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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 媒聘公候女
    神京,宏德门,旭日东升。

    三辆马车首尾相接,在七八个骑士的拱卫下,马蹄急促,车轮滚滚,穿过城门,跟随着人流汇入神京城。

    车厢中甄芳青神情憔悴,她终究只是弱质女流,数日长途加速奔波,身体已经疲倦不堪。

    甄芳青掀开一半车帘,望着繁华喧闹的神京城,数月之前她曾来过朝拜甄老太妃,那时老太妃还身子硬朗,一切安好。

    只不过数月时间,形势陡转,老太妃竟然病入膏肓,危在旦夕。

    自己不仅将失去一个爱护自己的长辈,甄家亦将失去最大的依靠,整个家族将面临叵测的风险。

    她又突然想到,按时间计算,贾琮应该已回到神京。

    当日两人金陵兴隆坊初见,贾琮就让她难忘,而家中大伯筹谋甄贾两门结亲之事,挑起她心中情丝。

    后来,贾琮借着致悼甄世文,特地上门向她示警,更让甄芳青心中柔情百转。

    本想着由甄老太妃周旋赐婚,自己和他能一双两好,此事在她心中盘旋难去,期盼思慕之意,与日俱增。

    可万万没想到,突然就传来老太妃病危的消息。

    如老太妃一旦不幸,赐婚之事便再也无从说起,俗话说人走茶凉,到了那时,神京贾家哪里还会稀罕和甄家结亲。

    以贾琮如此卓绝的人物,满神京如此多的勋贵名门之女,哪个他又娶不到,哪里还会记得有自己这个人。

    甄芳青想到这些,银牙微咬,心中酸痛难忍,眼角沁出泪水。

    丫鬟蓓儿神色担忧,说道:“姑娘,现在已进城了,入宫勘和传信还要些时候,不如你先小睡片刻,这一路都没安稳歇过。”

    她并没有听丫鬟蓓儿的劝说,说道:“如今哪里还睡得着,只有尽快见到老太妃才安心。”

    马车转了一个弯道,甄芳青让一个护卫去北静王府报信,自己坐着马车直奔午门。

    ……

    就在甄家车队进入宏德门不久,另有两辆其貌不扬的马车,也从宏德门进入神京。

    头前一辆载客,后面那辆装满了堆叠的麻袋,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道。

    当它们穿过城门后,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两辆马车便在路口分开,头前那辆马车直奔安奉坊。

    安奉坊聚集很多神京的瓦肆、酒馆、花楼,这里日常人群繁杂,日夜喧嚣,品流混乱。

    马车驶入坊中一条青砖铺地的街巷,在街边一座不起眼的小酒楼前停下。

    马车车帘掀开,走下一个身穿青袍的男子,中等身材,腰背挺直,目光有神。

    他快步上了酒楼二层一个雅间,里面已坐了个相貌清正的男人。

    那人见青袍男子进来坐下,便问道:“赵掌柜这一路可算安稳?”

    那身穿青袍的赵掌柜回道:“工坊出事,但没有牵扯到卑职,所以这一路并无任何异样。”

    那男人又问道:“金陵那边除了甄世文,其他的首尾是否都收拾干净?”

    赵掌柜回道:“刘大人离开金陵前,有关碍的人都已处理掉,金陵那边再没人知道工坊的来源。

    至于工坊中的工匠和护卫,虽都落在锦衣卫手中,但他们只是拿钱办事,根本不知工坊底细,锦衣卫再多的酷刑,也问不出东西。

    那些工匠都学会新式火枪营造方法,锦衣卫绝对不会让一人活着出去的,如此倒也十分干净。

    工坊造好运走的几批火枪,目前已运往德州,眼下已在云胭山附近,需要找一个偏僻合适的地方落脚。

    只要找到新的技师和工匠,很快就能造成新火枪。”

    那相貌清正的男子说道:“那位英吉利技师,最后有查明是哪些人劫走的?”

