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李晟褪去了几分青涩,变得越加的威严起来,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前途未明惶惶不可终日不得志的皇长孙,他已经有了一国之君的威严与自信。
“定国侯快快免礼!”李晟连声说道,还叫了他的封号,可见对其他的宠幸,他大笑着勉励了几句,话音一转,就道:“那位屡立奇功的齐公子可还在?”
苏霑和许天行对视了一眼,苏霑上前道:“陛下,您看定国侯刚回京,车马劳顿的,有什么话,不如回宫再说?”
李晟还是很给苏霑面子的,点了点头,“对对对,大将军也一定累了,朕在宫里已经备下了庆功宴!”
“谢陛下!”许天行一丝不苟地跪下谢恩。
英勇善战又识时务的将军,当皇帝的最喜欢了。
一行人进了城,许天行走在前面为李晟开路,听闻许将军还朝,百姓们自发地到街上来迎接。
他们是胜利的一方,所以还没体会过战争的残酷,就已经看到了凯旋而归,他们同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一样骄傲。
立在马背上的挺拔背影,相貌俊美,一身凛然的气势,像是无数少女曾经渴望过的闺中梦里人。
恰巧,如此英雄儿郎还尚未娶亲,有胆大的姑娘高呼着“许郎!”
“许将军!”
不少香囊手帕向许天行扔去,数量太多,根本躲闪不及,许天行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狼狈尴尬。
李晟看到,不由得哈哈大笑:“看来定国侯也有躲不过的暗器啊!”
待到李晟走到面前,百姓们跪下来,高呼万岁,李晟含笑地冲着百姓们挥手致意。
顾晴好姐弟三人跟在后面,他们这还算小虾米,不是重要的人物。
顾晴好和顾靖暄跟随着父母游遍大江南北,可是就没再来过京城,顾晴好倒还好,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已经记得一些事情了,顾靖暄却是不满周岁就被带走了,这还是他十二年来第一次回到京城,到处都透着好奇。
上千名的百姓在道路的两旁,挤满了整个街道上,他们同时高喊着万岁,那种震撼的感觉如果不身临其境很难领会。
那是万众一心的呐喊,是发自内心的爱戴与敬仰,他们崇拜着那个走在前面的男人,把他们的帝王当成了信仰。
顾晴好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许天行。
如果苏云来在这,就会明白,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当年顾君延入城时,也是如此盛况,那个少年英雄,策马缓缓而入,带回了国朝的荣耀。
也有一个人,走在顾晴好的身边,李政的眼神闪过两侧的百姓,目光中闪过一抹狂热,这就是当皇帝的感觉么?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那么他一定势在必得!
回到了宫里,御膳房早就准备了庆功宴,这可是给定国侯庆功的,无人敢怠慢。
庆功宴摆在了大殿之中,经过了十二年的发展肃清,朝中所有的不稳定分子几乎都被李晟扫平,朝内一片祥和,席间也是君臣同乐,和谐至极。
李晟高兴的多喝了几杯,然后突然想到了让他一直很有兴趣的齐公子。
“齐公子何在?”李晟坐在正位上,高声唤道。
此言一出,满堂皆是静了一下,然后都静待着这位齐公子的出现,他们也都在好奇着,李晟显然对这位齐公子很有兴趣,而且又立了大功,重用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他们也很想要见一见这位大名鼎鼎的齐公子。
和众人一样坐在堂下,全天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李政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上了战场,他父皇连问都没问过他,居然对顾晴好这么有兴趣,今天都问了两遍了。
李政抬起头,看到顾晴好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走到大殿的中央,不卑不亢地行礼,“草民齐好,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温润悦耳,相貌清秀,跪在那里,脊梁却挺都笔直,透露出读书人的傲骨,光是第一面,就给人留下了极好的感官,这样的人物,便是出身微寒,也无人敢小觑。
李晟的眼中浮现了两分讶然,更多的却是满意,他也没想到,顾晴好草根出身,居然能如此稳定自若,面圣时也毫无怯意,大大方方地跪在那里,身上无一丝卑微之感。
李晟的语气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两分:“齐公子免礼。”
“谢陛下!”顾晴好拱手行了礼,然后站起身,抬起了头。
李晟看到顾晴好的面容,顿时一怔。
顾晴好神似其母,这种相似,来自于她们身上那种气定神闲的气质,再加上五官难免肖似,所以即使顾晴好现在扮做男子打扮,可依然难以掩盖她和苏云来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年李晟能因为一个宫女,只是因为眼睛长得和苏云来有几分相像,就把人宠成了后宫宠妃,更何况顾晴好跟苏云来不止形似更是神似。
李晟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他看着顾晴好带笑的眸子,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法华寺,当时豆蔻年华的少女立在窗前,也是这样含笑地与他四目相望……
“阿晚……”李晟喃喃地念了一句。
不过李晟只是稍一失神,很快就反应过来,看着顾晴好的目光又柔和了两分:“不错,齐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前途不可限量啊。”
看看,什么叫靠脸吃饭?顾晴好这样的就是了,李晟夸赞她的两个词儿,都是形容的外貌的。
这下子,大殿之中所有人看着顾晴好的眼神都不好了,一国之君说一个人前途不可限量,这意味着什么?
