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秦墨看着趁路易威登的墨镜柜台空无一人，往自己脸上戴墨镜的姬宁。
“争取点时间，至少我得回家一趟再自首，总不能在半路上就被逮了。”姬宁又在柜台里翻了翻，找到了一袋口罩。
“不行。“秦墨简洁了当的阻止了姬宁。
姬宁瞥了她一眼，心想你反正被人追杀，身上的故事要多少有多少，你肯定不愿被抓起来，但我可比不了。
“你要是想跑那就跑吧，我上有老下有下的。”
“你得跟我一起走。”
“凭什么？”
“凭......”秦墨顿了一下，她知道姬宁绝不会相信她那套梦境的说辞，可是一时又不知道该编造什么样的理由。
无论如何姬宁也不能被逮捕，因为那样意味着自己陷入绝对的被动，不光是接下来亚度尼斯可能派出的精神化身，她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也无法达成。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梦境不仅仅束缚着姬宁，也同样束缚着她，现在她面对是十七岁的姬宁，在他的角度他们不过是只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她无法用任何手段去约束面前的少年，责任，情感，承诺，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他现在只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
“我不能被抓起来。”秦墨轻轻开口。
姬宁头也不抬“那取决于你，如果我是你，在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就不会停留在这里了。”
“你得帮我。”秦墨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我得帮你。”
“我只是一个十七岁普普通通平凡到扔进人堆就消融的人，我什么也帮不了你。”姬宁朝着消防通道走去。
“不。”秦墨抓住了他的手，她一字一句地开口，像是对他又像是对自己。
“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我需要你。”
姬宁愣了一下，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在这种时间极为珍贵的时刻，他花了一分钟的时间用来进行思考。
也许是那天的月光太过皎洁触动了他萌动的心房，也许是手上的感触太过温软，他没有挣开。
站在消防通道入口的少年避开坚定而信任的目光，他想，为什么你能如此笃定我会答应？是什么给了你勇气？是别无他选，还是因为谎言重复的足够多，说谎者也会当真？
“我会尽我所能。”
听到这个回答，秦墨既没有长舒一口气也没觉得有多庆幸，在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长夜，她就知道自己永远可以依赖这个家伙。
“边走边说。”姬宁没有松手，拉着面带笑意的秦墨向外走去。
“你准备逃去哪里?”
“不知道。”
“你的家人和朋友在什么地方？”
“在这里我唯一认识的朋友就只有你了。”秦墨语气停顿了一下，她内心觉得好像用选项中的前者来定位姬宁更准确。
姬宁停下脚步，扭头看向秦墨，他觉得这家伙像是在捣乱。“在你来到这座城市之前，你从从哪里来的？”
“很远很远的地方。”秦墨眨了眨眼睛。
“能不能配合一点，现在我们面临的情况很严重。”
"我知道，可是实话你又不愿意相信。"秦墨有些委屈。
姬宁无语凝咽，那种鬼话连他弟弟都骗不到，所谓的他生活在虚假梦境里，对他来说无异于“缸中之恼”这种无法证伪的命题。
“那就乌兰巴托吧。”秦墨看着姬宁手机上的地图，短暂的思考后给出一个地名，在这段与亚度尼斯梦境的接触中，她得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结论，所有的梦境基于梦境参与者的世界所构造，亚度尼斯无法凭空捏造梦境参与者根本没见过的事物。
“什么玩意？”这是姬宁的第一念头，他拿出手机才在世界地图的边角找到了这个地方，这地方是蒙古国的首都，除了天就是草，除了牛就是羊，到那里他是去当苏武不成？
这地方的名字就连念出来都有些绕口，秦墨不相信姬宁对那里有所了解，她更倾向于相信等离开现在的这座城市越来越远后，整个梦境就会出现类似于渲染模块缺失的情况，等到那时墨镜对姬宁的精神束缚也会减弱，只要自己扔出杀手锏，相信一定会使他想起来一切。
“开什么玩笑？你去那里干什么？”
“去放羊。”
