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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买凶
    声音渐近,赵国砚强忍着骚臭味儿,急忙俯下身子,隐在貂笼附近。

    却见沈少爷行至不远处,低声说了几句,将身边的丫鬟支开,随后便立马贼似的跑过来,抻着脖子,东张西望。

    “别找了,在这呢!”

    赵国砚现身出来。

    沈志晔松了口气,下意识回头张望两眼,这才凑过来问:“喂,你们刚才闹啥呢?”

    “没什么,有点小摩擦,算是一场误会。”

    赵国砚摆了摆手,不愿多作解释,可沈志晔却不肯罢休,连忙追问道:

    “是不是要开干了?海潮山那个大老赶,动不动就蹬鼻子上脸,早就应该教训教训他了。”

    “沈少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国砚皱了皱眉,越想越不对劲,接着便问:“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唯恐天下不乱呐?”

    沈志晔讪讪道:“哼,这天下早就乱了,沈家店也不多什么,乱就乱吧!”

    “要乱,你们自己乱去!”赵国砚说,“少爷,我得提醒你一句,我东家这趟过来,不是为了找事,而是为了了事,懂么?”

    “懂!”

    “那就别再扯闲白了,挑重点说,劫货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况?”

    闻言,沈志晔忽然有点迟疑,想了想,竟道:“我要是说了,你们能答应我个条件么?”

    “条件?”

    赵国砚掏了掏耳朵,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便愈发不解地指责道:“铲了胡匪,江家得了面子,沈家出了恶气,两全其美,各取所需,你还提什么条件?”

    “诶,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现在可担着风险呐!”

    说着,沈志晔莫名有些胆颤,当即便又忍不住频频朝身后看去。

    赵国砚见他这副模样,干脆开门见山地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胡匪的眼线?”

    沈志晔不肯直面回答,仍旧纠缠似地追问道:“你先说,能不能答应我的条件?”

    赵国砚怔怔地看着他,呆了片刻,忽地哑然失笑,笑得沈志晔茫然无措,神情渐渐有些不快。

    “不是,我这说正经的,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沈少爷,来,你先过来!”

    赵国砚把他搂在身边,抬手指向前院那座高耸的碉楼,寻到了一扇窗户,却说:“你知道我那东家是干啥的么?”

    沈志晔当然对江家有所耳闻,并且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但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起此事。

    赵国砚接着说:“沈少爷,我东家昨晚看出来你有口难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愿意体谅你的难处,所以才派我过来跟你好好商量,可你现在竟然跟我谈条件……你是觉得自己的嘴够硬,江家想问的,问不出来?”

    沈志晔不是棒槌。

    他只是缺少跟帮会打交道的经验,一经提点,稍加琢磨,自己便觉出了其中的不妥之处,当下便立刻改换了口吻。

    “那……我要是说出来,能不能请江老板帮我个忙?”

    一字之差,千里之别。

    条件是买卖,帮忙是人情。

    虽说殊途同归,本质上并无差别,可听起来却着实顺耳了许多。

    “嗯,这还像句人话!”

    “那就是可以了?”沈志晔喜形于色。

    不想,赵国砚摇了摇头,却道:“不行,我没法替东家做主,你可以先把那天的经过告诉我,至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回头我再替你转达,现在只能这样,你接不接受?”

    “这……”

    “少爷,你说你是冒着风险来的,那你也不希望我把咱俩见面这事儿,给抖落出去吧?”

    沈志晔顿时惊慌失措。

    归根结底,他还是嫩了点。

    赵国砚三言两语间,陈明利害,主动权便随之落在了江家手中。

    “那我还是先说了吧!”沈志晔又朝前院瞄了一眼,随即指了指貂笼说,“你在这蹲着,我告诉你那天的情况!”

    “什么,我还得蹲着?”

    赵国砚低下头,恰好跟一只紫貂四目相对。

    紫貂歪了下脑袋,忽然转过身,“嗖”地一下溜走了,没跑出多远,又停下来回身张望,黑豆似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有这个必要么?”赵国砚问。

    “当然有必要!”沈志晔立马争辩,“这事儿说来话长,万一半道被人撞见了,怎么办?”

