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器楼主姜赭又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不同的是,往常都是别人与他斟茶倒水,这一次,他竟然是服侍起了名士纳兰明弈。
或许是久未亲自动手的缘故,那茶水有几滴洒在桌子之上,好在他发现纳兰先生对此视而不见,姜赭赶紧用袖子抹了去,桌上不见丝毫水渍。
“楼主,你这身衣服可是值不少钱的,现在用来擦桌子,你也不心痛吗?”纳兰明弈冷冷说道。
“能与天下名士纳兰先生共饮,别说擦桌子,擦凳子都是值得的。”姜赭笑呵呵道,斟了一满杯茶水,就递给了纳兰明弈。
“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错。”纳兰明弈笑了笑,接过茶水。
可是,茶水过满,纳兰明弈感觉有些烫手。
姜赭拍了拍脑袋,说道:“先生,我这杯子洗得干净吧。”说完,他便不动声色地将那杯子给抢了过去,倒在茶具里。
“这还好,我以为我和楼主大人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呢?”
姜赭手头一颤,脸上不动声色,洒在手上的那茶水可是十分烫手的。
倒茶须倒七分满,留得三分是人情。这话,姜赭可是记得清楚的,是纳兰先生说过的。
这一次,姜赭又递上了一杯茶,不多不少,刚刚好七分满。
纳兰先生也不接过了,而是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查看亭子处那痴儿的动向。
东方依旧跪坐在原地,神情悲痛。
“先生,你倒是喝茶呀。我好不容易为你沏了一壶茶。”
“不用了,没什么喝茶的心情了。”
“是为了邦儿吗?”
纳兰明弈眼神一冷,姜赭赶紧低着头喝茶,不再言语。
“这小子,白天自称什么浣花弟子,还败给了一招拔剑之下,真是极为丢人。”
“其实那人还算有些实力,不然,先生也不会引发剑鸣的。”
“我半年前,有意让他学枯剑,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没有激起他的战斗意念。”
“这小子天性如此,就好像我家那小崽子一样。”
纳兰哼哼一笑,说道;“一个东方哪里比得上大名鼎鼎的图邦公子呢?图邦公子只需要报上大名,敌人就会望风而逃呢。毕竟,普天之下,点器楼姜楼主独此一个爱子,谁人给不给他面子呢?”
“先生,你这话可是言不由衷了,起码现在,你就不给我面子。”姜赭嘿嘿一笑说道。
“姜赭,你呀你,我真不知道说你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呢?”纳兰被逗笑了。
“不管是怎么样,我都离不开先生的辅佐。”
“早在出来之前,你将图邦公子托付于我,我虽未能尽到教导之职责,可是,数月相处下来,对公子习性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姜赭,静听先生教诲。”
“哪有什么教诲?纳兰也只有一句话送给楼主,势利不可尽数亮于人前,愚钝亦须包裹在皮囊之下。这番话,就让我们的图邦公子好生领悟去吧。”
姜赭摇了摇头,说道:“这话好生深奥,我怕那小子不会明白。”
“看来,普天之下,并没有第二个点器楼主姜赭。”纳兰明弈感叹道。
“是图邦少了纳兰先生的耳提面命。”
纳兰明弈摇了摇头。
“只要先生愿意,我让图邦拜在先生名下,作为假子,披麻戴孝,待若生父。”
此话从点器楼主嘴里讲出,该当是如何的诚恳,可是纳兰明弈听后还是摇了摇头。
“姜赭,你说东方有生之年,能再见我一面吗?”
