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天行回到将军府,他的将军府也没多少人,也就比许府强一点,这一是因为他尚未娶妻,也没有别的亲人,府内庶务无人打理,他又常年在徐州城驻守,也很少回来,所以府中并无太多的下人,只留了一个管家,还有几个小厮,这对于镇国将军府来说,真的很简陋了。
许天行回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了,只有一个门房在守夜,他打发了门房去休息,自己走进府内。
将军府静悄悄的,只有月光照着他孤寂的身影,也许是刚见过许冠一,看到他形单影只的孤独,突然一股寂寥涌上心头,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人。
许天行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路过正厅,突然看到里面传来灯光,他不禁一愣,抬步地走了进去。
一进大堂内,许天行就看到顾晴好坐在椅子里,支着下颌昏昏欲睡,闭着眼睛,小脑袋一晃一晃的,突然手臂一滑,她的头落空,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什,什么时辰了?我没睡着!”顾晴好飞快地说道。
许天行不由得一笑,这么一笑,立刻融化了他心里的冰冷。
顾晴好看到他,松了一口气,打了个哈气道:“小宝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两人相认之后,顾晴好还是喜欢用儿时的称呼称呼他,这是小姑娘顽皮的狭促心理,想想一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却有一个小宝这样可爱的乳名,巨大的反差感,真的是想一想就觉得让人开心哪。
不过许天行却丝毫不在意,反而很喜欢这个称呼,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他们还是小时候那样。
“怎么不回房里睡?”许天行问道。
顾晴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小宝哥哥,你的聪明才智是不是都用在打仗上啦?我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我当然是在等你啊!”
他当然看得出来,只是……更想听到她亲口说出来罢了。
突然,一道奇怪的声音响起,许天行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顾晴好脸色通红:“我,我饿了,什么庆功宴啊,一点都吃不饱!”
许天行默了默,然后提醒她:“你刚才还跟陛下说,说筵席很好吃来着。”
顾晴好理所当然地说道:“哄陛下开心嘛,拍马屁懂不懂?这种话怎么能相信?再说了,我们去人家家里做客,主人好酒好肉的招待我,我也不能说这菜难吃啊!”
不过宫廷宴席确实不好吃就是了。
许天行拉住她的手向外走。
“去哪里啊?”顾晴好狐疑地问道。
在顾晴好的心里,许天行还只是小宝哥哥,所以一点都没觉得他拉着她的手有什么不对劲儿,反而只关心要去哪里。
“我总不能让你白等我,当然是带你去吃好吃的。”许天行理所当然地说道。
顾晴好一喜,不过还是有些担心:“都这么晚了,就不要再吵醒厨娘了吧?我其实可以忍一忍的。”
“不吵醒她。”许天行拉着她的手走,一点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顾晴好狐疑了,不吵醒厨娘,那吃什么啊?她心里想着这事,更加没注意两人牵着的手。
许天行带着她来到了厨房,然后自顾自地翻翻找找,找了一圈儿都没找到什么东西。
顾晴好一脸羞愧地提醒道:“你要是想找食材的话就别找了,澄儿也在。”
本来苏澄是应该跟着苏霑一起回苏家老宅的,苏霑自从被调回京城之后,就把苏之洵和陈氏一起接到了外面去住,虽然苏老太太还健在,按说不应该分府,可是苏霑如今位高权重,苏家的人也不敢去招惹他。
这次苏霑和谈有功,大出风头,苏家老宅的人又坐不住了,借口苏老太太生病又把苏霑叫回去了,陈氏和苏之洵也都回去了,苏霑想着,还是让儿子跟着顾晴好吧,免得回去苏家那个地方,再出什么幺蛾子。
苏霑这是把苏家老宅当成了龙潭虎穴了。
这些年来,苏老太太的身子是越发的不好了,她一直坚定的认为苏霑不可能笑到最后,她的儿孙一定会比苏之洵强,她这一盼就盼了十多年,眼看自己都要不行了,苏霑还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倒是她的儿子,越发的不得志,就连苏之敏现在在光禄寺谋的官职还是苏霑给办的。
苏老太太大概也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赢不了先室,所以趁着自己还活着,拼命地摆长辈的款儿,苏霑念着她到底照拂她几年,又想着她时日无多,便对她多加忍让。
扯远了。
将军府向来人不多,家里也没准备太多的食物,这次苏澄一来,直接把存粮都吃没了,以至于现在食堂里也就只剩下几袋大米了。
场面一时间非常尴尬。
“其实,我也不是很饿。”顾晴好冷静地说道。
“咕咕,咕咕……”
突然,响起了几声鸡叫声,许天行眼睛一亮,走出去看到外面的鸡笼里养的鸡。
他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半个时辰之后,顾晴好和许天行就坐在后院厨房的院子里,顾晴好手里拿着许天行给她烤的鸡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鸡啊,鸡啊,你也算是好大的造化,能死在我们许大将军的手里,能进了我的肚子里,也是你的福气啊,下辈子就别投生当鸡了,啊!”顾晴好装模作样地说完,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腿,味道好吃的让她眯起了眼睛。
许天行坐在一边,面前架着一个火堆,火光映红了她的脸,显得格外的光彩照人。
许天行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然后拿起酒壶,狠狠地喝了一口酒。
顾晴好没察觉到他眼光异样,看到他喝酒,伸手就要:“给我来一口!”