    赵国砚无可奈何,只好捏着鼻子,在貂笼和后墙的间隙里蹲了下来。

    沈志晔则是装模作样,一边俯身查看貂笼里的情形,一边小声念叨着当日遭遇胡匪的经过。

    …………

    原来,沈家店位于老爷岭山区,地方偏远,消息闭塞,凡是关于时局的消息,只有去趟附近的县城,才能有所耳闻。

    绥芬河山林游击队造反叛乱这件事,沈志晔起初根本就不知道,倘若知道,自然不会偏偏挑这种时候押运送货。

    当天,沈志晔在联庄会武装队的护送下,正朝着距离沈家店最近的火车站行进。

    直至离火车站不足二里地的时候,才听见过往的行人说,前面正闹兵灾,劝他们赶紧调头回去。

    彼时彼刻,沿东西走向的铁路干线却已经被叛军占领,正在四处搜掠粮草补给。

    然而,沈家几辆车马,满载粮食皮货,又连续赶了两天路程,早已疲惫不堪,这时节调头要跑,谈何容易?

    果不其然,众人没走出多远,就被一支上百人的马队当场截停。

    叛军首领是个大高个儿,下马便道:“‘讨奉军’奉命征调粮草,马车、东西留下,我不为难你们,赶紧滚蛋!”

    沈志晔虽说不至于视财如命,可几大车的货物,眼瞅着要丢,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当下便也微缩着尝试据理力争。

    “军爷,这些都是陈米,不是啥好东西,您通融通融,再说现在还没到交粮的时候呀!”

    “去你妈的!”叛军首领甩手就是一记耳光,“让你交粮就交粮,穷对付什么?这仗是给你们老百姓打的,弟兄们在前线出生入死,吃你点儿粮食咋了,婆婆妈妈的,再跟老子磨牙,信不信现在就把你毙了!”

    沈家常年在这条线上来往,过去也曾在途中遭遇胡匪,但自从买了江家的保险,路上便没再出过岔子。

    危难关头,沈志晔上前给叛军首领递了支烟,笑呵呵地说:“军爷,有话好商量。我这批货,投了江家的保险,奉天江家,您听说过没?”

    别说,这叛军首领对江家还当真有所耳闻。

    只是一提江连横,局面不仅没有缓和,反而从“公差”变成了“私仇”。

    “他妈的,装什么大尾巴狼,老子抢的就是江家担保的货!”叛军首领抬手招呼道,“弟兄们,卸货!把这小子身上的钱和衣裳也扒下来,让他光腚走回去!”

    这时,马队里又有兵痞上前提议道:“大哥,这小子拿人压咱们,插了得了!”

    “诶~人家可是江老板的主顾,插不得!”

    叛军首领走到沈志晔面前,上下打量几眼,阴阳怪气地说:“有能耐你去找江老板告状,就说是我‘老莽’抢的他的货,有招想去,没招死去,东三省就要变天了,他还在那装什么瘪犊子!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扒了!”

    一声令下,沈志晔顿时凉快了不少。

    沈家虽然有武装队护送,但跟叛军的实力相比,毕竟太过悬殊。

    明知毫无胜算,只好任其宰割。

    很快,“讨奉军”的马队便扬长而去,只留下沈志晔兀自站在风中凌乱……

    …………

    “嘶,那你……最后真就光着腚回来的?”

    听完了劫货案的经过,赵国砚旋即陷入沉思。

    “这是重点么!?”沈志晔气急败坏,“你不要总是关注这些细枝末节,我现在在说胡匪的事儿!”

    “不好意思,单纯有点好奇。”

    赵国砚蹲在貂笼旁,仔细回忆着沈少爷刚才说过的话。

    匪号已经确定——老莽——正是先前在宽城子时,胡匪孙向阳提供的线索。

    令人不解的是,在沈少爷的叙述中,这位“老莽”似乎对江家积怨已久,总算趁着高、卢叛乱的契机,打了江家的脸。

    可是,怨从何来呢?

    赵国砚冥思苦想,却始终不记得江家何时有过这一号仇敌。

    退一步说,倘若两家真不小心结下了梁子,何不伺机潜入奉天寻仇?

    忌惮江家的权势?

