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夫人的脸色却更黑了些许,抓起旁边的手杖重重地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执迷不悟!究竟是从哪里学得此等勾栏做派?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老二,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孩子?既然是你将她们带回来的,是你上赶着要做别人的爹,最后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
此话已经不仅仅是在训斥楚南霜,也是在打梅绫的脸。
楚娇看见梅绫脸色苍白,面露难堪,搭在老夫人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按,劝慰道:“祖母,是我的错!绫姨她之前有孕在身,身子弱没精力教养妹妹也是正常。您要怪就怪我,是我没教好妹妹!”
老夫人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娇娇,你不用帮他们说话!从老二媳妇进门也有一年多了吧,既然决定要当人家爹,就要担起这个责任来。哪有父母具在,却让长姐去教育妹妹的?”
楚文明被训斥地抬不起头,失魂落魄地耷拉着脑袋。
自己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为人父十分失败?娇娇成长过程中,自己就没有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枉费当初将阿绫和霜儿带回来的时候,自己还意图在霜儿身上弥补对娇娇的亏欠。
可现在呢?自己还是搞得一团糟,自己真是一个失败的人!
梅绫既是羞愧难堪又是难过不安,不禁开始后悔,明明上次霜儿卖首饰那回,自己就应该发现问题。
当时自己怎么就因为霜儿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自己心生愧疚,转而为她隐瞒呢?
若是那时就狠心教育,是不是还有机会补救?
特别是当梅绫想起之前自己腆着脸让娇娇日后拉霜儿一把,但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转头就把刀捅到了自家人身上。
一想到这个,她就臊得慌,整个人羞愧难当,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楚南霜却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还认为老夫人她们这般归根结底是偏袒楚娇,不相信自己。
眼中闪过怨恨,楚娇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所有人都偏袒她?
“哈哈哈!上不得台面?勾栏做派?哈哈哈!”
楚南霜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够了,猛地抬起头扫视了一圈。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你们偏心罢了!你们从始至终就没把我当成过楚家的姑娘,一直都认为我是个累赘罢了!所以我才做什么都是错,就算我之前日日前来祖母面前请安,得来的也只是训斥!
楚娇呢?楚娇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赢得了所有!你们现在这样贬低我,不过是因为你们从心底里就相信了楚娇的话,认定了我是故意耍手段!”
瞿流商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发疯”的楚南霜,错愕地合不拢嘴,小声朝着洛知许道:“她是疯了吗?”
洛知许抿紧了薄唇,没有理会他,目光从始至终都专注地落在楚娇的身上。
“姐姐,究竟是为什么?我那相信你,那么听你的话,你明明拥有所有人的喜爱,为什么还要污蔑我?
如果你从始至终都讨厌我,为什么还要让我上族谱呢?我真的以为你是真心把我当做是自己妹妹的!
我只是想和娘亲呆在一起,我从来没想过抢走你的任何东西,你只要开口,我甚至都可以在娘身边做个婢子也行的!
我这种低微如尘埃的人,何必姐姐如此大费周章呢?”
楚南霜双眸垂泪,一声声地质问,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冤屈都诉尽。
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倾尽一切到后面转瞬的示弱、无辜质问,楚南霜可谓将这出戏演的格外精彩纷陈。
只这短短几句话,就让两人瞬间地位颠倒,仿佛这一切都成了楚娇故意设计,甚至就连楚娇原本的好心都被附上恶意的揣测。
可以说,只要这个家中但凡有一个不是那么信任或是了解楚娇的为人,都会被楚南霜的这副模样迷惑,会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去怀疑。
而这一切从周围那些暗地里投过来的异样视线都可以看出来。
楚娇从所未有地冷下了脸色,凤眸平静幽深如寒潭,居高临下地瞅着泪眼婆娑的楚南霜。
一人气场凌厉,一人楚楚可怜,看起来到更像是楚娇咄咄逼人了!
“啪——”
任谁也没有想到,率先动手的竟然是梅绫,是楚南霜的亲生母亲。
这一巴掌似是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梅绫瘫软在楚文明的怀里,若不是有楚文明支撑,怕是早就力竭瘫倒在地了。
净白的小脸上浮现出鲜红的掌印,血丝顺着嘴角留下。楚南霜抚着脸,慢慢地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梅绫,讥诮道:“自从来了这里,我真的怀疑你还是不是那个和我相依为命,会在我挨打时拼命保护我的娘亲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你动手打我了,打够了吗?没打够要不要冲着这边再来一巴掌?”
说着,更是侧过脸,露出了光洁的另一边脸。
梅绫气得身子不停颤抖,“你、你怎么会……”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梅绫已经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直接昏厥了过去。
“阿绫!阿绫!夫人!”
楚娇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猜到估计是府医取药材回来了,便冲着楚文明道:“爹,你先把绫姨抱到旁边的耳房,让大夫瞧瞧吧,这里还有祖母她们呢!”