姜赭看着淡然的名士纳兰明弈,说道:“若是他所拿,乃是真正的浣花溪剑,可能有机会。可是他手里拿的并不是当初先生所用的那柄剑。”
纳兰明弈又咳嗽了起来,笑着说道:“他手中那柄百折钢,并不比我的浣花溪剑差多少。这柄剑早就和他心意相通,白天东方之所以败得那么干脆,只是因为他战意全无,杀意更是从未拥有过,所以,那柄百折钢至今日为止,从未锋芒毕露过。”
“百折钢?这就是先生后来自己亲手打造的剑。”
“所以,楼主,若是有一日,我见不到了那番景象,你可要替我见上一见。”纳兰明弈笑着说道,不似在托孤。
“先生,东方此生只有您一位师父,弟子此去,望师父珍重。”
窗外终于传来了东方的声音,姜赭来到窗前,看到东方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扣地有声,让姜赭都眉毛一皱,这也太用力了吧。
东方拿起手中之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先生,东方真的走了。”
“我又不是聋子。”
纳兰又坐回桌子旁,自己拿起茶具,自己倒了一杯。因为方才那一杯早就已经凉了。
人未走,茶已凉。
“我本意让东方辅佐图邦那小子,现在看来,这个计划也是没戏了。纳兰先生,你可得赔我一个这样的人物。”
“东方是我捡来的,怎么说起来,倒像是你的私生子一样?”纳兰明弈说道。
这该死的咳嗽,竟然又发作了。纳兰明弈早就戒掉了美酒,可惜,仍不见丝毫好转。
姜赭看着眼前的纳兰明弈,沉默不言。
当初点器楼三大人物闻名江湖。
其中之一,就是这位纳兰先生的才气,名气。浣花洗剑之雅号的纳兰明弈。浣花词,洗名剑,气象万千独取一物。不以物喜,不以己悦,独此浣花最伤人。
而此时,儒士装扮的纳兰先生哪里还有当年的才情,他干脆躺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柄未曾打开的折扇。
“怎么了?姜楼主,又伤感起来了?”纳兰明弈咳嗽刚好,却不忘打趣姜赭。
“明弈,我想问,图邦到底能不能······”
“别明弈明弈的叫,我又不是你的相好,更不是你的妻妾,莫非你是忘了当初我是如何将你打成猪头的么?”纳兰先生说完这话,又是咳嗽了两声。
“先生当时好手段,姜赭可是记在心里。可若不是如此,姜赭哪里会得到先生辅佐呢,点器楼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实力呢?”
“楼主倒是好记性,我却是记不住了。”
“那请问先生,图邦到底能不能继承点器楼,不费我们一生之心血?”
纳兰明弈说话向来直接,这一次竟然是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
“他好高鹜远,好大喜功,喜听奉承之话,若是能好生管教,应该可以。但是,性格不及你十之三四宽厚。”
“如此,我当请谁管教呢?”
纳兰明弈一笑,心想着这姜赭真的是人老忘事,早年和他谈论继承之事,不说其他,若是性格不及他一半之宽厚,就当失去了资格。要怪也怪姜赭太过宠溺妻子,这么多年来只要了一个儿子。这样的后果,就是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这事我是不知道了,您慢慢想。”纳兰明弈淡淡说道。
点器楼乃是姜赭一人之点器楼,至于心血之言,纳兰明弈有自知之明。他如今已无多大用处,所以对于诸多事务,也看得颇淡。
姜赭又犯起了难。
“还是把他扔进江湖里吧。”纳兰明弈说着。
“他武功低微,嘴巴又一直容易得罪人,这么放他进去,我怕他会不习惯,我还是给他配几个护卫吧。”
纳兰明弈听言,眼神越来越冷。
姜赭一看形势不妙,停住了话语。
“姜赭,你当初游历江湖,可曾有护卫?你是在挑选继承人,还是送儿子去享福?若是给他护卫,不需要三月,他也得死在江湖之中。”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的忠告,你以后若是还敢来问我,你就把我送回点器楼吧,好让我死在那阴沉的地窖里,也省得你来恶心我。”
纳兰先生一生气,后果很严重,前番送走了弟子东方,这一次,点器楼主姜赭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一生心血,不过是一个笑话。
名士纳兰明弈打开了折扇,望着那上面的美貌女子,竟是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