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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她与自己,殊途同归
    李容山的身体微微后倾,有一些放松的姿态。

    他笑了笑,只是低声道:“我以为已经很少有人会认识云摩先生。”

    “即便看见这幅画也不会想到他。”

    “修仙寻道只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

    “不过是一种身在堂筵,又想要坐穷泉壑的自我安慰罢了。”

    沈微慈看向李容山:“我看画缸里画了好几幅云摩先生的隐居图,也没有落款,二殿下认识作画的人么?”

    李容山姿态闲适的让旁边的丫头过来倒茶,他端起茶盏,一股银花香冲入鼻端,他透过烟白的雾气看向对面的女子,清濯秀丽,眉目如画,宁静安然。

    茶香有与沈微慈身上一样的香气,他记得他的随从向他说过,沈微慈要喝银花茶,他让人去备了。

    雾气熏染下,对面的女子隐隐约约有一些不真实,飘渺袅娜,好似下一阵就会散会。

    他眯着眼饮了一口茶,眼角的余光处,却一直落在沈微慈捏着秀帕的手指上。

    白玉湛然,他脑中浮现出许多形容女子美好的词语。

    但他从前一直对女子都会隔着远远的距离,甚至于不愿看见女子。

    因为他总会想起他那个宫女母亲,总会忍不住想要去想她的样子。

    他看见贵女会想起他母亲的卑微,看见宫女和奴婢,却会有一种耻辱。

    当身边有其他人时,又像是给他一种公开的凌辱。

    让他强装镇定的不在意,却又好似自己被血淋淋的剖开展示在众人面前。

    他厌恶身份卑微的女子,也厌恶身份高贵的女子。

    因为在他心里,女子如水,如雾,如花,但他却从来也不想去触碰。

    但沈微慈给他些许不一样的感觉。

    他在她面前没有想起过他的母亲。

    他觉得沈微慈身上有一种安静和他很像。

    像是映照在她眼里的人,都是一样的。

    她有对他掩饰不住的厌恶,那种厌恶不是轻视,李容山明白那是什么,她厌恶自己也寻常。

    那天在太极殿前见她,她围了一圈雪狐狸毛,发丝在雪里扬起,眼神清澈。

    李容山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第一次想在一个女子面前多呆一些时候。

    他甚至觉得沈微慈有一点点懂他。

    茶盏放下去时,李容山摇头,声音很慢:“我不认识他,但我听说过画画的人。”

    看了眼沈微慈好奇看来的眼神,他道:“画画的人不过是酒楼里一个打杂小工罢了。”

    “他的父亲是酒楼掌柜,母亲却是个疯子。”

    “他从小长在酒楼里,没有人管他,同寻常杂工没什么区别。”

    “他没学过画,他对画也不感兴趣。”

    “他只是没人理会他,只能乱画消遣罢了。”

    说着李容山看了一眼沈微慈旁边小案上的画卷:“也没有人在意他画了什么。”

    “一个杂工而已。”

    “他后来死了,一卷草席扔去了乱葬岗,他父亲也没去过。”

    “我偶然见着这几幅画,就留下了。”

    李容山的声音很慢,声音里不带情绪,但沈微慈却听出了另外一种情绪。

    她重新将画拿在手里展开,又看了一遍低声道:“这张画形神兼备,没有一般功底画不出来的。”

    说着沈微慈又用手指轻轻抹在画中青色前拿在眼前看,又道:“寻常杂工不可能有石青这样的画料的,在富贵人家里石青和孔雀石也不能这样用。”

    “这张画里用了很多石青和石绿,他应该过的并没有那么差。”

    “至少他父亲在用度上没有亏欠过他。”

    “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是一个杂工。”

    最后沈微慈将画放在膝盖上,轻声道:“我在想,或许这个杂工离开酒楼,拜名师学画,将来会不会是显有名声的大儒?”

    “会不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他留在酒楼,我觉得很可惜。”

    她低头,手指落在画上,声音微微惋惜:“我老师曾告诉我,山水之色有明晦,四时之景有春晃秋净。”

    “这幅画参透了山水,可画画人好似没有心神闲意定。”

    “不敢以慢心忽之者,心境不平,钻进了死局。”

    李容山沉默一下却笑了笑:“宋夫人可惜他什么?他的命也不值钱。”

    “他不过就只是个杂工。”

    沈微慈微皱眉看向李容山:“我老师还告诉我,人之学画,无异于学书,不局于一家,兼收并览。”

    “画画人有天赋,杂工不是他的归宿。”

    “死也不是天命,但人不能改变出身,可换一条路走,就不能有另外一种命运?”

    “出身不好,不被重视又如何?”

    “在我眼里,人都是一样的,出身显赫并不是他高贵。”

    “我从来也不信命,我的出身也并没有比他好,我生在裕阳,从裕阳到京城,也见惯了冷眼。”

    “我不想信命,要是我挣脱不开结局,只能是死局的话,我才宁愿死。”

    李容山一顿,微微抬起眼皮对上沈微慈的眼眸。

    她烟水明眸中总是带着婉约与宁静,还有眼底深处的一丝坚韧。

    翠色叠嶂,有瑰丽的起伏,让人很容易沉沦其中。

    这是第一个女子在他面前说命运是能争的。

    她说出身并不重要。

    无数人曾对他说过要信命,不该自己争的东西便不能去争。

    唯独没有人对他说过,出身并不重要。

    哪怕是他身边的幕僚,知己,也劝过他不能肖想他得不到的东西。

    是的,要是他的两个皇弟不死,他永远也得不到。

    永远也轮不到他。

    他的确是肖想不到的。

    就连他的枕边人也曾说,让他讨好父皇,将来次给他一个稍好一些的封地。

    李容山垂下眼帘,手指落在扳指上不停转动。

    这是他心绪不宁常用的动作。

    他在心里想,或许从某些地方来说,沈微慈与自己是一类人。

    当他不能掌控时局的时候,他也不会任人摆布。

    他也宁愿去死。

    沈微慈不似寻常女子。

    她出身裕阳,但书画棋艺不输于京城任何一个女子。

    她还有女子最在意的,无法企及的容貌。

    她只是出身并不高贵罢了。

    她与自己,殊途同归。

    都想打破出身。

    让人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