众大臣的脑海里只浮现了一句话,君无戏言。
看来李晟是真的很中意此子,难道从此由苏霑一人独宠的局面要打破了?众人若无其事地目光向苏霑望去,苏霑应该要有危机感了吧?
苏霑的脸色果然有些不好,众大臣心里莫名的有点平衡,这十二年来,李晟是独宠苏霑啊,说好的做皇帝雨露均沾呢?大家同样都是大臣,看看苏霑怎么当官的,再看看他们?简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众大臣们郁闷嫉妒了十二年,总算是等到了陛下移情别恋,虽然又来了一个小妖精迷惑了陛下吧,可是,那也比苏霑强!简直喜大普奔,恨不得奔走相告。
苏霑现在的心情确实很谜,看样子陛下还是没有对阿晚忘情,本来他想着,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而且顾晴好现在还是男子装扮,李晟应该不会看出来,没想到不过一打眼,就让李晟入了心。
这个模样,非但没有忘情,反而更是情根深种的样子。
苏霑心里真的是要愁死他了!
顾晴好憨憨地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样子:“陛下过奖了,其实,其实草民还青涩的很,当不起陛下的错爱。”
这要是换个不招人待见的,那就是不识好歹,陛下给你脸面都不兜着,可是看在李晟的眼里,那就是谦虚!那就是谦逊!那就是这孩子太实在,怎么看怎么好。
“看看,这还是个实诚的,朕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知朕的意思?”李晟含笑着说道。
顾晴好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回陛下的话,若草民真是个聪明的,现在就该管您要官要银子啦!”
“哈哈哈哈!”李晟不由得笑出声来,显然喜不自胜,看着顾晴好的目光越加的亲切了,“你现在不要,日后可莫要后悔啊?”
她后悔,她后悔就是个傻子!
顾晴好刚要开口,李晟便又道:“你年纪尚轻,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如此偷懒可不好,总是该想点正事,报效国家才是正经。”
顾晴好心道,她倒是想,可惜性别不允许啊。
“陛下教训的是。”顾晴好拱手道,顿了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是陛下这里的酒菜太好吃了,草民一时忘形,就忘了正事了!”
李晟笑着摇了摇头,自从看到她的一刻起,他的心情就没坏过,“罢了,今日是庆功宴,快回去吃酒吧。”
“谢陛下!”顾晴好行礼退下。
顾晴好心里暗道,趁着皇上心情好,她得尽快请罪以便脱身,否则这么下去,她就要被拉去做官啦!
等宴会结束,李晟喝多了,被人扶着回到寝宫休息,众大臣各怀心思,也就散了。
李政回到了栖梧宫,他很担心皇后,这次许天行打了胜仗,普天同庆的日子,李晟那么高兴,可是皇后都没出现,可见如今皇后的日子越加的难过了。
相比李晟的意气风发,云娉婷却显得憔悴了许多,眉宇间再没了当年的骄傲,代替的几分轻愁。
云娉婷看到李政非常高兴,自从知道李晟的心里苏云来的身上之后,她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儿子的身上。
“我就知道我儿洪福齐天,定能够全身而退!”云娉婷看到李政非常高兴,顿了顿,她又道:“如此一来,你父皇便是再多的借口,也要立你为储了!”
