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像是处在一个已经达到热寂的宇宙,无尽的黑暗和永恒的坠落感让姬宁拼命想要伸出双手抓住点什么东西。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沉默是混沌中唯一的回答,胸口的窒息感越来越强,如同赤裸着身体待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最深处,四面八方袭来的压力挤压着姬宁胸膛中最后一丝空气。
绝望的姬宁站在空无一人的太空等待着吞噬一切的黑洞的逼近,就像是等待着最后的毁灭,除了恐惧什么也做不了,那幽静的寂灭感一点点将他吹灭。
“姬宁!”一个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而后在这幽闭的空间内回荡,对于陷入孤独与绝望的人来说,那就是他的上帝为他所创造的世界始端,四肢的感触渐渐恢复,视界中黑暗也被朦胧的光亮所驱逐。
他对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少女的脸庞一瞬间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没有被抛弃的喜悦让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予以回应。
“秦墨。”
“我在这里。”焦急又紧张的回答像一只手将他从深邃的黑暗中彻底拉了出来。
姬宁睁开眼睛,阳光刺痛了他许久未使用的视细胞,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但姬宁却舍不得闭上眼睛。
站在姬宁病床旁边的秦墨眼圈黑黑,眼睛红红,她明明想要忍住情绪的宣泄,但却鼻子一酸,眼泪再次划过脸庞。
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她幻想过无数次等姬宁醒来时要说的话,她想过要狠狠责备姬宁,如果英雄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么她宁愿姬宁一辈子都是个普通人。
她也想过什么都不说紧紧抱住他,大声告诉他自己有多担心,当秦墨接到凯瑟琳说姬宁正在医院里的通知时,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到达医院的,她只记得晃动的白大褂,闪烁着红光的急救室,嘈杂的人声,刺鼻的消毒水,她的世界悄然崩塌寂静无声。
只有当医生走到她面前告诉她手术很成功时,她的世界才被重新打开静音键。
“你没事就好。”姬宁的声音干哑,但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庆幸。
秦墨想好的一切说辞都荡然无存,面前的大男孩醒来的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为什么躺在病床上,也不是问风暴是否结束,他只在意心上人是否安好。
秦墨哭了很久,直到姬宁颤巍巍地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安抚,她才安静下来。
“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
“一切都结束了吗?”
“对,SCP基金会和GOC已经联手控制了局势,一切都结束了。”
“你有黑眼圈了,变得不好看了。”
秦墨顶了顶姬宁的下巴,因为怕弄伤他所以动作轻柔的不像是表达不满更像是撒娇。
"你也应该休息一会了,既然我已经醒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姬宁的声音很虚弱,但却有着一丝丝骄傲,心想用那种方法拯救了一座城市,居然没有缺胳膊少腿,不愧是我啊。
秦墨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间,她将自己埋在姬宁的胸前“其实有一点小问题的。”
姬宁愣了一下,在他刚刚坐直时就已经将自己看了一遍,似乎没什么零件缺失,如果要有问题,那大概就是小腿还打着石膏吧。
等等,为什么要打石膏?
"不就是腿断了嘛,休养几个月,回头再找鹿学院要点药就是了。"姬宁心里有些慌乱,但嘴上却安慰着秦墨。
秦墨想起了昨天听到的那段话,“秦墨小姐,我们很遗憾告诉您一个不好的消息,病人原发性脊髓损伤,导致下运动神经元性瘫痪,双腿失去知觉......”
秦墨的沉默让姬宁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难道真有什么大问题?”姬宁终于按捺不住,一脸害怕。
“没关系,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伴你的。”秦墨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姬宁。
但这段话不仅没有使姬宁平静下来,反而让他更加惊恐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现在是不是回光返照啊,这就是我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吗?”
