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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履胜各翘楚
    金陵,陪都六部官署。

    原先人气寡淡的工部衙门,这几天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常有官员兵丁出入,其中甚至有金发碧眼的白夷人。

    因为,工部官堂内一个两进小院中,新设立了陪都火器司衙。

    大周虽从金陵迁都神京,但金陵为江南半壁河山枢纽,大周鼎定龙兴之地,在皇家和士民眼中依旧非比寻常。

    且神京地处北地,座落中原农垦文明和北方游牧文明交界,地缘形势十分复杂。

    大周立国历经数帝,统御江山七十余年,但与北方残蒙、吐蕃、女真等异族的拉锯争斗,虽未成坐大之势,却从未真正平息。

    因此,在江南富庶枢纽,设立完整的理政官衙体系,以备社稷后端不备之需,就显得非常必要。

    因此,即便迁都神京,朝廷依旧在金陵保留陪都六部,以彰显陪都为江南扼要的地位。

    陪都六部官制架设,和神京六部一致。

    但自迁都之后,镇国政事毕竟轻于国都神京。

    所以,陪都六部虽官制架构不变,但除承担江南政事重担的兵部、户部、吏部、刑部为满额配置。

    工部、礼部这两个政事不太繁忙的衙门,通常空置尚书之位,以左侍郎为尊,以下规制官职也都有空置,减少人浮于事。

    另外,陪都六部还有一个特殊作用。

    那些在神京六部官斗失败的人物,不少人会被贬到陪都六部投闲置散,等待形势扭转,再待起用。

    所以,陪都六部虽比不得神京六部权势嚣然,但这里却从不缺少韬略深厚的官场老饕。

    ……

    自从嘉昭帝明圣发布,命贾琮入金陵组建火器司分部。

    神京工部尚书李德康,便向陪都工部发出照会,让其安排火器司分部设立准备事宜。

    其实所谓的准备事宜,就是给火器司分部准备办理公务的处所。

    金陵原为国都,六部官衙本就空旷,加上陪都工部如今人少屋旷。

    工部衙门空出一个二进小院,作为陪都火器司分部官署,也是挺容易的事。

    江流和四名火器司吏目,先一步到达金陵,在贾琮到达之前,早就对接办妥这些庶务,贾琮一到金陵便有官衙可座。

    因此一到金陵,火器司分部事务,便立即开展起来。

    而火器司分部的官吏,都是贾琮从神京火器司抽调,并不从金陵本地筛选。

    ……

    他虽领有秘旨办事,到了金陵之后,也第一时间和大理寺正杨宏斌、中车司邹敏儿先后见面,商议相关对策。

    但表面上的火器分部事务,他还是做得非常充足。

    虽然在嘉昭帝、顾延魁、韦观繇等人眼中,贾琮下金陵开办火器司分部,只是便于行事的幌子。

    但他对于火器分部的事务,并不只是简单在金陵官员面前摆个样子,而是真抓实干的去做。

    这几年他已两下金陵办事,对金陵的特殊性深有认识。

    金陵历来被称虎踞龙盘之地,兵家扼要之所,大周太祖当初凭金陵江涛天险,北望中原,一统河山。

    自从朝廷推行海贸,金陵带动江南六州一府,银流富庶,冠盖天下。

    在大周社稷体系中的重要性,它已不单单是一国陪都的简单含义。

    天下大势,犹如水无常形,引高汇低,却是必然之举。

    随着金陵带领大周海政繁茂,虽造就周边各州富庶,但天灾人祸也从未平息,优劣相抵,攻伐交合,鲜花烈火已显烹然之态。

    如此世态情形之下,这样的关要之地,引来内外觊觎不算奇怪。

    不要说起后世那些坚船利炮的故事,就这几年东瀛倭寇日渐泛滥,苏扬两地私盐贩卖猖獗,绝对不是空穴之风,无根之源。

    更不用说在历朝历代,天时人势剧变之时,朝堂政争,后嗣谋权,江湖隐社,这些眼下隐而不显之事,谁能断定不会再现。

    所以,贾琮认为在金陵推行火器等先机之学,乃壮其根基,厚其底蕴,是大有所为的关要之事。

    绝不是知情之人所想的,只是为了断案而做的区区幌子。

    他又是有明旨在身,做起事来自然更加堂而皇之。

    一入工部临时官署,他便给从神京带来的四名吏目,分派职责。

    让他们从户部调来因传教、技业入册的西夷人员名录,又从市舶司调来相关记录,查看近三月海渡进入金陵的白夷名士。