姬宁盯着秦墨，直到他再三确认，她才吞吞吐吐的编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其实挺喜欢吃羊肉串的，反正是逃亡，为什么不去一个有好吃的东西的地方？”
秦墨之所以会提起这个地方，完全是因为一次偶然，姬宁有次心血来潮想要吃羊肉串，安布罗斯餐厅自然是有求必应，秦墨至今仍记得那顿羊肉串，烤好的羊肉表面金黄，肉汁却不会干涩，吃的时候，牙齿稍微一碰，骨肉就能轻松分离，热气带着香气一同飘散开来，一咬“咔滋”脆响，香味四溢，舌尖的每一个味觉感受器都沉醉在那诱人的味道里，仅仅洒了一点孜然，羊肉中的油脂就像是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变得鲜美无比，饶是一向对羊肉反感的秦墨也忍不住大吃特吃，那次晚餐也让秦墨记住了使者端上来时特意介绍的羊肉产地——乌兰巴托。
在拦下一辆出租车后，姬宁打开手机对着地图开始思索。
“去缅甸怎么样，先到云南再从边境线过去。”姬宁的声音停了一下，因为行驶中的出租车顿了一下。
后视镜中的司机大叔一脸惊恐，姬宁淡定的开始解释，"我打算和我女朋友去穷游，自驾游。"随后和秦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旅游计划。
墨镜和口罩让姬宁看不出年纪，尽管司机笑着打了个圆场，但他还是深深记住了这两位乘客。
等下车后姬宁的一句话就是“你去收拾收拾东西，等会我们就出发。”
“好，不过有个小问题，之前在车上为什么说要去缅甸？”
“等东窗事发，全市都会知道有两个家伙在逃跑，我确信那位司机会将两个可疑人物的谈话交给警察，哪怕只是小小的干扰，也会大大增加在逮捕之前我们的时间。”
"你还挺有天赋的。"秦墨点了点头。
正在家门口换鞋的姬宁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心里默默道，你才是天生坏蛋。
门打开后姬宁母亲正在准备午餐，姬宁匆匆说了句“妈，我和秦墨下午出去一趟。”
“谁是秦墨？”正在炒菜的女人探出头，一脸疑惑。
客厅里的两人都愣在了原地，秦墨直直的走进厨房，姬宁母亲的视线却透过她看向客厅里的姬宁，仿佛面前空无一物。
“妈，就是你面前的人......”姬宁觉得这个世界像是一场荒诞的电影，任何离奇的事情都在秦墨进入他的生活后开始上演。
“你看不见她？”
“看见什么？”姬宁母亲关了天然气，她十分担忧的看着她的儿子，觉得也许是最近的学习压力太重，导致他出现了癔症。
姬宁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秦墨那副寂寥的模样，他将话又重新咽了下去。
“没什么。”他拉着秦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锁上了门。
“是这个世界太疯狂还是我疯了？”姬宁来回踱步，短短的几个小时，他的世界仿佛换了个面，让他感到深深的陌生。
“亚度尼斯已经注意到我的存在了，他将我从梦境中剥离，除了你以外，恐怕没有人能再看见我。”
“什么亚度尼斯，什么梦境，都是胡扯。”姬宁心中有种莫名的怒气，像是被愚弄了一般，他难以想象最荒诞的故事居然成为现实。
他转身准备询问秦墨，但房间内空空荡荡除了他再无其他人，只剩这里的空气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笼罩了他，脑袋中仿佛有一面沉闷的大鼓渐渐响起，高高的鼓槌每一次落下，深入骨髓的痛楚便越加越烈。
姬宁倒在床上，视线变得越来越暗，强烈的疼痛让他睁不开眼睛，整个人如同缺水的鱼般挣扎却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房门的敲门声终于响起，鼓声渐渐消散，姬宁摇摇晃晃地起身打开了房门。
母亲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想询问却又说不出话，最终她开口道“我会帮你请一个月的假，明天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说完这段话，她眼角含泪心疼的抱了抱姬宁。
姬宁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湿润的液体，那是眼泪，纯粹生理性疼痛而催发出的眼泪。
“秦墨？什么秦墨？”
所有人都否认了她的存在。
秦墨消失的第二天，姬宁母亲带他去了看了一位心理医生，那是一家私人诊所，医生彬彬有礼，询问，谈话，开药，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
“这是很常见的因为心理压力而导致的癔症，回去以后按时吃药，保持愉快的心情，大概过几个礼拜就好了，请不必有过大的心理负担......”
