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三天的时间里,秦墨又遭遇了两次风衣男的袭击,那些精神化身长着同一张面孔,同一身衣服,就连行为目的都一致的高度相似,不择手段地驱逐她这个梦境中的异类。
尽管对方有备而来,但秦墨仍旧保持着胜利者的身份,可是情势对她来说依然严峻,因为风衣人可以失误无数次,而她必须要一直赢。
从那天亚度尼斯将目光投射到她身上导致她在梦境中的存在感消失后,她手上的那枚权戒就像是被激活了一般,古神对于彼此的存在向来没有友好这一说,代表着古神意志的权戒在感受到亚度尼斯身上伊索格达的气息后,面对着挑衅般的注视,它选择了反击,这股力量恰到好处,既不因弱小而导致被亚度尼斯碾压,也不至于过于强大而被彻底排斥,秦墨凭借于此所以仍能逗留在姬宁的梦境,而不至于像其他梦境世界的强者那样被驱逐出他人的梦境。
那天她消失在姬宁的房间的十分钟后,秦墨就从精神海中脱离而出,重新回到了姬宁的梦境里,但她却没有选择与之相见,反而一直保持着这种单方面可见的状态。
在手上的权戒和亚度尼斯交锋的十分钟里,秦墨仔细地梳理了自己来到梦境后所发生的一切,阻拦她带着姬宁离开梦境的根本原因并不是亚度尼斯,而是姬宁自己,他活在梦境世界中,并且对自己的生活深信不疑,只要他还保留有信任感,那么秦墨就永远不可能将其唤醒,所以在她离开精神海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接触姬宁,凭借权戒戳破使自己与梦境隔绝的泡泡,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观察着这个世界,更准确的说,观察着姬宁。
看着失魂落魄的姬宁,秦墨的确不止一次想过放弃,但她最终还是硬下心肠,只有姬宁真的开始思考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她才能唤醒姬宁,否则装睡的人会一直装睡下去。
姬宁依旧漫无目的的游荡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天的商场,广播里正播放着商场酬宾所举行的活动。
“每满200可凭小票于出口处兑换玩偶一只......”
如果是今天去陪秦墨买衣服该多好,应该能换不少玩偶吧,为什么是那天陪她买衣服,又为什么要等到他独自一人来这里时才举办活动呢?
姬宁看着那些男男女女抱着一个又一个玩偶说说笑笑地从他身边走过,他从未感觉如此落寞,他始终觉得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二十块,足够一杯冰淇淋加巧克力块。
因为他记得自己曾经听人说过,恋爱时大脑所产生的多巴胺,依靠吃巧克力也能够获得。
卖冰淇淋的店员是位戴着墨镜的大叔,他以一种极为老练的速度从机器下接好了不多也不少,正够绕好三圈的冰淇淋,从眼花缭乱的佐料中精准无比地挑出了一杯的量,勺子里的巧克力碎写完“快乐”两字后一点也不剩,在递过冰淇淋的时候,他抽空看了姬宁了一眼。
姬宁就站在冰淇淋的柜台旁静静地吃着自己的冰激凌,同时看着技艺高超的大叔将一杯又一杯的冰激凌做好,时间便从那些冰淇淋中悄悄流逝,直到大叔关闭机器挂出停业的牌子后,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在八佰伴已经卖了十年的冰淇淋,我见过的情侣比你这辈子见过的人都要多,我的心也早已和冰淇淋一样冷。你们这些男孩,总是在年轻的时候做出些直到许多年后想起时还会叹息的事情。”
“我没谈过恋爱。”
“这正是问题所在。”
说完,收拾好店铺的大叔头也不回地走向商场的出口,只留下姬宁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电梯的按钮被按到“18”,那是这家商场最高的一楼,再往上就是这座大楼的天台。
通往天台的门不出意外是被锁着的,也不出意外的被姬宁弄开了,这里是他的梦境,只要他潜意识愿意,哪怕这锁是昨天刚换的,今天也会锈到一碰就开。
在他确定之前,所未接触的一切都是可以被改变的,只要没有入侵者的掺和,亚度尼斯会无限制完成他的所有意愿,整座梦境都是为他一人服务的沙盒。
融金般的落日下,一个渺小的身影站在围栏的边缘,晚风从城市的一边吹到另一边,谎言与梦境在此时此刻都化为天边的晚霞。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里是不是就是城市的最高点?
