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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伍必心小心翼翼掀开郑普手上裹了三层的缠带,左右翻看伤势。一月过去,伤口竟还在渗血,有些细处甚至轻微化脓,患处抹了药膏,郑普自言是见伤口再度裂开去开的新伤药。

    伍必心啧啧两声,一脸不可置信。

    “你这......在下相信这伤口已经在尽力愈合了,撕裂不下三次吧,想是平日里劲没少使,明明前些日子还听说郑都尉为了养伤专程去学左手练剑,怎么,除了用剑,其他事都以右手搭力?”

    说罢,他取出一只小药箱,在其中翻找着。“本不是大问题,正巧我这儿还有现成药膏,止血生肌,不过伤药只是辅助,若不好生将养,灵丹妙药也无用。”

    郑普见他那药罐子一律精致,想着这王府用药,定是择了上等药材。自己骤然要了去,也是心有不安,遂收敛脾气,缓声问:

    “我来的目的与那些灾民治伤寒不同,定不会白费了你这些好药......”

    伍必心将装有药膏的白瓷圆盒递到郑普面前,笑道:

    “都是为了救灾奔走,在下怎会借机讨要好处呢,况且郑都尉这伤原本就是在下所致,你既来了,在下再不管不顾岂非真成了夜叉鬼?”

    “原以为你只是个恣意妄为的毛头小子,不曾想竟还有这份心胸。”此刻他的面色倒也平和,不似刚进门时那般阴沉,继而问道:“不知伍大人年岁几何?”

    必心答:“已经很久没算年岁,或许,比你主子长几岁......”

    郑普眸光颤动,眉头再次皱拢,端详着他那张脸,只觉满目疑惑。

    虽说近日他也劳心伤神,面颊凹陷,神采不再,甚至像在几日内长了两岁,但那张脸俨然就是二十左右的青年面容,再如何憔悴也断不会与自己同龄。

    郑普好似醍醐灌顶,从前想不通是要何等神人才能在弱冠之年文武兼备还通岐黄,常人择其一修出成果已是难得。原是自己误判了。

    思绪回笼后,郑普冷言:“又在说鬼话,你和那个伶牙俐齿的王妃一起撺掇小王爷做了不少事吧......”

    任凭他如何猜测,伍必心都是波澜不惊,他知道郑普性子耿直不工心计,此番绕至王府请药也算是变相求和,只是拉不下面子。

    “郑都尉误会了,在下待王爷之心与你待祁都督是一样的,不过双方不和,众人就是心照不宣,咱们何必在这儿逞口舌之快?”

    郑普闻言,利落叉手,行了个礼,道:“那烦请转告王爷,往后他若不再擅作主张,祁都督自是不会为难于他。”

    这条件让伍必心不禁冷笑。想那祁昌懋自诩身居都督高位,又由皇帝亲派,职责在身,监视起王府来远超“督管”范围。

    “你看,祁都督还是在压制王爷......依在下而言,世上哪有人天生带仇,何必一来便针锋相对呢,王爷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来都是自保为上,不知何处触怒了祁都督,作恶自是作不得,行善也不可取,这是何处的‘公平’?”

    郑普思忖几许,不否定这话说得在理,只是于他而言,世事不分好坏,只论敌我,他承蒙祁昌懋提携之恩,自然万事都会站在祁家那边。

    赈灾这些日子,王府所作所为郑普也看在眼里的,可祁昌懋还怀疑着魏垣用心,他必定不会在其面前表现出对王府亲善。

    沉默良久,他义正辞严:“都督下令,岂容我等置喙,各为其主罢了。”

    “还是谢过伍大人,改日再会。”请药耽搁已久,郑普最后施了一礼,转身向门外走去。

    “稍等!”伍必心急促道,“盒中药膏只够半月所用,到时候郑都尉记得再来王府取药......”

    伍必心言下之意明摆着是邀他常来,郑普会意,却无回应,回眸一眼便匆匆离开。

    ......

    近日入王府避难的灾民中不乏有携带幼子者,多为父母受伤染病,带着孩子入王府求助。

    纾雅在账房听静亭报完这些天所有银钱存粮的耗量,才准备小憩会儿,出门便见到四五个孩子被府上丫鬟带着在廊下玩耍。

    近日是雪后第一个晴天,屋外寒气凛凛,日光照到身上时也不甚温暖,只是他们许久未见过太阳,倒还十分乐意出来晒晒。

    那些孩子脸上阴翳未散,见到带自己玩的小姐姐对纾雅恭敬行礼,他们也只是呆滞地盯着来者,眼神中流露着好奇与胆怯。

    “他们还怕着呢,不懂什么规矩,请王妃莫怪......”小丫鬟低头求情,看得出她心疼这些孩子。

    “孩子懂什么,也都是可怜人,这些日子还得劳烦你们照顾看管。”

    “王妃言重了......”

    纾雅来王府不久,府中仆婢自然不太了解她的性子。既然自己决定接纳灾民,又怎会是那种高高在上拘于虚礼的贵妇呢。

    她见那几个孩童仍是闷闷不乐,灵光一现,想到个逗乐的好办法,随即吩咐雪魄取来存放在她那间寝屋中的那柄梨木琵琶。

    这柄琵琶原是在京城时长公主所赠,自己那琵琶技艺的确登不得大雅之堂,只得在平日里把玩一番,到王府后更是没将它取出,连箱子带物还搁置在雪魄房中。

    这几日府中氛围确实沉重,除了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就是交谈时嘈杂的话语,天一冷,碧月堂的鸽子也不飞,只有些小山雀还在雪地里觅食,再不见其他声。

    待雪魄取来琵琶,纾雅端了矮凳到王府前院屋檐下弹拨。

    她自知琴艺不佳,不过如今弹一曲舒缓人心也是极好。

    脑中回想着母亲曾经教授的那些曲子时候的情景,她的指节律动好似就在眼前。纾雅深呼一口气后,拨子上了弦,珠音霎起。

    琵琶声逐渐漾开,引人驻足,身旁被丫鬟带着翻花绳的几个孩童拥到纾雅身畔,静听着从这沉重的大东西上发出的乐声。

    纾雅弹的曲子是京中小调,不知是否被乐师带到过河西,抬眸时只见周围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与周围人交谈着,阳光之下,他们的神色皆是柔和松快。

    眼见此情此景,纾雅也不由得露笑,面颊上挂着两个浅窝,垂首间,眼睫的影子被拉得更长,映在白皙的皮肤上。

    身侧孩子们看着她在阳光下笑意盈盈的模样,脸上的阴霾也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