    赵掌柜说道:“卑职花了很多功夫,都查不到这些人的身份,那位英吉利人也毫无踪迹,所以才耽搁了来神京的行程。

    只是,金陵作坊里那两个木箱,留下了痕迹,眼下锦衣卫已按图索骥,在南省各州搜寻,只怕总有一天会找到神京。

    那姓孙的临死前说过,他从未和人透过底子,当初在神京发货时,对方以为只是辽东的皮货。”

    那男子说道:“这桩大事,我们已经营多年,一旦功亏一篑,不知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万不可出现纰漏。

    我已得到消息,皇帝要撤换金陵锦衣卫千户葛贽成。

    从锦衣卫调配精干下金陵,人员今日已出京,要严查甄世文一案,说不得就会让人抓到马脚,防患未然,神京这边也要梳理一遍。

    况且贾琮已回到神京,他对金陵之事知之甚多,他比任何人都不好对付,不能给他可乘之机,这事交给你做!”

    赵掌柜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变。

    ……

    大周宫城,乾阳宫。

    早朝之后,日头渐渐爬高,殿门上黄灿灿的金漆,在阳光下反射冰冷华丽的光华,厚重的殿门在黑色金砖上投下大片阴影。

    嘉昭帝退朝之后,稍微做了进食,便开始坐在御案前,批阅层叠的奏章,已过去一个时辰,他都没站起来过。

    自登基以来,皇权高度集中,君威压服天下,每日朝议不歇,永远批不完的奏章。

    君王耽于美色,流连后宫,在嘉昭帝身上几乎看不到。

    他膝下养大的皇子只有三人,另外还有四五位公主,并且大都是在他登基前所生。

    即使朝臣们在心里或私底下,对这位帝王的严厉阴沉,或许多有微辞,但谁也不可否认,嘉昭帝是位极其勤政务实的君王。

    郭霖手捧一卷诏书走入大殿。

    对着御案后的皇帝说道:“启禀圣上,贾琮的敕封诏书,已经礼部、吏部、宗人府勘合校对,圣上预览无误,便可用印宣诏。”

    嘉昭帝拿起诏书浏览了一遍,说道:“叫司礼监用印宣诏。”

    郭霖连忙接过诏书,回退两步,回道:“奴才遵旨。”

    嘉昭帝稍作思索,问道:“这几日甄老太妃的病情,可有好转?”

    郭霖回道:“昨夜甄老太妃曾昏厥一次,经太医急救之后,现在已经无恙,太医院李明成言太妃年事过高,只能全力荣裕保养。”

    嘉昭帝听出其中意思,所谓荣裕保养,不过是挨一天算一天,八十高龄之人,一旦重病缠身,多半难以幸免。

    郭霖说道:“清和宫传出消息,太妃多日之前,已让北静王府传信金陵,让甄芳青入京拜见,按时间计算,甄芳青这几日就会到京。”

    嘉昭帝不动声色说道:“没想到老太妃对这位本家曾孙女,如此在意看重,这是要让她来见最后一面……。”

    ……

    荣国府。

    贾琮和鸳鸯过了两府夹道的小门,穿过风雨连廊,往荣庆堂而去。

    鸳鸯突然说道:“刚才姑娘们都在,有些话不便说,其实这小半年,史家侯夫人来的勤快,好几次提起三爷的亲事。

    又常提到史大姑娘和三爷亲近,昨日老太太派了林之孝家的,去过史家给史大姑娘送了两匹贡缎,三爷聪明,必定知道意思。”

    贾琮脚步微微一顿,昨日贾母派心腹婆子给史湘云送东西,今日史家侯夫人就上门了,按常理史湘云会一起来,可她偏偏没来。

    这事情鸳鸯都能看得明白,贾琮自然能领悟其中的奥妙。

    刚出了邢岫烟的事情,如今又出来个史湘云,宫里的甄老太妃,还攥着个赐婚甄芳青的说法,贾琮有点苦笑,难道自己真是红鸾星动。

    贾琮对鸳鸯说道:“多谢鸳鸯姐姐提点,不然我入了堂中一头雾水,也没个合适应对。”

    阳光璀璨,照得鸳鸯俏丽清秀的脸庞,多了丝莹润动人的神采。

    说道:“这话只能悄悄对三爷说,不过多半也是白说的,三爷这般机敏,就算没有我这些话,三爷哪里就会应对不好呢。”