姬宁看着小药瓶里的药丸，红红的像是一团火焰，如同黑客帝国里尼奥面临的选择一般，吞下蓝色药丸，一切结束你将在床上醒过来，想相信什么就相信什么，吞下红色药丸，你就继续梦游仙境。
但姬宁还是没有服用，因为在离开诊所的时候，姬宁看见诊所的衣架上挂了一件风衣。
商场的事情也压根没人报道，好像那里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照常营业。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来路不明理由荒诞的少女不过是他的幻想，就像是和风车战斗的堂吉柯德，他也一直在和自己的幻想生活。
那悸动的情感是一场精神疾病，和秦墨度过的记忆不过是由于精神错乱而导致的记忆偏差。
因为是一场疯子般的幻想，所以秦墨才会选择了一个荒诞不经可笑之极的谎言，所以她才会对初次见面的自己表达爱意，就像戏剧中的机械降神，她代表着的是自己心中对异性的幻想，一切都顺理成章，也大概因此，自己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喜欢上她，毕竟她是自己心中完美的异性模板。
一切与她相关的事物都是自己的幻想，包括商场里所发生的事情，就像三流小说家那样，凡是美女总是逃不过英雄救美，那些风衣人自始至终都是他幻想中的一部分。
姬宁戴着耳机，电脑的屏幕里正播放着《黑客帝国》，他整个周末都在看三部曲，长长的进度条随着时间流逝滑向结尾，而后鼠标不厌其烦地再一次将其拨回原点。
“你知道这个世界有些不对劲，但你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就像有根刺扎在你的脑子里，想要把你逼疯。”
“是这个世界蒙住了你的双眼，让你看不见真相。什么真相？这里不是你的世界，或者说这里只是你的世界。”
“你生活在自己感觉不到的监狱里，你被消除了一切真实记忆，那些虚假的回忆填满了你的过往。”
此刻的姬宁的的确确像是一位心理疾病患者，他的眼睛里已经可见血丝，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窝在房间里思考和秦墨一起度过的那几天，他得弄明白那到底是真还是假。
几乎每个男孩都会在他这个年纪幻想和明眸皓齿的女孩来一场青春式的恋爱，但他确信不是每个家伙都会遇到他这种情况，那个叫秦墨的女孩让他对世界充满怀疑，要么是他疯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姬宁换好衣服，镜子中的自己让他感到陌生，乱糟糟的头发，无神的眼睛，苍白的肤色，就像是刚从网吧包夜回来的网瘾少年。
他悄悄溜出了门，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喧闹的街头，如同一只无路可逃的鸟。
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但还是下意识走到了学校旁，他沉默地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如果没有这些波澜，此时的他应该坐在教室里，等待着下课以及放学，但随着那个叫秦墨的女孩出现，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
他还记得自己就是在这里和她第一次见面，口袋里揣着干脆面，推着自行车慢慢朝着路口走去。
是从那时起自己就陷入了迷幻的梦境吗？还是说从那一刻起自己开始直面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脑海里像是按下了播放按钮，他终于明白自己萎靡的原因了，他的内心空空荡荡，大概就是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可是他却没能弄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情感，胆怯的小孩在面对伸出的手是会下意识犹豫的。
在离姬宁大概不到二十米的距离，秦墨正悄悄注视他。
此时的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虚幻的透明感，亚度尼斯的精神力直接将她笼罩，如果说整个梦境世界是一片海的话，那么此刻的她就是跃出海面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