    当真忌惮的话,恐怕就没必要留活口了。

    而且,假如是想凭借此事令江家难堪,倒不如去抢劫更贵重的货物,而不是这仨瓜俩枣的几袋粮食。

    无论怎么看,这“老莽”的行径都不像是预谋已久,更像是误打误撞、临时起意的结果。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赵国砚忽然问。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都被羞辱成那样了,你以为我不想说,不想报仇?”沈志晔忿忿不平道,“可是没办法,庄里的人都不同意,怕我说出来惹祸上身,我能怎么办?”

    “不是,你个地主家的大少爷,还管那些佃户怎么想?”

    赵国砚跟江连横一样,早就觉得沈家店有点蹊跷,如今总算有机会当面直问了。

    却见沈志晔凄凄然地摇了摇头,似是无奈,似是自嘲,既有不甘,又有怨恨,一开口,先哼唧了两声。

    “呵呵,老兄你还看不出来么,在这座联庄会里,我哪还算什么少爷呀,我他妈就是个孙子!”

    “看出来了,但又看得不太明白。”

    赵国砚当然早就觉察到了。

    眼前这位沈家二少爷,在家中可谓处处遭人掣肘,不仅是老爷子敲打他,就连身边的丫鬟也在监视他。

    想起方才海潮山对沈老爷的态度,以及沈家女眷的满面愁容,赵国砚不禁怀疑,沈家这对爷俩儿,已经被联庄会的武装队架空了。

    可再仔细琢磨,这其中又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譬如,联庄会的生意,依然是由沈老爷说了算;各家佃户对老爷子还算恭敬;下人仆从也是听任使唤,毫无怨言。

    倘若这一切都是装的,装给谁看?

    有好几次,沈老爷都有机会跟江连横独处,其间也从未说过什么,难道是怕了?

    “嗐,说到底,这事儿都怪我哥!”

    怨恨之余,沈志晔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嘲讽。

    “我早就说过,我哥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纯粹是个书呆子,老爷子还不信,总觉得他能成事儿,这回倒好,养虎为患,瘪茄子了吧!”

    “说什么呢?”赵国砚一头雾水。

    沈志晔解释道:“我哥以前在旅大念书,洋鬼子办的学校。人本来好好的,毕业以后,回家就开始魔怔了,也不知道搁哪整来个新词儿,非得说咱们老沈家有‘原罪’,还说我爹‘吃人’,又不是荒年,吃什么人呐!”

    赵国砚皱起眉头,无法理解这种无端的指责。

    “谁说不是呢?”沈志晔也不理解,“不是我吹,你们可以在十里八乡打听打听,咱老沈家够厚道了,毛子南下的时候,还不是我爹让大伙儿住进碉楼,给了毛子一大笔钱,才没祸害咱们沈家店,我哥倒好,说这还不够。”

    “那还想怎么样?”

    “他说联庄会不该全由老沈家说了算,而是应该由全体佃户说了算,可笑不可笑?喝了几天洋墨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你爹不拦着他?”

    “哼,我爹就是惯着他,没办法,谁让我是二房生的呢!”

    沈志晔怨气更重,接着说:“我就不明白了,咱老沈家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坑蒙拐骗,靠祖上的积攒,换来今天这份家业,方圆十几里,都是咱家的地产,佃户住的也是咱家的房子,碉楼是咱家出钱修的,凭啥让他们跟着掺和?”

    “这么说,现在的情况,是你哥搞出来的?”赵国砚问。

    “对,就赖他,这个瞎眼的二货,把枪库的钥匙给了海潮山,自己跑去东洋,腆脸说什么深造,给家里留下这片烂摊子!”沈志晔有点心虚,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武人干政呀,把咱家搞得鸡犬不宁!”

    赵国砚不太认同。

    目前看来,整个山庄似乎只有二少爷独自一人“鸡犬不宁”。

    紧接着,他忽然想起沈老爷昨晚的只言片语,便问:“但是……你哥能摆平海潮山,对吧?”

    沈志晔一愣,目光显得有些狐疑:“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你哥要是摆不平海潮山,也不会把枪库钥匙交出去了!”赵国砚连忙把话圆回来。

    沈志晔将信将疑,忽地冷哼着嘟囔道:“谁管他呢,反正他现在又不在家,他这人脑子有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都不懂……对了,我想请江老板帮我的忙,就跟这事儿有关。”

    赵国砚眯起眼睛,却问:“沈少爷,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东家替你杀人吧?”

    沈志晔点了点头:“你们开个价吧,多少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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