“殿下,自您走后,娘娘没有一日睡的安稳过,日日夜夜都是惦记着您。”云娉婷身边的大宫女静芬说道。
没错,当初李政上战场,还是云娉婷提议的,即使她再不舍,如果李政想要坐上那个位置,是必须要去战场上走一圈儿的。
如今李政毫发无伤的回来,又是众多皇子中唯一一位有军功的,云娉婷就不信,现在还有什么能阻止他当太子!
李政看着她执拗的眼,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这几年云娉婷越来越偏执,和李晟的关系也越来越冷淡,似乎对李晟死了心,她一门心思的为李政谋划前程。
“只是,那个齐好是怎么回事?本宫听说,你父皇对他似乎很是器重?”云娉婷沉声问道,说着,眼里还闪过了一抹嘲弄。
李政点了点头:“父皇确实很喜欢她,也是她自己有才华!”
云娉婷蹙眉看了李政一眼,语气带了几分谴责:“听起来你对此人还颇为推崇?那你可将他收至麾下?”
李政默然地低下头:“儿臣惭愧,一直想要找机会拉拢,只是此人并非爱慕权势之辈,将功名利禄视作过眼云烟,委实有些棘手!”
“糊涂!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日后又岂能成大事?”云娉婷怒斥了一句,顿了顿,她又道:“本宫听说,此人跟许天行走的很近?”
李政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许天行和他那个老贼一样,都是个阴险狡诈的,这二人凑到一块去,能有你什么好处?既然不能拉拢,也不能让他站到对面的那边,”云娉婷说到这,看了李政一眼,目光隐隐带着压迫:“政儿,你明白么?”
李政怔了怔,不由得说道:“母后,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齐好虽与许天行交好,若是我们能与她打好关系,说不定还能拉到许将军的支持,许将军军功赫赫,父皇又极为倚重他……”
“你怎如此糊涂!”云娉婷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以为许天行是什么人?岂会任由你摆布?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站在你这边的!你立储,此人是最大的障碍,你竟还想要拉拢?算了,此事母后会为你办妥,你不要再管了。”
当初许冠一陷害顾君延的事曝光,最后落得一个被圈禁的下场,也与她脱不开关系,可许天行虽不是许冠一的亲子,可与他父子情深,因此许天行是绝对不会站在李政这一边的。
不过此乃陈年旧事,李政并不知其中内情,云娉婷也不想让他知道。
李政张了张嘴,云娉婷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放缓了声音:“你也累了,先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政叹了一口气,拱手行礼,然后就告辞了。
走出栖梧宫,李政的心情越加的沉重,他并不认可母后做的事情,可是她做这一切却都是为了他,这让他有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
顾晴好跟着许天行出了宫,许天行是有自己的将军府,这次他又被封侯,侯府也是早就准备好的,还是李晟亲自命工部修建的。
“你们先回将军府,我已经派人安排好了。”许天行对着顾晴好说道:“我还有点事,晚一点回去。”
顾晴好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不过他没说,她便也没有多问,便点了点头应下。
熊孩子一脸不高兴:“为什么要住你家?我们又不是没地方住!”
当年顾君延解甲归田之时,顾府还保持着原样,如今依旧有忠仆在打理。
顾晴好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谁是吧?”
顾二少也不是惯受气的,顿时就怒了:“你这是为了他第几次打我了!?你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向外拐!”
一句话,顾晴好刷的一下脸就红了,什么女大不中留!说的好像她跟小宝哥哥一起欺负他似的!脸上火辣辣的,她都没敢去看许天行的脸。
许天行却是含笑地看了熊孩子一样,这孩子,难得说了一句中听的话,不错!