    他让手下吏目从这些资料中,筛选有才能特长的西人,逐个走访,其中有杰出卓越之人,贾琮会亲自接触洽谈。

    又将从神京带来的十五名火枪护卫,派出一半人手,分赴金陵周边各州。

    查探各地冶铁、硫磺、硝石等物的实况民风,当然还分派了一些其他的事务……。

    因此,没过多久时间,金陵官场与勋贵群体,都知道威远伯是个极其实干之人,每日忙于火器司衙务,乐此不惫。

    ……

    金陵官场品流复杂,许多人和神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不少人本就是在神京为官失败,被贬到金陵坐冷板凳。

    这几年贾琮在神京名声卓著,勋贵子弟中不做第二人选,俨然已被人视为贾家未来扛鼎之人。

    所以这些人对贾琮的来历,自然知之甚详。

    再加上贾家本就是金陵四大家之一,在金陵的老亲故旧,遍布官场和勋贵门第。

    所以他到金陵办理皇差,金陵本地的和贾家交好的人物,总免不了接风吃请。

    贾琮也一反在神京谢绝应酬的作风,虽然不是每宴必到,但也是频频在人前露面。

    里外的行为举止,像极了一个卓有才干,春风得意的五陵少年。

    原本金陵官场有些人物,对贾琮的到来,多少有些疑虑。

    都知道贾琮曾侦破金陵水监司大案,眼下金陵卫周正阳又牵扯其中。

    他又在这时候被下旨到金陵办差,多少让人都觉得,这其中里有些因果关联。

    但贾琮不仅在接旨之后姗姗来迟,到了金陵之后,这一系列的举止做派,让那些仅有的疑虑都很快被淡化掉。

    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警惕,也逐渐松弛下来……。

    ……

    金陵,明德坊,甄家大宅。

    甄三姑娘像往常那样,在自己院子看过生意上的账目文牍,便等着二门外管事婆子过来回话。

    清晨的阳光并不显炎热,从窗外斜斜射入,光线被案几上那盆水晶茉莉,剪割成细碎摇晃的光斑。

    那些光斑的一部分,投射到甄三姑娘婀娜窈窕的娇躯上,润泽如玉的脸庞上,蕴生出动人心魄的美好。

    她今天穿了件松烟绿刺绣对襟褙子,里面是乳白色抹胸,下身是条白色马面裙,满头青丝整齐梳成纂儿,插了一支单凤镶珠步摇。

    室内飘荡着一股甜香,不知是那盆水晶茉莉的香气,还是甄三姑娘身上的醉人芬芳。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是甄三姑娘母亲的陪房刘显家的。

    她的男人刘显,是甄三姑娘的父亲甄应泉的伴当,当年是甄应泉最信重的助手。

    自从甄应泉出事之后,刘显夫妇依旧对甄三姑娘忠心耿耿,不是那见风使舵的陈管事之流可比。

    自从那日陈管事提取六千两银子,帮着甄家三爷缴纳运送违禁物的罚银。

    甄三姑娘心中便挂着这事,总觉得有些不对,便让刘显去打听究竟,今天就是等着刘显家的进来回话。

    “姑娘,我们当家让我来传话,他说三爷的船只这两个月,运过两次违禁品,第一次是三支鲁密铳,第二次运了四支。

    因为港口的市舶司吏目是甄家的熟人,才都没被查扣,这第三次因为码头上换了新人,所以才被截获。”

    甄三姑娘听了这话,脸色一遍,这个三哥居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第一次是三只,第二次居然加到四支。

    按照大周律法,私运火枪超过三支,形同谋逆之嫌,要被入狱重罪,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幸好他第三次私运的火枪只有三支,如果还是四支,就要闹出大事了。

    要知道如今港口的市舶司官吏,都是从神京新调过来的,这些人都是生脸孔,可不会给甄家面子。

    说不得三哥此时已经下狱定罪,到时候甄家要收拾局面,可就大费周章了。

    ……

    甄三姑娘在宫中陪伴甄老太妃多年,对宫闱内争,比常人知道得更加清楚。

    当今圣上坚韧果敢,心冷决绝,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圣上与太上皇双日临空,太上皇虽然退居深宫,完全放权给当今圣上。

