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看着这一番的父慈子孝的感人情景,觉得可笑,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再看那方才逞凶扬威的青金子,他身材魁梧却不修长,中等身材,一头偏淡蓝色的长发,约莫三十左右,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青铜色皮肤更若磐石,整个圆字大脸,阔口宽鼻,典型的糙汉一个。
不知何时,宝罗王领着数位长老护法也来到了大殿之上,只见他微微一拜,道:“宝罗拜见山主。”
“吾等拜见山主。”
“诸位长老,无须多礼。快快免礼。”荡歌山山主一挥手,极为得意。
有些眼见得长老注意到青金子的到来,也是打起了招呼。只不过这青金子面若冰霜,有些冷淡,并未回应。
“山主,你可无恙吧?”有位灰衣长老好心上前问候道。
山主未曾说话,怎料青金子却抢先说起话来,“无恙?你看这样子算是无恙吗?真不知道你们这些长老护法都是干什么吃的?平日养你们在山中,你们却只知享乐。常言道居安思危,可你们倒好,居安而置荡歌山不顾。今日你们既然在山中,为何仍是护驾不利,更使得我们的山主受了伤?”
“青金子护法,非是我等护驾不利······”
有黄衣长老好生解释,却被青金子喝住。只听青金子声音响亮:“住嘴,败阵之人焉有脸面说话?我要是你,我就自此出山,自行了断。不,那样还是太便宜你们了,按理来说,你们就该按教规处置。”
此话一说出口,已有数人变了脸色。星邪教的教规是何等残忍,他们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而青金子什么脾气,不少长老更是清楚,他向来说到做到。
“诶,青金子,不得无礼。这些长老护法皆是我荡歌山的有功之臣,没有他们,我居荡歌山怎么会如此安稳呢?再说,教规只针对叛教之人,不可乱用。”荡歌山山主一脸笑意,无疑给众人打了一阵定心针。
话虽至此,可荡歌山主并未叫青金子赔罪,而这些个长老护法闯荡江湖十数年,哪里会不清楚这两人一唱一和,红脸白脸扮相呢?只是山主受伤,属下确实无言也无脸面去争辩。
这一番算不上争论,注定不可能有结果。而青金子分明占据上风,他极为满意,却不打算就此罢手。只见他眼睛似刀,一一巡过众人,大多数长老尽是低头不敢与之对视,仅一人除外。而青金子也一下子就发现了那个醒目的光头脑袋,不屈不折。
“我看你相貌,想必你就是我荡歌山的宝罗王。既已封王,事发之时,你在山中,为何还让山主负伤?你,可知罪?”
这人好大的官威,一番指责之下,那些长老护法尽是不敢开口,似乎荡歌山他才是当家作主的那一位。圣子未央歌心里想到,不由得多看了那青金子两眼。
宝罗王双手合十,既不认罪,也不狡辩,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一旁的荡歌山山主难得的和稀泥道:“青金子不得无礼。宝罗王护驾有功,为了保护义父,他也受伤不轻。”
“哼,只是这般的修为,称王之人,不过尔尔。”这话说得毫不遮掩,这青金子甩了甩袖子,一脸的不屑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宝罗王,你的身体可好些?前来此处,可有要事?”
“多谢山主关心,经过一番修养,宝罗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
荡歌山主步伐缓慢,走到宝罗王的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恢复了就好。以后,这山中的事物就要多劳烦你了。”
“义父,那人究竟是什么人?现在在何处?青金子要为你报仇雪耻。”青金子却有些不耐烦了,看着宝罗王人畜无害的和善模样,他更是恼怒不已,这一气,他终于是想起了询问闯山之人。
荡歌山山主脸色一僵,身子后倾,有意无意地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吱呀一声轻响,黑色大门被人轻轻推开,数缕阳光携带微尘,纷纷扬扬而至。
圣子未央歌不由得眯了眯眼,再看那门后走来的少年,不过及冠年纪,一身白袍雍容华贵,表情冷漠,面似白玉,头顶一抹红色丝带,分外轻盈。来者正是白丁。
“公子,你可算是出来了。未央歌在此等候多时了。”
白丁心情不错,他脸上的冰霜虽未散去,可未央歌能察觉到那抹春风已经悄悄到来。
“此间事了,我们走吧。”
白衣公子迈步向前,未央歌也不想多停留,拔腿就要跑,不料下一刻却被一只手拦住去路。
这只手苍劲有力,是一只捏锤的手。青金子将锤子捏在手中,呵斥道:“且慢,你们要去哪?”