    鸳鸯眼睛余光看着风姿俊逸的贾琮,心中微微颤动,想起贾母说过的那句话:你只要按我说的做,等过几年自会让你如意。

    她不禁想着,其实史大姑娘就是极好的,她从小在老太太身边养过,和自己一向亲密要好,且彼此都是知根知底……。

    ……

    荣庆堂中,除了贾母之外,王夫人、王熙凤都在座,另外一位满头珠翠的贵妇,正是保龄侯夫人李氏。

    李氏今日神采奕奕,显得很是精神,正陪着贾母说闲话。

    “姑太太,前几日我听我们老爷说,这次琮哥儿又在金陵立下大功,破了一个大案,连金陵都指挥正二品的大官,都被琮哥儿给抓了。”

    贾母听了吃一惊:“他不过是个五品官,还真的把正二品的大官都抓了。”

    贾琮这次在金陵办差的事,贾母倒是听了贾政说过一些,说他又断了大案,抓了了一百多号人。

    在贾母的认知里,一次性抓这么多人,必定都是些作奸犯科的毛贼。

    却万万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正二品的大官。

    贾母出身贵勋世家,对朝廷官制,还是有些知道的。

    正二品官员已算得上位极人臣,在哪个省都算封疆大吏了。

    自己孙子不过一个五品官,居然还能萝卜爬到背上,把一个正二品官给抓了,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李氏回道:“那还能有假的,钦差上谕上白纸黑字写着的,满朝堂都传遍了,琮哥儿回家好几天了,就没和你老说起过。”

    贾母神情微微有些郁闷,那小子这次回来,还给自己送了礼,当时自己还夸了他几句。

    却没想这要紧的事情,他一句都没说,白白让自己在晚辈面前露了怯。

    便连忙给自己找补,说道:“我这孙子古怪的很,回来那日给我见了礼,却半句不提自己在外面办的差事。

    估计是他觉得这些事,没什么好说的。

    再说我不喜欢听他这些事,他每回出去不是冲阵杀敌,便是破案抓贼,每回都弄出一些血淋淋的事情来,我懒得听他这些。”

    李氏听了这话,一脸震惊,她不清楚贾琮回家为何不说这些光彩之事。

    但是自己这姑太太,明明就是对这事一无所知,可是从她口里说出来,还能这么嘚瑟,透着一股子炫耀,姜还是老的辣。

    李氏说道:“哎呀,我说姑太太,这话你也就自己家里说说,要是传了出去,多少贵勋家的老太太要羞死。

    人家的儿郎想干这些血淋淋的事,借着立功受封,还没这个能为和本事呢,你老还不稀罕听,贾家的福气是不是都快溢出来了。”

    保龄侯陈氏这句漂亮话,把贾母哄得心里很是受用,连忙又谦逊了几句,两人最后变得在变相夸赞贾琮。

    ……

    王熙凤在一旁笑眯眯的,只当是看戏。

    王夫人看到老太太和李氏一唱一和,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只觉得那小子实在古怪,回回让他变着方子出风头。

    这时,贾琮和鸳鸯进了荣庆堂,又和堂上的长辈见了礼,才找了位置坐下。

    李氏微笑道:“琮哥儿南下办差,一去数月,愈发出众能干起来,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如今外头都在传,说哥儿这次必定还要得封赏。”

    贾琮因李氏是史湘云的婶娘,且对自己一向和蔼,所以对她也礼数周到,只是这话却不好接,只是客气笑了笑。

    贾母在一旁说道:“他这等年纪,已有了这等家业体面,真是皇恩浩荡,办好差事也是他应该的,封不封赏倒不要紧。

    琮哥儿,要我说你如今也闯出一番家业,这等年纪就有这样的场面,已是圣上隆恩体惜,自当知足常乐,惜福保身。

    明岁你就到舞象之龄,既已立业,也该到成家的时候。

    平日里旁人只说我就疼了宝玉一个,其实你和宝玉都是我的孙子,我虽素日疼他多些,但也不会让你吃什么亏。

    如今你立业在先,在亲事上我就先紧着你,宝玉让他往后等等,我知道你心气高,所以帮你寻了门贵勋高门好亲事,必定让你如意。”