“不是,你只是,嗯,可能以后要乘坐某种出行工具了。”秦墨努力地斟酌着字句。
“快把电话给我。”姬宁立马就反应过来了,随后他声音焦躁起来。
“你要干嘛?”秦墨不明所以。
“给伊琳娜学姐打电话啊,鹿学院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拯救一座城市的大英雄下辈子都坐在轮椅上?”姬宁的声音发颤,像只没有粮食独自过冬的松鼠。
鹿学院,一栋根本不存在于学院地图上的建筑中,一场会议正在召开。
全息投影中是一个全身充满力量美感的类人形生物,极致的庄严古奥,如同神把一切的秘密都隐藏在这副躯体里,正是那天SCP-CN-655为了让姬宁适应天沼矛能量催化而成的机体。
“根据光谱探测和当天东京中部能量分析仪的数据,投影中的这具生物机体几乎已经达到了有机体的巅峰,无论是强度还是能量传递的速率,都可以媲美那些神话中的生物,甚至超越。”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身着SCP基金会研究人员白色制服的男人语气平静,同时将手中关于投影中的机体的探测报告分发给了在场所有人。
“是那个预言吗?”一名身着GOC黑色制服,坐在离长桌两侧最靠近主位的貌美女性随意扫了几眼报告就将其放置一旁。
“对。”刚刚离开东京到达大洋彼岸的第五玦身上丝毫不见长途旅行后的疲倦,他的声音依旧清朗。
“可是仅仅凭借这些,他离完成那件事的可能性依旧为零,他太年轻了,还是个孩子,也并非强大得超乎我们想象。”一名像是刚刚结束广场上喂鸽子活动的中年白人男性连手中的报告都没打开,他正坐在代表GOC出席这场会议的男人的对面,很明显他代表着SCP基金会。
“你们无法通过一天窥见一个人的一生,虽然他现在弱小得让人毫无信心,但是他还有着我们可以加大筹码的资本,他还年轻,最关键的是,他自己找到了自己的锚定点,我知道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爱情就像是上厕所的纸——可有可无,但是对于我那年轻的小鹿来说,这是他生命中所有责任的起点,他将会从这其中学会所有一个男人应当拥有的品质。”坐于主位的老男人终于发声,顺带着冷嘲热讽了一句这帮他眼中除了实力一无是处的乌合之众,他正是鹿学院名义上的校长亚伯拉罕·斯图尔特·伯明翰,尽管鹿学院的权力大部分是在校董会手中,但此刻代表鹿学院举行这次会议的人依旧是他。
“又是少年漫中常见的主角不断成长吗?打倒一个又一个的敌人,最终凭借爱与正义封印了最终boss从而拯救了世界?”一个略显刺耳的女声从长桌尽头传来,如果以俯视的视角看去,就会发现这位全身被黑雾笼罩的女人正是在场和代表SCP基金会的男人离得最远的那一位。
“我还是那句话,混沌分裂者根本没有必要参加这次会议,这帮妄图利用异常建立一个乌托邦的疯子们不会有任何帮助。”中年男人收起身上那股适合喂养鸽子的散漫之意,上位者的威严在狭小的会议室内弥漫。
“亲爱的05议员,我们可不是疯子,我们只是在不断尝试找到正确的道路,并且努力践行。”女人的声音波澜不惊,似乎是没有感知到那股威压。
“好了,等会议结束后,你们有的是时间争吵。”伯明翰敲了敲桌子,“现在我们讨论的是这个年轻人,我们都知道他身上承载着什么样的使命,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让他成为预言中的那个人。”
“如果有人知道,那么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讨论了,我们有的是比这位年轻人好的胚子。”混沌分裂者的代表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她说得没错,那种使命需要的英雄太过伟大,谁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培养出这种传说中的人物。
“行了,行了,就知道找你们谈不出什么东西来,培养年轻人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鹿学院来吧。”伯明翰慢条斯理地环顾四周,“不过我得事先和你们说清楚,你们不能以任何方式主动接近他,太早知道自己的命运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我见过太多的天才被压力平白消耗掉使人做出非凡事业的那种崇高的力量。”
结束会议后,伯明翰接到了一通来自董事会的电话,他们想要知道这位曾经教授出无数超自然领域顶尖学员的校长该如何处理姬宁。
“什么?那小子下肢瘫痪了?不,当然不能这么轻松同意帮他医治好,我们需要磨砺他的心智,人们通常无法驾驭太过于轻松得到的力量,哪怕他是未来的救世主,至少现在他也是不稳定因素。至少在他拥有足以匹配实力的心性以前我不建议恢复他的战斗能力。”
正躺在病床上盯着白色天花板发呆的姬宁并不知道,他的生活将因为某个老男人的一句话迎来巨大的转变。
电话响起,姬宁快速接起,他等的已经很久了。
“学院不会放弃每个在执行任务中受伤的学员,每一位学员都会得到世界上最好的医疗保障。”电话中的女声柔和得让姬宁十分享受,以至于他下意识看了看秦墨还在不在房间里。
“但是你的机体已经和人类有很大的区别,所以原本适用于人类的手术对你来说已经无法预料是否有效。后勤部的医疗专家也收到了东京传来的关于你的报告,我们不得不很遗憾地告诉你,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治疗有效的概率几乎为零。”
“鉴于你在东京撒恩降临事件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等你回到鹿学院我们将给你颁发尤克特拉希尔之章,并且将会提升你评级至C级......”
姬宁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听后面的话了,他挂断了电话,呆呆地看着自己像是踩进文艺复兴时期雕塑的双腿。
他举起双手最终还是没敢砸向自己的双腿,万一还有可能好呢?他还抱持着噩梦过去的希望。有希望的,总是更易变得胆怯。
“655,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很抱歉是这种代价。”
姬宁沉默不语,他早该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要付出代价,但最该死的是只有当命运将账单呈到你的面前时,你才会知道当初付出的代价到底有多昂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