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头发披散老道士犹如雕像一样,数年不变。而他身下那方地面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席守贞猜测着,是已经被老道士的双腿跪出了个印子而完全塌陷下去了吗?还是依旧如初呢?而老道士的腿是否已经和地面连成一体了?这是席守贞心里的一个谜。他也一直不敢去求证。
白鲸儿赤裸着身子,扛着刚提上来的海鱼,就来到了此处。他将那条大鱼随意地扔在地上,大鱼一下落地,发出了如擂鼓般的声音,然后他双手叉着腰开始休息,脸上没有想象中的红润,吐气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起来。
席守贞看着地上翻白眼的鱼儿正是他最喜欢吃的一类,他眉开眼笑,用木棍点了点这鱼身上最鲜美的一块,紧接着升起火来。
道士素来注重修道心而不忌口舌。白鲸儿在上山之前就曾问过席道士,山上能否饮酒吃肉?席道士当时一心只想着收下这弟子,便回答道,道无禁止即无不可。意思是大道不禁止的便没有什么不能做的。言下之意是酒肉随意。谁知道,白鲸儿上了这山之后才发现,这哪来的万丈高山呀,千丈都没有,只有一片汪洋不可见边际。酒肉随意,却无处可得。好在白鲸儿也不计较,只是一个劲下海与大鱼嬉戏争食。
情急之下更是打杀了几条凶狠大鱼,惹来一阵血腥杀戮。席道士倒也不担心白鲸儿是否会受伤。在他看来,这般得天独厚的道体怎会如此轻易崩殁了呢?那席守贞为了和白鲸儿一道进餐,也吃上了鱼肉,为的自然不是口腹的享受,而是能有更多的时间多了解一下这个徒儿,以及将自己颇为得意的功法传授给他。成果嘛,可谓是斐然哪,老道是探究赤子之心的进程未过半,反倒自己喜欢上了吃鱼,还别说这鱼的味道,还真不错。
席道士虽然爱上了吃鱼,可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己动手去杀鱼。而此时白鲸儿十分干净利落的剖腹去胆,就这个手法,席道士虽然见不得如何血腥的场面,可以有些看得入迷。
若是白鲸儿远在南岭的父亲看到自己的儿子亲手杀鱼,恐怕会气得直跺脚,更可能会提刀来见老道士。这个儿子可是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里怕融了的心肝宝贝啊。平日在家里别说杀鱼,就连自己拿筷子吃饭都不曾有。唐家家主唐明皇当初可是有意给席守贞老道士数万两白银,意图自然是让这老道士好生照顾她的儿子,功法如何自不必说,只要那最好的,他唐家的上好功法就不在少数。衣食住行什么的自然也不用交代,希望老道士尽其所能给最好的。老道士深知无功不受禄,只能硬着头皮拒绝,说这修道不修身外物,黄白之多难消受的道理。唐明皇贵为唐家家主,却未见到如此坦诚的道士,加上老道士恰当地显露出的一手手段,终于获得了唐家上下所有人的认可。
虽然白鲸儿没有过上唐明皇想象中的美好生活,可是,白鲸儿贵在赤子之心。唐明皇能看到此时白鲸儿的双眼炯炯有神之模样,恐怕只会由衷高兴,这分明已是心智开窍的征兆。白鲸儿心智开窍,才是唐明皇的最大期望。
白鲸儿将鱼破开,再将其熟络地套在一根粗壮光滑的树枝上面,然后将鱼架在一个支架上,这烤鱼的道具可以说得上十分简单,可设计却颇为巧妙。这正是出自席守贞老道士的手,白鲸儿起先对这便宜师父谈不上多尊敬,自然更谈不上多么佩服。哪怕席道士将得意的功法系数传给他,他也没表现出多大的情绪波动,只是似听非听,似懂非懂地修炼着。可独独在烤鱼这一事上,白鲸儿的心思活络,眼睛发亮,那日老道士搬出这套工具,白鲸儿居然破天荒地一连称赞了师傅三句:“师傅真不错,师父好厉害,师傅太聪明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席守贞老道士只是红着老脸,想学江湖人士摆出一副宗师风范的模样,枯瘦的双手却不知何处安放,最后只得草草地将两只手插进袖子里,将头微微扬起,受了这弟子的崇拜目光,骄傲说道:“师父会做的还有很多呢。”
席守贞似乎发现了这徒弟的突破口之后,难为他半生修道之潜心,到此刻却钻研起了木匠的活计,而这小木棚便是他休闲之余替那老道士搭起来的。至于那些木椅,木桌,木柜,木床应有尽有,设计也算得上巧妙,可就是如此,席守贞一番苦心的发明,却再也入不得白鲸儿的法眼。这可有些愁坏了席道士。
看着白鲸儿在火旁的忙碌,席道士搬了一张木椅坐下,他望着坐在地上的徒儿念叨道:“别老坐在地上,小心地气倾斜,白白坏了道体。”
往常白鲸儿没有多把这名义上的师傅说出的话听进耳朵里,年纪轻轻,少不更事他心里知晓老道士关心自己,可是言语不善于表达,只是每次都尽量打上最大的鱼上来孝敬了道士,所以这一年多来,恐怕这海里面的鱼有这般大的也不多了。这次白鲸儿却是极为反常,他非常听话的将屁股从地上的石块上挪起,站起身来的他显得有些高大。