许天行默默地把酒壶递了过去,顾晴好接过来,直接喝了一口,然后擦了擦嘴,赞道:“好酒!”
她的动作豪迈爽快,许天行看着却颇有些碍眼,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一用力她的身子向前一倾,就跌入了他的腿上,她一惊,睁着愕然的眼神看着他。
他低下头,对上她懵懂的眼神,低沉的声音响起:“我的酒就算了,以后你可不许随便跟别人讨酒喝。”
顾晴好愣了一下,她也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大概是因为她是女子,和一大群大老爷们在一起,总是带着几分心虚,就担心自己会被人认出来,所以经常故作一些粗鲁的动作来显示自己的‘男子气概’,喝酒就是在军营里学会的。
可是,许天行的这话,却让她有些迷茫。
“听到了么?”久久未得到她的回答,他又低声问了一遍。
顾晴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她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面前的这个人,不止是她儿时的小宝哥哥,更是一位驰骋沙场的男人,因为小时候小宝哥哥离她这么近的时候,她的心不会跳的这么快。
她顺从本能地轻轻地点了点头,以便逃脱让自己逃脱让她心乱如麻的境况。
许天行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看着她坐了回去。
小姑娘食不知味地啃着鸡腿,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喝那口酒,酒劲儿上来了,让她的脸颊泛红发热,甚至有些口干舌燥,她不由得又喝了一口酒。
许天行看了一眼醉倒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姑娘,伸出手,轻轻地蹭了蹭她粉嫩的脸颊,然后低声说道:“应该禁止你在别人面前喝酒的。”
他轻声说道。
许天行在火堆里又添了一把柴,让火烧的更旺一些,好让小姑娘不那么冷。
等火堆烧完,许天行抱起小姑娘向她的卧室走去。
顾晴好睡的迷迷糊糊,被抱起的时候清醒了一点,许天行低声说道:“没事,你继续睡。”
她含糊地了一句,旋即靠在他的胸膛上又沉沉的睡去。
许天行把顾晴好送到房间里,她是真的累坏了,这一路奔波赶路,又在宫里闹了一整晚,如今睡得沉沉的。
许天行的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脸颊上,喃喃地说道:“已经来不及了。”
他已经来不及选择了,已经来不及去判断是不是能拥有她,他已经心动了。
第二天,许天行是被吵醒的。
即使他向来浅眠,这是没法子的事,多年征战养成的习惯,可是今天这声音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
许天行蹙起眉头,顺着声音向外走去,一路来到了门前,就见管家许福和门卫二人拼命地拦截着一大群人。
外面足足有十多号的人,手里都拿着礼物。
“我们要见齐公子!我是崔尚书家的!”
“我是赵大人家的!我也是来见齐公子的!”
“你又不是齐公子的人,凭什么拦着我们见他?莫不是仗着将军府位高权重便如此欺辱齐公子?快请齐公子出来,我们钱府定会将公子奉为上宾!”还有一人,干脆直接就要把人带走了。
越听越不像话,许天行沉声开口:“怎么回事?”