    李氏一听这话,心中不由一振,姑太太可总算说到节骨眼上了。

    前几日贾母见宫中赐婚之说,过去许多时间,毫无动静,多半就是一场空穴来风。

    再加上赐婚传闻在两府流传,但邢夫人还是鼓捣出邢岫烟的事,说明旁人也看出赐婚不靠谱,自己实在没必要再多顾忌。

    且听贾政说贾琮这次又在金陵立功,回京如果再得封赏,只怕情形又出变化。

    于是便派了林之孝家的,给史湘云送贡缎,实际是给保龄侯陈氏带去音信。

    意思不外乎,宫里虽传出赐婚传闻,但过去这许多天,都毫无动静,说明赐婚之事,眼下无法成事。

    只要贾史两家先订下亲事,甄老太妃虽然地位尊崇,但那位甄三姑娘毕竟不是公主,绝没让他人断亲重娶的道理。

    贾母这番说辞,让李氏觉得有理有据,加之她早就属意贾琮和湘云相配,自然是一拍即合。

    今日李氏上门,就是要和贾母一起将这事挑明。

    她平日常来贾府,每每用心观察,看出贾琮对湘云心有亲近,彼此之间走得很近,但凡得了好东西,除了自己姊妹,都不忘给湘云留一份。

    李氏也是过来的婚嫁妇人,贾琮如不是喜欢湘云的性子,就不会有如此举动态度。

    自己家湘云口里嘴上,更是不离这位表兄,眼下心底对他很是崇拜亲近。

    这样两个和睦登对的少年男女,喜结合欢,必定能情投意合。

    因此李氏和贾母都是一样想法,这桩亲事虽是两家联姻合势,但绝不会是什么拉郎配、强扭瓜。

    ……

    贾母将贾琮的权势看成香饽饽,用他来给贾史联姻,是她眼下心中大事。

    她熟知后宅内闱之事,深知这种事早早露出口风,传得后宅沸沸扬扬,多半是要节外生枝,甚至最终坏了事。

    而且,她虽年迈,却还没老眼昏花,自然清楚看出,自己二儿媳因着宝玉的缘故,觉得贾琮抢了风头,对这小子多少有些嫉恨。

    虽然自己这媳妇平时掩饰,依旧一副佛心慈爱的做派,但贾母还是隐约能感觉出来。

    所以贾母更不会将贾琮和湘云之事,在家中提前放出风声,免得作践出事情来,坏了自己侄孙女的闺名。

    今天之所以会让王夫人和王熙凤在场,不过这把火头准备要烧到眼前,所以才让她们两个做个见证。

    ……

    王夫人和王熙凤听到贾母话风陡转,再看了保龄侯陈氏今日的神情态度,心中都大吃一惊。

    她们都是后宅翘楚,见了眼前话语情景,那里还看不出事情究竟,老太太这是想将史湘云许配给贾琮!

    王夫人更是心中纠结便扭,老太太表面上和琮哥儿不亲,其实心中还是看重了他,竟把自己娘家长房长孙女许配给他。

    要不是她心里嫌弃史湘云亡了双亲,有不祥之兆,又一心想让宝玉迎娶宝钗,眼下知道这桩亲事,只怕要嫉恨欲死。

    但即便是如此,贾琮这种庶子,也能娶史家的嫡长孙女,让她心中不自在不痛快,终归还是难免。

    王熙凤心中震惊,没想到老太太口风如此严密,竟将这件大事藏到现在,冷不丁就拎出来,让人有些防不胜防。

    不过王熙凤虽然意外,但对此事不可能有王夫人那样的心思,琮老三娶那个女人,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况且,王熙凤还想到了另一层,琮老三要是娶了湘云妹妹,成了老太太侄孙女婿,祖孙两个多年隔阂不亲,也就此弥补过去。

    从此之后,老太太在宝玉和琮老三之间,更加偏向哪一个,还真是不好说。

    贾琮是王熙凤大房的兄弟,这样的局面自然是她乐见其成的。

    王熙凤心中想了明白,正想出言道喜,哄抬一下气氛,也好帮着老太太做成此事。

    却见一直不出声的贾琮,突然说道:“老太太为我筹谋高门姻缘,这番慈心爱护,琮心中感激不尽,只是眼下议亲,却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