“我家公子说要走,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成?好狗不挡道,赶紧给我让开。”
“就是你们二人强闯我荡歌山?杀我门人弟子?”
这话虽是明知故问,可保不准这青金子再次发难。未央歌说道:“怎么?你们山主都不敢有意见?莫非你比你们山主武功还高,想领教我们公子的高招不成?”
“武功高不高,总要比过才知道。你们偷袭我们荡歌山山主,我青金子现在就要来讨回公道。”
看着眼前这人是非不分,黑白颠倒,未央歌怒极反笑:“怎么?我家公子还未走出此地,堂堂正正的破阵杀敌现在就变成偷袭了。你们这所谓的荡歌山还要脸吗?是不是再过上几个时辰,你们就要昭告天下,我们趁着你们集体走火入魔而发难,抢走了你们的宝贝?我奉劝你们一句,脸面是自己的。不要给脸不要脸。”
“我也奉劝你们一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留下荡歌山的宝贝,再给我磕三个响头,我放你们离去。”
“这主人都没讲话,这狗倒是先叫了起来。山主,你管不管你家的狗,在这里乱咬人?”
未央歌打嘴仗哪里怕过谁,方才他装死示弱不过是自家公子不在身旁,而今他骂起人来,哪里还会给这什么青金子半分青面。
青金子有些恼怒的眯了眯眼睛,左手虚握成爪,就要来抓未央歌的衣裳。他不是狗,但是他要把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少年揍趴下。
“青金子,住手。”
荡歌山主的话是否有效,未央歌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反应再慢上半拍,他的胸膛就要与那糙汉的手掌来个亲密接触,至于是锤是拍,还是像方才一样像小鸡一样被人拎起,都不是他所愿意的。所以他的手先动了起来。那双稚嫩的手捏成拳头,齐齐挥向了那来袭的鹰爪。
青金子丝毫未动,率先出手的未央歌却是手臂发麻,连带着身子也是猛地退后了两步才稳住。
“就这个实力,还敢口出狂言。我劝你还是好好管教自己的嘴巴,省得哪天真的被人当成狗给宰了。蝼蚁而已。”
荡歌山主笑脸相对,终于是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白公子在上,敢问白公子是否已经取得宝物?”
看着这言语态度皆是恭敬的山主,未央歌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意想提醒自家主人切莫上当,哪曾想沉默寡言的白丁竟然点了点头。
“白公子,请受老夫一拜。”若说前面荡歌山主放下了自己的獠牙,此刻双手横于人头之前,身子弯成一张弓的姿态更是做足了谦卑,似一条忠心的老狗。
“又不是逢年过节,我家公子更不是你家祖宗先人,哪怕你要咒人,也不必行如此大礼。好歹是个教主,虽然年老力衰,我家公子也知尊老爱幼,这等大礼做戏,教主还是省省吧。”
“义父,何至于此?”对于这般行为,未央歌更多的是嘲讽,而青金子更多的是愤怒。在他看来,这二人定然是使了某种邪法。
“住嘴,若是你还念及老夫的丁点恩情,就先听老夫讲话说完。还有,未央歌,你别忘了,你终归是做过我荡歌山的圣子。”
这话说出口,哪怕未央歌再如何刻薄,也只能闭着嘴巴。他还是撇撇嘴,看着青金子的眼神里更是嘲讽。对这类的莽夫,他哪怕打不过,却是绝不会看上眼的。
“白公子,请听老夫一言。不久前与公子的片刻交锋,老朽不仅感受白公子的卓绝实力,更是被公子的雄才伟略所折服。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一见白公子,老朽真的觉得年岁大而志气疏。所以,老朽今日斗胆,请白公子应老夫一件事。”
话说一半,青金子便已经知晓自己义父的心思,赶忙出声阻拦道:“义父,不可。”
“星邪教虽幽居荡歌山数百年,可从未忘先人之遗愿,将肃清江湖为己任,矢志不渝。然星邪教名声过盛,江湖视之如祸患,数百年不息毁我山灭我教之心。其中数代教主虽有心着力改变世人成见,然成效甚微。世人至今,依旧卑我苦我星邪教。所以,哪怕今天我星邪教坐拥高手如云,一旦涉足江湖,都如过街老鼠一般,江湖之人尽敌视之,恨不得个个除魔卫道。而早年,某曾立志,此生定要带星邪教定鼎中州,肃清江湖。”
“邪魔外道亦是道。”
“公子所言甚是。世人一不知我荡歌山之苦心,二则星邪教无惊世之举,更无诺大名声相衬,荡歌山势必师出无名。今日某有幸遇到白公子,知晓世上尚有真英雄,实乃天降英主于我荡歌山。如蒙白公子不弃,某愿退位,请白公子屈尊继承荡歌山之血脉,星邪教之大统,从此改邪归正,某亦愿誓死追随,尽心辅佐公子,完成一统江湖之千秋大业。”
见到教主如此,大殿之上聚集的长老弟子们哪里还不明白教主的话语和用意,也尽数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额头贴在黄土之上,齐齐喊道:“吾等愿誓死追随公子。”
这便是星邪教主的威信,也是荡歌山众人的意愿。可是,除去白丁主仆二人,还有一人未曾跪下。将荡歌山这样交予他人之手,青金子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只是他也没想到身后那帮子长老也变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识时务,所以他脸色酱紫,不甘道:“义父,你怎可如此?”