登高是人类的本能,就像很多登山者在被问到动力时都会回答的那句话,山就在那里。
姬宁环顾四周发现了位于顶楼的广告牌,巨大的显示屏耸立在这座城市离天际最接近的地方,姬宁估测了一下,如果自己并着脚应该能站在显示屏上方的边缘。
对高度的恐惧最终还是败给了人类最原始的好奇心,他很快就爬了上去。
没有了遮蔽物的掩护,城市高空的风呼啸着钻入了他衣服的每一处,随着暮色降临,路灯渐渐点亮,房间内的灯也被打开,这座城市由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点亮,一眼望去如同被钻石点缀的晚礼服。
姬宁坐在了显示屏的边缘,孤独得像是一只溺了水的鱼,轻轻开口。
“就算是假的我也好想你。”
“真的吗?”
他回头看去,身穿黑色外套的秦墨正坐在他的身旁笑着看她,她的夹克外套在风中猎猎作响,缭乱的发丝遮住清丽的侧脸,有一种捉摸不透的美感。
姬宁呆呆地看着秦墨,任由秦墨伸出手抚摸着姬宁的脸庞,她终于明白了姬宁的梦境依托什么渴望构造而成。
他天性倦懒,现实世界的他渴望的是足够平凡而普通,足以抚慰他那孤独的心的生活,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够解释为什么他的梦境没有任何与现实世界剥离的特征,因为他所追求的正是在遇到scp基金会之前自己平静的生活,在那些岁月里他度过的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没有古神的凝视,也没有欲肉教的侵袭,不需要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变强,唯一的烦恼就是下周的考试。
可是姬宁,没有人能回到过去,一切在开始的那一刻都无可避免的朝着未来走去,你觉得这一切都似曾相识的原因,正是因为你曾经经历过,这里是你的梦境,也是你尘封在记忆的时光。
鹿学院已经改变了你,你的确还向往着平静的生活,但是那也只是类似于一种对过往的怀念,就像你在某个下午看着电视,突然想起以前好像也在看电视的时候吃过草莓,你有些怀念便起身去超市买了一袋,你以为会体会到如同过去般的喜悦,但当第一颗草莓入口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
你怀念着过去,但就算真的让你回到过去,你也已经找不回从前的感觉,因为,你,是由你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事,影响并塑造而成的。
你还是你,但绝不是十岁那年因为忘记写作业害怕到不敢上学的你。
世界的另一面点燃了你的血液,你生命中火焰无法轻易平息。
姬宁怀念但已经不再适应这种宁静的生活,见过天空的鹰是无法再回到逼仄的笼中。
秦墨突然明了,不止是她想带姬宁离开这里,他的潜意识也催促着他离开安逸的梦境。
平淡的生活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孤独感,而这种感觉在遇见她之后被不断放大,以至于他无法再重新过上和以往同样的生活,其实按照正常的思维,在医生的诊断后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服下那些药丸,重新回到生活的正轨,将一切都当作一场幻梦。
秦墨看向姬宁,眼中带着一丝期盼。
“你有没有在十七岁的时候突然冒出过寻找一样东西的念头?”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我不知道我在寻找什么,但是我的心却一直在告诉我,我弄丢了什么,明明我什么都不缺少。”
“你还不是他,如果你见到他,请告诉他,我爱他,我会在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等他。”秦墨微微叹息,他还是没有想起来自己的真实身份。
“虚假和真实的界限又是什么?你告诉我这个世界除了你都是我自己的梦境,可我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七年一切都那么清晰真实。医生告诉我,你只是我的幻想。我又该怎么区分呢?”
