜欢他,他不会还以为他们俩之间还可以当普通朋友吧?”
“上野警官呢?”姬宁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天可不仅仅只发生了奇术风暴这件事情。
“那天晚上的奇术风暴还吸引了一大批妖怪,这些超自然领域的事情已经彻底暴露在日本所有人的眼下了,所以根据超自然宪法第三修正案,SCP基金会使用了模因修正,这场大规模的认知改变让所有人都认为那天台风登陆了东京沿海岸,没有妖怪没有冰封的海洋,一切都只是台风引起的自然灾害,游轮上的那些官员也被修正为前往抗灾第一线而牺牲,昨天日本新闻上还缅怀了这些官员。也正是因此,那天游轮上发生的事情只有我们知道,上野警官当然安然无恙。”
“真是够讽刺的,这些家伙居然以这种死因被人铭记。”姬宁撇了撇嘴,伸手给自己端来床头柜上的水。
“至少他们死了。”凯瑟琳看过上野津久提供的资料后对那些家伙没有任何好感,所以谈话间并没有对死者的尊重。
“明明来日本之前还把这次出行当成旅游,谁知道世事如此多舛。”姬宁微微叹息,目光又停留在了自己的腿上。
看着黯然神伤的姬宁凯瑟琳想了很久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直到睡醒后的秦墨来换班时,他们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上野津久坐在出租车的驾驶座上,他的目光眺望着远处的动静。
年轻的妻子微笑着将丈夫送出家门,她怀中还抱着一个不消停的小家伙,亲昵的亲吻告别后她关上了家门,对远处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一无所知。
“这样就很好了。”上野津久笑了笑,然后撇了一眼时间,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支烟点燃叼在嘴里,他踩下油门,没有再看后视镜一眼。
“这家伙真的是京都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吗?”
“怎么可能?工作经验是当了十五年的司机?”
“这家伙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怎么会有人从京都大学毕业后去当出租车司机?”
上野津久听着面试办公室内的谈论,他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那名叫凯瑟琳的少女到他的出租屋拿资料时所问的问题。
“值得吗?为了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正义将自己的人生都搭了进去,这样真的值得吗?”
“一场迟到了数年的审判还有意义吗?”
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在等待面试结果的这段时间里他想到了那些问题的答案。
不是因为虚无缥缈的正义感和荣誉,也不是逐渐变为执念的年轻气盛。
“总要有人站出来点亮黑暗中的火光啊。”上野津久闭上眼睛,看见那个年轻的警察朝着自己走来。
GOC东京总部,年轻的少女正等待着正川久一的酬谢。
在撒恩降临的那一天,这位正忙着调查欲肉教的少女也在这座城市之中,所以当妖怪捕食人类时她代替了忙得不可开交的GOC守护了整整一个街区的普通人,在一切都结束后楚朝颜在得知这个街区属于GOC管辖范围后便堂而皇之来到这里领取属于自己的报酬。
根据超自然组织不成文的默认条例,楚朝颜的行为的确应该得到酬金,正川久一亲自致谢后便询问她需要什么形式的酬谢。
“一切你能告诉我的有关欲肉教的资料。”楚朝颜并不是来要钱的,她有更重要的追求——复仇。
在正川久一调取资料档案时,楚朝颜一边喝着大麦茶一边打量着正川久一的办公桌,那里堆叠着如小山般的档案文件。
虽然她知道正川久以绝不会愚蠢到在办公桌上留下任何她没有权限看的资料,但她还是忍不住扫了几眼。
一张摆在桌子中央正等待正川久一盖上具有GOC效力印章的通缉令引起了她的注意,不是因为那高额的赏金,而是因为通缉令中的人她曾经见过。
阿瑟·艾尔弗雷德,曾在俄罗斯和自己交过手,记得当时他是GOC的特工,楚朝颜拿起通缉令细细查看。
“叛逃的GOC特工,而且还带着个小女孩进行逃亡。”楚朝颜有些惊讶,她实在难以相信那个叫阿瑟的家伙有这种魄力敢与GOC作对。
“如果楚小姐能帮我们找到阿瑟·艾尔弗雷德,我想你能在这里得到更多你想要的资料。”不知何时正川久一已经坐在了属于他的位子上,楚朝颜下意识将手上的通缉令放了回去。
正川久一将一份装有厚厚的纸质资料档案袋递了过去,随后楚朝颜轻声致谢,迫不及待地抱着档案袋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直到楚朝颜的身影消失在正川久一的视线中,他才低下头注视着办公桌中央的通缉令,片刻后猩红的印章在阿瑟的照片下方盖上了GOC的标志。
巴黎,如同一席流动的盛宴般的城市也会有路灯黯淡的街道。
阿瑟站在街道的对面,他点燃一支烟注视着它一点一点的燃成灰烬,他的心也随之一点一点冰冷。
他在中国福建登岸,一路辗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来到巴黎,这里很好,足够繁华,容纳得下异类,没有人会怀疑这孩子的来历,她会像一个真正的宝宝那样被修女们养大,在神的指引下永远不会再回到大洋彼岸为了生存与日本人厮杀得你死我活。
对不起,我无法承担这种责任。
阿瑟静静观望着孤儿院前的小箱子,此时离太阳升起还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这家孤儿院就会开门,那些以神的名义博爱世人的修女们就会发现箱子里熟睡的诗织。
阿瑟将昨天做出决定前的那段话再次在脑海中想了一遍。
她们会像曾经抚养自己那样将这个孩子养大,要不了几年你就能在附近教堂的唱诗班中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赞美着上帝。
她们会给她面包,给她牛奶,教会她爱和感恩,会将她培养成一个有修养的淑女。
虽然如果红叶狩知道自己的女儿将来成为一个信仰基督的妖怪估计会认为自己所托非人,但比起跟着他朝不保夕地和GOC满世界玩捉迷藏要好得多,一个孩子怎么能在流亡中长大?