“住口,你若是还认我这个义父,便给老夫老老实实跪下。”
荡歌山主声嘶力竭,险些吐出血来。此话一出,自诩忠义的青金子哪怕再有不甘,也只得乖乖跪下。
看着眼前黑压压跪着的一片,圣子未央歌怎么都想不到这老匹夫居然会来这么一出。至于这老东西说的世上尚有真英雄,实乃天降英主的说话,他自然是相信的。可这教主又是如何看出来的?莫非自家公子的王霸之气已经修炼到了这个地步?
圣子未央歌将目光在此投向了白丁,这等事情哪怕顽劣如他,也不敢随意开玩笑。而白丁以星邪教教主的身份掌管荡歌山,于江湖改邪归正,又是大事一件。这似乎比他当初所想的状况还要好上十倍,百倍不止。这可是完全的臣服呀。而且,以未央歌的手段,收复这些个二愣子,不是指日可待的事?
事已至此,只需要白丁微微点头,便可万事大吉。可出乎圣子未央歌的意料,白丁微微摇了摇头,慢步走下了石梯。
厅内针落可闻,白丁的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一丝轻响。
当他走过老迈虔诚的教主身旁时,没有停下脚步,山主愕然。
当他走过那群不甘而又胆怯的长老们面前之时,依旧没有停下脚步,长老们脸色通红。
就这样,白丁带着圣子未央歌,一路走到了议事堂大门口,眼看就要扬尘而去。
“且慢,白公子,您真的不再考虑了吗?只要您点一下头,这星邪教举教上下谨听您一人号令呀。从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若您不答应,老朽今日就此撞死在这石柱之上。”那星邪教教主涕泪纵横,言语情真意切,连一旁的圣子未央歌都有些动容。看来这老东西真的是认定公子了。
谁知道,白丁头也不回,可下一刻,谁都能听出他话语中的一抹不屑。
“这样的事,真的很没意思。”
圣子不由得笑了笑,这样的事,真的很没意思。这样的星邪教,自家公子对此自然是不值一提,不屑一顾的。
言罢,圣子便追着白丁一骑绝尘而离去,只留下了愕然又不知所措的众人。
荡歌山主哪里经受得住如此打击?只见他往后倒退两步,一手抚着胸膛:“天要亡我星邪教,天亡我星邪教乎?”最后,一口鲜血逆流至喉咙,喷在空中,他本人也是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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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庸铮身强不算体壮,可通过劫后余生,他保住了性命,也打算更加珍惜自己的命。这本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徐庸铮却高兴不起来。自己是醒来了,可程果果又倒下了。这不是个好兆头。所以,连带着徐庸铮的心情也开始有些低迷了。寒仙子又一次当起了大夫,不过这一次却是为程果果把着脉,片刻过后,她的神情有些凝重。
“寒仙子,这个孩子,她怎么样了?”
“她的脉象有些怪异。”
“怎么怪异了?”
寒仙子用手探了探程果果的后背,果不其然,寒如冰玉。“她的体质一直如此吗?冷若寒玉,虚汗直冒,这可不是小毛病。”
徐庸铮哪里知道程果果的体质如何,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可有什么要紧处吗?”
“要紧处?她此刻气若游丝,又有旧疾复发,病入膏肓,怕是性命已在旦夕之间。若是再晚上个一天,只怕该你哭她了。你可知道她原来都吃的一些什么药?”徐庸铮摇了摇头,寒仙子没来由的生起气来,“就这样?你这个剑客,还敢带着这个小孩子游历江湖,风里来,雨里去?你就不怕她家里人找你报复吗?”