许福一听许天行的声音,急忙让门卫拦着人,自己去跟许天行禀报。
“回禀将军,这些人都是来拜访齐公子的。”许福低声说道,“不止这些,里面已经来了一批人了,也都是来见齐公子的。”
许天行一脸不耐:“我这将军府何时成了茶楼了?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许福差点哭了:“将军,那些可不是阿猫阿狗啊!都是京城里有名的勋贵,奴才想着,若是把人拒之门外,实在是有些不妥,这才把人给请进去的。”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外面热闹的场景:“这些,才是阿猫阿狗……”
没名没姓的,都拦在这里了,有实力的才能进去喝茶。
“他们来找齐公子干嘛?”许天行不悦地问道。
许福犹豫了一下,被许天行瞪了一眼,立刻说道:“都是来给齐公子说亲的!”顿了顿,他又道:“将军,您是不知道,这一大早,天没亮的时候就有媒婆上门了,都是来给齐公子说亲的,都让奴才给打发了,然后,这些人就来了。”
许天行脸色顿时一沉:“胡闹!”
许天行也知道是为什么,小姑娘在大殿之上,得了李晟的赏识,甚至还金口玉言地说出了她前途无量的话,如今小姑娘成了香饽饽,全京城的人都想要来分一口。
而且小姑娘长得又好,前途无量,似乎还父母双亡,这么好的乘龙快婿,京城里的如今当然坐不住了,听说她还没娶亲,一个一个的就都动了心思。
许天行眉头拧的可以夹死苍蝇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都是些什么人家?”
“吏部尚书的孙女儿、大理寺寺卿的女儿,对了对了,还有首辅也派人上门了,不过虽然配的是一个庶出的孙女儿,那也是齐公子高攀了的。”许福如实地说道。
许天行气得!还真的不是一般的阿猫阿狗,连老狐狸都动了心思。
许天行转身就往里走,许福看着他的背影,一脸狐疑,刚刚将军那个表情好像是生气了?奇怪了,为什么生气?
哦,一定是因为这些人都只想着给齐公子提亲,而没有跟将军提亲,所以将军不高兴了!
一定是这么回事!
嘿嘿,没想到将军看上去沉默寡言,却也很闷骚嘛。
许天行一路怒气冲冲,只想把那些肖想小姑娘的人给扔出去,刚行至到正堂,就听到了小姑娘的声音。
“诸位,在下才疏学浅,却得诸位主人如此厚爱,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感激不尽,然在下如今身无长物,又寸功未立,实在无心儿女之事,各位还是请回,替在下向诸位的主人告罪一声,就说在下承蒙各位大人错爱,心中惶恐至极,也荣幸之极,便是不能缔结两姓之好,在下也会铭记这份善意。”顾晴好说完,当真冲着众人作了一揖,而且是一躬到底,态度诚恳。
众人一看到这个情况,如此谦逊知礼的好女婿,真的是不多见了啊!众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扑了上去。
“齐公子不要客气,可以先齐家然后再治国平天下嘛!”
“就是就是,我家姑娘温柔体贴,又知书达理,与公子再相配没有了,当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对佳偶,也是一段佳话!”
“啊呸!你一边去!我家小姐不止温柔体贴,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齐公子才能琴瑟和鸣!”
“臭不要脸!齐公子……”
“齐公子……”
顾晴好从小跟着父母走遍大江南北,长大之后又上战场溜达了一圈儿,也可以说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只是看到这一幕,还是不由得目瞪口呆。
如今,如今京城里的姑娘已经这么恨嫁了么?
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顾晴好抬起头,就看到许天行的脸,许天行拉着她就向外走。
顾晴好跌跌撞撞的跟在身后,回过头看了一眼屋子里吵得不可开交的人,居然都没人发现她走了。
她不禁抿唇偷笑了一声。
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惹怒了大将军。
许天行低下头怒视了她一眼:“你还笑!”
顾晴好忍住笑意,“我这么受青睐,当然很高兴啊。”顿了顿,她抬起头,一脸骄傲地说道:“唉,真是可惜,这么多的名门闺秀,我竟然都要辜负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许天行倏地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道:“这么说,你还挺可惜的?”