你做的并没有错,你选择了一条更好的道路去完成红叶狩的托付。
再等一会吧,等到亲眼看着她被带进温暖的屋子里。
等等,阿瑟跺了跺脚,长夜将太阳所带来的温暖消磨殆尽,黎明前的这段黑暗格外冰冷。
阿瑟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将她放进小巷子里时还盖上了一层毛毯,银行账户早已被GOC冻结,当阿瑟抵达巴黎时他已经身无分文,他可以游走在酒吧和赌场里靠着免费的食物酒水不引人注目地活下去,但是孩子不行,为了供养嗷嗷待哺的诗织,他甚至咬了咬牙当掉了自己在Alexylva大学毕业典礼上获赠的手表,那条毛毯是他最后一笔花销。
他连女朋友都没谈过,但已经是个合格的奶爸,他带着诗织脱离危险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书店买了一本《育儿手册》。
她有没有翻身?她是不是踢被子了?她会不会觉得冷?昨晚奶瓶里还剩下了一半的奶,她现在会不会已经饿醒了?
阿瑟来回踱步,脑海中那些突然跳出来的问题让他心情格外的焦躁,最终他一路小跑着再次检查了一番箱子中的孩子。
那些如同蚂蚁般噬咬着他内心的假想全部没有发生,平日吵吵闹闹的小家伙正睡得香甜,她既不因为昨晚还剩下半瓶奶而饥饿,也不因为长夜而感到寒冷,甚至还因为毛毯保暖效果太好热而小脸红红,也许是因为每天阿瑟哄她入睡之前都要和她进行一场睡觉大作战,所以此刻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阿瑟嘴角下意识微微翘起,明明他这些天被小家伙折磨得精疲力竭,但是每当看到她时,心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软下来。
就这样吧,就在这里和她告别,等天明后她就会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一定会有许多家庭争着想要抚养你吧。
不知为什么阿瑟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校园时光。
孩子们第一次在老师的指导下学会使用字典,他们好奇地注视着字典中的单词,然后老师们会将字典第一页第一个陌生的单词作为例子向孩子们解释。
abandon,遗弃,随后那些视线便会汇聚到阿瑟的身上。
我没有遗弃你,我只是......阿瑟想要解释,但看着那张柔和的睡颜,他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自己这样悲惨的命运难道要在她的身上再上演一遍?
连灵魂也仿佛被这个念头冻结,他浑身颤栗起来,她会坐在一家三口的动画片前沉默,会在深夜里因为孤独啜泣,会因为不曾感受过爱而陷入无穷无尽的自我怀疑。
她是个漂亮的孩子,眉眼之间都和她妈妈如出一辙,可想而知是个美人胚子,可是这样美的脸庞终会有一天鼓足勇气轻声问一个对她足够好的长辈,试探性地问您有孩子吗?
答案会如同多年前那个鼓足勇气的少年一样。
他的心脏抽搐,突然间有种巨大的悲伤和强烈的酸楚充斥着他的鼻腔,那冰冷的、浩荡的悲伤将他淹没,二十多年来,他其实一直没能离开那家孤儿院。
因为残缺的童年需要一生来弥补。
“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身穿白色修女服的女人疑惑地看着站在门口神色挣扎的男人。
见阿瑟沉默不语,年轻的修女出声询问“这是您的孩子吗?”
阿瑟猛然一惊,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修女一字一句回道,眼神犹如地狱来客,要把所有妄图夺走这孩子的人都撕成碎片。
“这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