“那个,我们先走了!”顾晴好飞快地说道,然后拉着两人急忙走了。
许天行甚至还能看到她发红的耳朵。
真是可爱。
一直看到他们走远,看不到背影,许天行这才翻身上马,他要去许府,去见许冠一。
许府还是当初李晟赐给许冠一的宅邸,当初许冠一凭借着从龙之功,足智多谋又对李晟忠心耿耿,是李晟面前的第一红人,他的府邸当初也是工部精心打造的。
十多年过去了,依稀可以看出这里当年的风光与繁华,许天行走进府里,他还记得小时候这里的客人络绎不绝,每天都有不少官员来拜访义父,后来许冠一获罪,被圈禁在此,那些人也就都不见了。
就连府里的那些奴仆,许冠一也都做主放了出去,如今只留下了一个老奴和一个厨娘,三个人守着偌大的宅子,既空旷又寂寞。
如今的这里,透露出一股奢华的衰落,隐隐的透着一股苍凉出来。
许天行刚从热闹非凡的庆功宴走出来,看到许府的冷清,心里徒生出一股悲凉。
他轻车熟路地向内院走去,他知道此时此刻,许冠一只会在一个地方。
慕云院是当初许冠一为苏云来准备的院子,他曾经幻想有一天,她可以以女主人的身份住进这里,只是这个梦,他做了一生。
慕云院的牌匾规规矩矩地挂在门上,这是许冠一让人做的,他说,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挂上这个匾额。
那个时候,许冠一立在门前,当时他刚刚被撤职,乃戴罪之身,可是他的嘴角却噙着一抹温润的笑容,从没有那样踏实美好。
其实根本不用李晟下旨圈禁,他早就在此划地未牢,穷尽一生都无法出逃。
许天行走到院子门前,就看到窗户上映出一个消瘦却挺拔的影子,许冠一正在看书。
这是许冠一的习惯,多少年如一日,便是在他位高权重时,每日里忙忙碌碌,他也会在睡前看一会书。
这个人,不管他当初做了多少错事,可他却教给了许天行很多影响他至深的习惯。
许天行走了进去,看着正聚精会神的许冠一,低声说道:“义父,太晚了就别看书了,小心熬坏了眼睛。”
许冠一抬起头,看到他,微微一笑,笑容竟是有几分恬淡。
这十二年来,许冠一老了很多,这种衰老并不是外貌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他的目光慈悲而又沉寂,像是一个垂暮的老者,经历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到最后已是悲喜皆不动声色。
可他明明是跟苏霑和李晟一般大的年纪,可那两人却都是意气风发,甚至是精神抖擞,和他差了不知多少。
“知道了。”许冠一很是顺从地应了一声,看着许天行的目光,带了些许的光彩:“我今日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了,可是大捷?”
许天行点了点头:“苏大人已经签订了和谈条约,”顿了顿,他又道:“听说三国派出的使臣气得不行,看来苏大人果然适合做这种事。”
“阿霑向来如此,从来不会吃亏的,”许冠一笑着打趣了一句:“都说他是神童,年少成年的才子,可比起……比起她来,却差了许多。”
许天行抿了抿唇角,他们都知道他说的‘她’是谁。
“我这次在边关,见到了晴儿。”许天行想了想,低声说道。
许冠一怔了怔,然后沉寂如水的目光里闪过了一抹神采:“当真?”顿了顿,他喃喃道:“十二年了,这孩子,也长大了吧。”
“嗯,很聪明,这次我能打胜仗,多亏了有她出谋划策……”许天行不愿让他一个人枯守在房里,便故意提起苏云来来,让他多几分的趣味。
许天行绘声绘色地说着和顾晴好在徐州城的趣事,许冠一果然很有兴趣,不时地发出感叹:“和她娘一个样儿!”
一直说到了深夜,许天行见他脸上露出倦色,这才提出告辞而去。
许天行向外走,许冠一看着他挺拔健硕的背影,心中一阵感慨,谁能想到当年不过一念之差收养的少年,后来会为他顶起了头上的一片天呢?
“小宝。”许冠一唤道。
许天行狐疑地回过头来,许天行这个名字是李晟亲自赐的,可是他从来没告诉过许冠一,他希望在义父面前,他永远都是小宝。
“如果你没把握拥有她,就别去爱她。”许冠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许天行一怔,然后才明白,这是许冠一对他最真切的警告,这条谏言,是他用一生来验证过的。
他经历过,所以知道得不到有多痛苦。
许天行眼神微变:“那义父,如果我不能不爱她呢?”
许冠一看着他沉默了良久,眼神有些空洞,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如果不能不爱她,那就只去爱她。”过了良久,许天行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许天行心头突然一动,突然很想问问他,他是不是后悔了?
只是看着他如今平静的神色,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早已知道答案。
他从未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