顾晴好眨了眨眼,上过战场的人对危险都有一种本能的预知,所以她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有也不能承认!她又不傻。
许天行轻哼了一声,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叫喊声,是那些人反应过来追出来了。
顾晴好大惊失色,拉着许天行就往大门跑,被许天行拉住了。
“别去了,门外全是人。”
“为什么?!”顾晴好惊恐地说道。
“当然是因为青睐你的人太多啊!”许天行嘲弄地说道。
“那我们怎么办?”
许天行想了想,抱住了她的腰,然后道:“抱紧我。”
心里还是恼的,小姑娘也未免太没心没肺了,可是到底不想让她落入那群人的手里。
顾晴好闻言急忙抱住了他,许天行足下一点,抱着她轻松地跃到了屋檐上。
顾晴好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简直太厉害了!”
许天行微微勾了勾唇角,然后带着她直接‘飞’出了将军府。
两人跑到大街上,顾晴好还有些心有余悸,不停地回头去看:“他们不会追来吧?”
“那可不一定,毕竟齐公子你如此受人青睐!”许天行挑眉说道。
顾晴好顿了顿,忍不住拍了拍额头,求饶道:“商量一下,将军,你就绕了小的吧,别再提那两个字了行么?”
许天行轻哼了一声,想了想,他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肯定没人找得到你。”
顾晴好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许天行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有些低落,不过她现在也只能跟着他走了。
许天行带着顾晴好来到了许府。
顾晴好狐疑地看了一眼许天行,一脸怀疑:“难道,这里是你的外室?”
许天行气得!脸色都黑了。
“什么外室?我又哪里来的内室?”许天行反问道,然后抓住她的手臂就往里走。
一进门就碰到了管家许正,他是许冠一被撤职之后,唯一愿意留下来的仆从了。
“少爷,您来了!”许正高兴地说道,旋即看向了顾晴好,笑着道:“还带朋友来,老爷看到了一定很高兴。”
许天行的脸色微缓,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个是正叔。”
顾晴好伸出手抱拳行礼,豪迈道:“正叔好!”
“可不敢当,不敢当!”许正急忙说道,“小少爷快里面请。”
顾晴好此时就知道了,小的时候她也是见过许冠一的,那是许天行的义父,不过那个时候她年纪太小,已经记不清楚许冠一的长相了,而且后来发生的事,她也不太知道。
不过看到府中衰败的情况,顾晴好心中便有些了然,大概是许冠一做了什么事惹怒了皇上,所以才落得如今的下场,她便贴心的没有问出口。
许天行带着顾晴好来到了慕云院,看到匾额,许天行微微有些不自在,不过顾晴好似乎并没有在意。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匾额能跟自己母亲有关系啊!
许天行松了一口气,便领着人走了进去。
许冠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许天行又来了,不禁有些无奈:“我说,大将军这么清闲?怎么日日都来我这跑……”
许冠一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许天行身后的少年身上。
灵动的少年正一脸好奇,又带了两分讨好地看着他,那双和苏云来一模一样的眸子里满是温和的笑意。
许冠一突然有些恍惚,好像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把他藏在心底的人送到了他的面前。
“义父,这位是……”
“晴儿。”许冠一涩然地说道,旋即微笑:“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居然长这么大了,像,真是像你娘。”
顾晴好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许伯伯,您怎么猜出来是我?我这一路女扮男装,谁都没发现我是女儿身,您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顿了顿,她有些沮丧地说道:“我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呢。”
许冠一望着她的目光温柔而亲切,便是声音都温和了几分:“你伪装的很好,只是你小时候我见过你,所以才会认出来啊。”
她和他放在心里的人长得那么像,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许冠一向来都是个温柔和煦的人,可是在看着顾晴好的时候,那份温柔更是发挥到极致,连眼神都是发着光的。
便是再大度憨厚的养子也忍不住醋了,大家都不是亲生的,凭什么对待她就不一样!
“嗯,义父,要不你们聊吧,我先走了。”许天行木着脸说道。
许冠一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指着他道:“看你小宝哥哥,这么大人了,还会小心眼呢。”
顾晴好咯咯地笑了起来,冲着他狭促地眨眨眼。
许冠一看着笑不可支的小姑娘,气得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