楚文明点点头,一把横抱起梅绫,在与楚南霜擦肩而过时,顿住了脚步,神情复杂,满眼失望,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声气便抱着梅绫离开了。
楚南霜攥紧了手,楚文明是自己唯一的指望,但现在连这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似乎没了再诡辩的力气。
直到面前多了一双缀着珍珠的绣鞋,顺着裙摆抬眸望去,就对上楚娇沉静的目光。
楚南霜嘲讽地扯了扯唇角,“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吧?反正你们已经认定了我的罪不是吗?”
楚娇定定地打量了她半晌,似乎是在思考,怎么能有人在做完坏事之后还如此自然地将自己摆放在受害者的地位呢?
“楚南霜,你知道是从哪一句话你就已经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吗?”
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追忆和慌张,面上却不显,只摆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姿态。
楚娇似乎也没想得到她的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从一开始,我只是请洛公子复述了一遍下午的情景。从始至终无论是我还是洛公子都从未说过一句那些人是你挑拨,甚至连祖母也只是斥责了一句‘混账’。
然后呢?是你自己自乱阵脚,为自己辩解还不够,还意图祸水东引,企图让大家怀疑我和洛公子私相授受。此为你的一错!”
楚南霜默不作声,只是懊恼地咬紧了唇瓣,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一错再错了!
“刚才你说我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有所有人的喜爱,你觉得这一切是因为我身上的楚家血脉?
我不否认祖母她们喜欢我有这一点原因在内,但是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罢了。
你只看见了我现在的光鲜亮丽,你可曾见过我们之前的努力?”
随着楚娇的话,所有人都沉寂下来。
“我幼时丧母,娘的身影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模糊。爹爹将我交给祖母抚养,之后我就很少再见到他。长公主是我母亲的手帕交,那时怜我丧母,时常接我去宫中小住。”
楚娇似乎知道楚南霜在想什么,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你或许认为那是莫大的荣幸,但是那是皇宫,是天下规矩最森严的地方,你觉得一个臣子的女儿在那里生活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吗?
进宫前,要学无数的规矩,不能有丝毫的差错,进宫后,遇见贵人叩拜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还有那些天生贵胄,就算被欺负了,也只能自己忍着!那时,我似乎才五岁不到吧!”
老夫人别过了脸,不忍在晚辈面前失礼,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个被迫快速长大懂事的小团子。
“知道长公主为什么搬离皇宫吗?因为那年寒冬腊月我被人推进了湖中,被救上来的时候昏迷不醒了三日,当时甚至御医都觉得我可能活不过来了。
可是最后我还是醒了,但是即使如此,推我的人最后也只是被轻飘飘地禁足了一个月。此后长公主才搬到了京郊别宫,也正是因此,姨母才对我这么好,不仅是因为母亲,更是因为她觉得亏欠我。”
而更多没说的是,当时祖母她们和长公主本来想拼尽所有为楚娇讨个公道,是被楚娇自己给拦下来的。
就算去追究,皇上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做什么,最后也只会得来不痛不痒的道歉和弥补。反而还会让皇上厌烦,与其如此,不如卖个人情换来皇上的亏欠。
楚家这么多年屹立不倒除了根基稳固,未尝不是有这份原因在内。
“七岁因为字写不好,日日挑灯练字。八岁因为学不会弹琴,被打了无数手板。九岁因为贪玩没有完成课业,被罚抄经书一百遍。十岁我开始随着祖母和大伯母学习掌家、管理铺子。”
楚云添和楚云泽两兄弟深有感触地点头,别看他们此时自由潇洒,但是当初也是被无数板子打出来的。
楚家从来不只是荣耀!
“出生在楚家,身上不只有光环加身,更有无数的责任。你说像祖母请安被训斥,不是因为祖母对你有成见,
而是因为你扪心自问,那时你的心思都花在这种讨好谄媚上,真的和李嬷嬷认真学过规矩吗?妄想不劳而获此为你二错!”
楚娇垂眸,只看到楚南霜头顶的发髻,瞧不见她的神色,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下去,不过就算她仍旧困囿于自己那点小心思,楚娇也并不在乎。
她现在说出这些,不是为了规劝楚南霜真心认错,只是为了让其他人不被楚南霜之前的话带偏。
毕竟齐家之祸起于倪墙,她可不想因为府中的什么人而致使楚家被人陷害。
在听到一半时,瞿流商就敛起了脸上的调笑,用力地捏紧了扇骨,他从不知道自己那个千娇百宠的小表妹幼时竟然过得是这样的生活!
楚娇的那些话是在告诫楚南霜,但何尝又不是一记警钟敲在他的心上呢?
毕竟他也是那些只看见楚家光芒的人,他是真的以为表妹在楚家生活地很好,却从没想过若是真的娇宠着长大,怎么可能养成如此沉稳懂事的性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