这话可着实冤枉了徐庸铮,他本意也不想带上这个小糊涂虫,可怎奈被这个小家伙给黏上了,再也没能甩下手来。
“看来你真不是她的家人。那她为什么要那么关心你呢?还为你哭得死去活来的?”
看了一眼眼前的篝火,徐庸铮又沉默了片刻,他想起自己昏睡中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小孩子的哭声,如此说来,应该是程果果了。想到寒仙子之前说的情景,这小孩子呼唤自己的名字,他心头慕然涌出一股暖流。
“寒仙子,请你务必要救她。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寒仙子闻言一怔,她还是不习惯徐庸铮如此对她讲话。先前死战已经是对她托孤一次,这一次不惜代价,又是为了这个小女孩吗?那这个小女孩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寒仙子更加想不明白了。徐庸铮这个剑客,她越是看不清楚了。
“我的医术低微,只能尽力为之。”
几根枯枝添入篝火之中,没有火星四溅。潮湿的空气随着微风不断涌入,徐庸铮将怀里的程果果抱得更紧了。徐庸铮不是大夫,更不会对症下药,所以只能束手无策。程果果年纪不过六岁,虽有时候表现得人小鬼大,待自己颇为亲近。可如今,连她也病入膏肓,莫非自己真的是不祥之人?难道自己注定是那天煞孤星之命格?徐庸铮摇了摇头,企图将这股沮丧的情绪斥之脑外。
“既然此刻,你已经安然无恙,那这些银子我也尽数还你。将她送去藏兵殿一事,还是你自己来吧。”
“还请寒仙子救下这孩子,徐庸铮定当感激不尽。”
“如果是我师父在此,应该可以救下他。只是我师父此时正在荡歌山中。”寒仙子向徐庸铮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更想看看徐庸铮的反应。
徐庸铮闻言一怔,去荡歌山吗?他才死里逃生,那白衣的白丁指不定正在荡歌山中,此时若去,两人再度碰面。难不成徐庸铮要再死一次不成?还是这一次,他打算就此臣服了。
这可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呀。徐庸铮沉默许久之后,终于是鼓足了勇气,握着枯枝的手捏得更紧了,那枯枝都被折成了两截。
“我愿随姑娘上山。”
“其实,我知晓有一条小路上山,可直通山腰,那里鲜有人知。是我山间采药时发现的。”
“马车可否直上?”
寒仙子更加验证了自己的观点,徐庸铮惧怕那白衣公子,居然到了这般地步。
“路途虽短,道路险阻崎岖,狭隘处仅可一人通过,马车怕是不可通过。”
“山中可有凶险?”徐庸铮又问道。
这话却是问得寒仙子莫名其妙,“是有些豺狼虎豹,不过我碰得少一点。若是多加注意动静,应当可以避过。”
诡在徐庸铮的识海里暗暗偷笑,徐庸铮如此问题说辞,怕是在这个女娃娃眼中,成了胆小怕死的表现。马车直上,意味着徐庸铮不敢露面,而可有凶险之问,说明徐庸铮还是惧怕碰到那白衣公子。
果不其然,寒仙子下一句话就将她的猜测表现无疑。“你若是不便,可穿上黑袍,带上帽檐遮掩。”
只是,这帽檐能遮住容貌,还能挡住那白衣公子的感应吗?
“既然如此,我们何时出发?”
“本来是越快越好,可如今夜已经深了,你也有些劳累,不妨明日清晨我们再出发吧。”
徐庸铮摇头苦笑道:“我不要紧的。按照姑娘说的,越快越好,救人如救火,迟则病情有变。”
“那你的意思是?”
只见徐庸铮将手中枯枝尽数扔到篝火中,火焰照在他那张有些憔悴的脸上,眼睛里满是坚决,“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你不是······”
经过诡的一番指点,徐庸铮哪里不明白寒仙子的忧虑。“姑娘误会了,徐庸铮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询问马车一途,实则是怕果果经不住舟车劳顿,至于山中凶险,徐庸铮大病初愈,恐怕不能再度拔剑对敌。若是惹得姑娘跋涉险境,徐庸铮不愿也不想。”
“只是而今救人要紧,还是请姑娘带路吧。”意已决,只见徐庸铮拱了拱手,一脚拨弄过剑匣,就负于后背。只是,这个动作在某人眼中,说不出的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