    但是以当年圣上的秉性,心中只怕疑虑防范一丝不少。

    甄家富贵权势都赖于老太妃一人,而甄老太妃又是太上皇最亲重的养母。

    当今圣上对为太上皇簇拥的四王八公,一向冷遇打压。

    就看那贾家宁国一脉,因一桩抢夺他人产业,且并未造成恶果的小案,就被当今圣上连消带打,直至抄家削爵,何等心狠手重。

    由此及彼,要说圣上对打了太上皇烙印的甄家,有多少顾念和好感,说出来只怕连鬼都不信。

    ……

    长房的三哥却去做这种忌讳之事,要是被那些揣摩圣心之人,将小事化大,授人以柄,甄家说不得就要大祸临头。

    甄三姑娘揉了揉眉头,说道:“家中难道缺了银子他花,也值得他冒险,去赚这几支火枪的利是,不可理喻。”

    刘显家的说道:“不说姑娘会这么想,那个都会这么说,我们当家的也心中不解,便找由头请承办这事的陈管事吃酒。

    不过那人口风很紧,吃了五分醉,也没说清楚根底。

    他只说三爷不是为了钱,是有贵人托了面子,实在不好回绝,也算给家里积点香火,以后也好在外头办事。”

    甄三姑娘听了这话,俏脸上露出冷笑,三哥管这叫积点香火,他难道不知星火可燎原,这点香火搞不好就要把甄家烧得精光。

    又问道:“三哥除了私运火枪,听说还带了一白夷人,刘显有查到这个人的底细吗,也不知三哥又搞什么玄虚。”

    刘显家的回道:“我们当家的问了陈管事,说那人是英吉利的一个银匠,

    当家的不放心,又托了熟人,去查看市舶司的入关文牍,上面也写着这西夷人是个银匠,那就不会有错了。”

    甄三姑娘听了这话,秀美微蹙,一双美眸中浮现迷惑,自言自语道:“家中并无银器生意,三哥怎么大老远弄个银匠回来?”

    刘显家的见自己姑娘,站起身子,在房里来回走动了来回,裙倨轻摆,步态舒缓。

    她知道自己姑娘是极聪慧之人,寻常事情都是闻一而知三,十个男子汉都没她精明厉害。

    但她有时候也会遇上想不通的事,通常就会这样在房里来回走动,这也算很少见的事了。

    刘显家的怕打扰三姑娘想事情,又小心翼翼说道:“我们当家还说,三爷从姑娘借走的海船,昨天就突然停了入港。

    说是最近生意不再用到海船,要先歇一段时间再说。”

    甄三姑娘听了这话,目光闪烁不定。

    甄家有一支自己的船队,那是甄应权一手创建起来,甄应泉出事之后,就有甄三姑娘一手掌管。

    这几年甄三姑娘过了及笄之年,谈婚论嫁就在眼前,大房对二房的生意开始动了觊觎之心。

    包括那支规模不小的船队。

    但是只要甄三姑娘还没出嫁,还有宫里的老太妃撑腰。

    不管是二房的生意,还是这支船队,就还是甄家二房的产业,旁人动不得分毫。

    不过,大房虽然动不了二房的产业,但是借用却是难于回绝的。

    两个月前,大房的三哥便向甄三姑娘借用海船一艘,说是要做些海运生意。

    当时正遇朝廷在辽东扫平女真,三千里关外之地,尽入大周版图。

    许多有远见的商人,纷纷北上收购关外的药材、兽皮、山珍、木材等特产,然后运回江南贩卖牟利。

    当时甄三姑娘以为大房三哥借用海船,大概就是想去辽东做些山货生意。

    只是后来事情却变得有些不对劲。

    大房的三哥借了海船,却不用自家的水手,而是从外头雇了一批新水手。

    因此,他用海船做什么生意,外人就无从得知了。

    这件事情一直让甄三姑娘心中隐藏忧虑,如今终于闹出了一些事情。

    她心中有些后悔,不应该过多顾忌长辈脸面,早就应该让刘显动用关系,去查问其中根底。

    甄三姑娘对刘显家的说道:“你告诉刘显,从今日开始,让他严管港口的甄家船只,除了我们自己生意用船。

    所有船只一律不得借用,包括大房的人也不行!三哥那边要是有话说,让刘显一口咬死了,我自会去大老爷解释分说。

    还有,即便是我们自己的生意用船,在入港之前,让刘显安排亲信,检查随船货物,以免被外人串通,夹带了不干净的东西!”

    她又想了想,说道:“你再去城里找一个手艺过硬的银匠,我有用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