秦墨注视着怅然若失的姬宁,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那颗茫然的心。
无言的情绪被夜风吹散,两人之间第一次陷入如此长久的安静。
最终还是由姬宁打破了沉默“商场里的事没有上新闻,似乎除了我们谁也不知道。”
“据我推测,亚度尼斯不会干扰你的生活。”秦墨一开始也好奇为什么亚度尼斯没有运用自己的能力将她变成梦境中的通缉犯,利用梦境中的人物来抓捕她也远比派出自己的精神化身效率高得多。
但随着几次风衣人的追杀,让秦墨发现了一条很有意思的规律,那些风衣人会在确保不干扰梦境正常运作的情况下进行抓捕,每次都要驱散人群才会开始行动,在此之前哪怕他们早就盯上了秦墨也不会动手,秦墨推测这应该是亚度尼斯对梦境的保护所致,就像是机器人三定律一样,他也有着自己的行事准则,他不会随意破坏梦境的运行,那样可能会使梦境陷入崩溃,如果说整个梦境是一个机体,保护这个机体,这对于亚度尼斯来说远比抓捕她这样的病毒重要。
姬宁点点头然后扭头盯着自己的后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分钟后他才抬起头。
“如果这个世界是我的梦境,为什么我不能操控这里的事物?就连长个翅膀也不行?”
秦墨被他的一本正经逗笑了,她笑着开口“就算是梦境也要讲究基本法,只有能够符合这个世界运行逻辑的事情才会发生,你的潜意识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这个世界,但也不能违背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举个例子,你在心里不断强化‘彩票中奖,得到一只会飞的独角兽’的概念,在你出门买张彩票后几乎百分百会中奖,但奖品不可能是会飞的独角兽,因为彩票中奖在这个世界的确有可能发生,但这个世界并没有独角兽。”
“是不是相当于许愿,愿望只能是可能实现的,而不能是悖论?”
“没错。”
“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是真的存在的,还是因为我心中对爱的渴望而诞生的幻想?”
秦墨起身,上身前倾,离姬宁越来越近,在两人彼此呼吸可闻的距离上才停下,她伸出手戳了戳姬宁的脸庞“这要由你来判断了。”
“我希望你是真实的,但我觉得你是虚假的。”
“为什么?”
姬宁没再说话,秦墨也渐渐反应过来,两人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秦墨下意识撩了一下被风吹动的发丝,她用手背贴在自己的脸上,依旧遮不住胭脂般的红晕散开。
“这算不算告白?”
“应该不算。”
秦墨当作没听见,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心中对爱的渴望。”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的情感,在你消失的这几天里,我只是有点想你而已。”
秦墨看着那张略带着紧张的脸庞,莫名想笑,什么叫做‘只是有点想你而已’,你这家伙明明都快要茶饭不思,日思夜想了,为什么这么不坦率?明明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
秦墨不明白,爱情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让女孩胆大,让男孩羞涩。
“你不喜欢我?”
“大概和你对我的好感一样。”
“那就是非常喜欢了。”
秦墨眼中的光芒让姬宁感觉很温暖,他有种奇妙的感觉,他可以毫不掩饰地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会接受。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
“去乌兰巴托?”
“没错。”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尽管警察没有通缉我,但是亚度尼斯或许还会派人找我,既是去旅游一趟,也避避风头。"
出乎意料的是,姬宁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好吧。”
“你不怕我只是你的幻想?”
姬宁停顿了一下,随后很认真地看着她开口。
“无论如何,答应过的事当然要做到。”
秦墨目光温柔似水,她轻快地跃下广告牌,背着手朝楼梯口走去,这是一个不错的信号,明知故犯往往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开端。
在快要消失在姬宁视线的时候,秦墨转身挥了挥手。
“我明天来找你。”
姬宁没有动作,直到秦墨离开后,他才扭头继续望着灯火阑珊的都市,那些灯光像是某种情感的征兆,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他没有问秦墨那天为何突然消失,也没有问过去的几天她去哪了,两人十分默契地回避了这个话题,或者说,姬宁心里给出了答案,但他什么也没说。
在他看到秦墨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自己的答案,是真实也好,是虚假也好,他只想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