老道士变戏法似的从长椅子上摸出一个小木凳,用力极为巧妙,一下子就将它飘到了白鲸儿的脚下,木凳落地,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白鲸儿定睛一看,这木凳的形状酷似一条白鲸鱼,两只鱼鳍与尾巴着地,刚好构成了三个稳定的支撑点,白鲸鱼背部扁平,线条平滑,刚好够一个人端坐。白鲸儿笑着说道:“这小白鲸刚刚好呀,我这个白鲸儿都很喜欢呢。”
白鲸儿一把用脚将木凳拖过来,放在身后,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这板凳材质不凡,坐上去可是极为舒服的。白鲸儿用手摩挲着那对鱼鳍和尾巴,片刻之后便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表示非常喜欢。
那席老道士神情满足,悠悠说道:“那师傅下次给你做个更大的。”
白鲸儿听了之后脸色一喜,说道:“更大的,它能有多大?和小白一样大吗,小白可是很大很大的喔。”
齐道士可是知晓这徒弟口中的小白是什么东西,就是那条在海中的横行无忌的霸王白鲸,他更加知晓白鲸儿的心性如何,白鲸儿极为较真,且不喜欢别人骗他。老道士有些尴尬地说道:“小白那么大,它在海里面可是威风的很咧,再做个小白,我怕,真的小白会有些不高兴,对吧?”
“小白不高兴?恩,那样我也不能打他了,万一他不跟我玩怎么办,那样也没人陪我一起闹了,这样不好。不好。”白鲸儿皱了皱眉,然后摇摇头道。
“对啊,要不就做一个和师傅这把椅子一样大的?”席老道士拍了拍他自己躺着的木椅说道。白鲸儿瞧了师傅一眼,也看到了那张并不讨他喜欢的老脸,他又望了望师傅身下的那把椅子,说道:“这也太小了,我还不如不要。”
席老道士循循善诱道:“这还小呀,白鲸儿个头才······刚刚好呀。”差点触犯了白鲸儿的禁忌的老道士赶紧改口道,白鲸儿可是最忌讳别人说他个头不大。当师傅做到这个份上也是有些憋屈。
白鲸儿听后,见状说道:“那就不要了。还不如小白来的好玩。”
席道士有些无语,真要做成那条十数丈大小的白鲸一样,他不得累死。那其中又要砍下多少木头,花费多少功夫呢,再加上白鲸儿不好糊弄,所以必须设计巧妙,偷不得半点懒,而这项工程,非数年不能完成。白鲸儿最为较真,不像寻常年纪的小孩一样可以糊弄,明明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有些分外记事,也显得格外记仇。
白鲸儿一手摇着烤火的木杆,一手托着腮帮子,也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白鲸儿说道:“我要回去一趟。”
席老道士一惊,他闭着眼重复睁开,看到白鲸儿认真的眼神,想着这小子不会真的因为这白鲸的事儿而生气了吧。他赶忙问道:“回去?回哪儿去?”
“回我自己的家里去啊,上次你不是在那里接的我吗?”白鲸儿的表情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
席老道士仔细看后,不由得一笑,说话还是一样,他接着问道:“为什么要回去呢?是你爹爹来信了吗?”
“爹爹?哼,他只会写信让我安心修道,让我学艺有成再回去,怎么会主动叫我回去呢,哼,我看的都快忘了我了。”白鲸儿嘟嘟嘴说道。
这还是小孩子脾气呀,席老道士赶忙安慰道:“那不会的,你家里人可是十分关心你的,对吧,你想想,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我好好照顾你。”
“你是在生师父的气?”老道士试探问道。
“没有,怎么会呢。”白鲸儿说道。
“那你是什么原因想回去,跟师傅好好说说。”席老道士道士压根没往其他方面多想,依旧问道。
白婧儿说话直白,语不惊人死不休,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我已经学有成了啊,我当然可以回去了,当初不是说好了的嘛。”
席老道士惊得直坐起,惊讶问道:“你,你这么快就练成了?”言语之中满是不敢相信呐。白鲸儿那修行的法诀是席老道士之所创,花了他将近四十年的时光,而这白鲸儿不过十数个月,每天捕鱼耍鲸,就能学成?席老道士转念一想,安慰自己道,谁让这小子是天生的道体,可这算是这样,这速度还是让他惊讶不已。看来,他起先的估计,可能还是低估了这徒弟。
“对啊,那有什么难的。我看了一眼差不多就会了。就在前几天,我还和小白去了海底一趟呢。”白鲸儿不以为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