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之下,孤男寡女结伴而行赶路,放在评书里的剧情,这可是私奔的套路。这可少不得一番海誓山盟以及诸多勇气随行。甚至之前还得发生点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才算应景。一旦父母追来,痴男怨女说不定就双双跳崖,化作苦命鸳鸯。
只不过徐庸铮与寒仙子不是评书里的人物,赶的也不是情意绵绵的私奔之路,而是一条斜山小路。山间风景甚好,半轮弯月皎洁,偶尔还有几声鸟鸣。可惜二人一路上没有多少言语可聊,说来巧妙,二人相识,满打满算不过三天而已,却已经有了生死相依,过命的交情。寒仙子怎么都忘了徐庸铮临终托孤的那份决绝与大义凛然。
半夜赶路本就辛苦,也不知过了多久,寒仙子只觉两条大腿微酸,小腿之间也是微微发麻,似提不起劲来。于是她便提议休息片刻之后再度出发,徐庸铮知晓舟车劳顿之苦,让一个弱女子陪自己走夜路实在已经有些过意不去,若是再强人所难,那简直是禽兽不如呀。所以徐庸铮极为干脆也答应了下来,闭上眼睛休息片刻,权当养神。于是二人随意在一块巨石之上,停下了脚步。
“那日比试之后,我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小丫头依旧固执地守了你一夜,也哭了你一宿。我看你们虽非亲人,感情却是比亲人还亲呢。”寒仙子也没有选择坐在路边石头之上,而是半弯着腰,用手轻轻敲打着小腿。
徐庸铮单手拔开水囊,轻轻灌了一口。这个时节,冷水入喉可是沁人心脾。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嗯了一声表示默认,可是看着程果果此刻依旧冒着冷汗的睡脸,他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
寒仙子见到徐庸铮焦急的模样,也没有再多做休息,真的只有片刻功夫之后,两人再度赶起路来,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等到远处的天边渐渐露出了一抹鱼肚白。寒仙子却是倏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紧跟在后的徐庸铮低着头,发现寒仙子有些不对劲之后,也是赶忙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天尚微凉,可寒仙子额头间冒出了豆点大小的汗珠,似雨后春笋般纷纷涌了出来。“不对,这不对。”
看着寒仙子紧张的神情,徐庸铮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寒仙子,到底是什么不对?”
“徐公子且看前方。”
徐庸铮循着寒仙子的玉指所指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块石壁,旁边隐约可见是几步石梯。
“不过是一块石壁,几步石梯罢了。寒仙子为何如此诧异?”
“一个月之前我曾来此采药,分明记得之前这里并无石壁,更无石梯,只是一处平坦的沙地。只是如今不知是何缘故,变了模样?”
山风轻轻吹动,石壁之上的片片沙尘倏动,几缕阳光穿过浮尘,洒在石梯之上,徐庸铮再度确定石壁和石梯都是真的,这可不是做梦,而寒仙子自然没必要撒谎,她既然选择带着徐庸铮上山,就不至于故意走错路。这事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短短一天相处下来,徐庸铮观她言行,更不似那般江湖作假作伪的女子。既然如此,换言之,这石壁和石梯是突然出现的。
端的是一件怪事。好在徐庸铮也不打算纠结,直截了当问道:“那此处到你的住处还有多久?”
“原本不过四五里地。现在这石梯在此,我倒是摸不准了。”
四五里地,应该算是很近了,二人已经走了许久,最后这段路,按理来说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可到了。若是现在原路返回,就算徐庸铮答应,虚弱的程果果却不答应。不知是不是错觉,徐庸铮只觉怀里程果果的身子有些轻了,似乎要飘走了一般。目前也别无他选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登梯吧。”
寒仙子皱了皱眉,拦着徐庸铮说道:“且慢,徐公子可曾看到石壁之上的字?”
徐庸铮抬头望去,方才不曾注意的石壁之上果真有数十个字。字迹算不上苍劲,或许是年岁久远的缘故,只是隐约可见字形。
徐庸铮循字一一慢声念道:“······某为荡歌,开此石壁,凿此石梯······不为天工,乃为人之。其上九十余步,弯折曲绕,九转八回······愈行愈真,愈度愈险······”他的声音不算好听,可是抑扬顿挫十足,显得有些意犹未尽。只是石壁之上有些字经不住时间的侵蚀,导致徐庸铮通篇读下来,竟是只有四句话。至于什么愈行愈真,愈度愈险,他又哪里知道其中含义呢。
“看来,这条石梯之路注定有些不好走呀。”
闻听徐庸铮的感慨,寒仙子转过头来,欲言又止,眼神里带着几许愧疚以及一两分伤感,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徐公子,何止是不好走。这条路无异于一条绝路。”
徐庸铮只是猜想此路不好走,可哪里想到寒仙子会将其形容成一条绝路,不过静心一想,怕是又要涉及荡歌山的秘密,他本意不想多问。可如今人命关天,非是一人逞英雄的时候。若是知晓这石梯的秘密,过这绝路或许也会多几分希望。
只见徐徐庸铮拱手问道:“为何称之为绝路呢?莫非是这石梯有何古怪?还请寒仙子不吝赐教。”
“徐公子可知,这些字往常都是不显现的。”
“那为何现在显现出来了?莫非是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
寒仙子摇了摇头,双手合拢并于腰间,说道:“莫说是一场大雨,哪怕是一场洪水,它若是不显现,还是不会出现。只怕是荡歌山有了变故,山中有人启动了护山的阵法。所以这里的沙地才会变成了石梯与石壁,而这石梯也就变成了一座阵。徐公子,我实力低微,怕是无法随公子破阵了。”
“这个阵法,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曾无意间听得自己师父讲起过,这石梯又叫登堂梯。石梯演变的阵法也被山里人称作登堂阵。”
“那破这登堂阵需要什么实力?”
“我也不知,只是听山中的护法长老说起过,意境大成者轻而易举。至于石梯之内的情况如何,妾身就不从得知了。”
本意想着避过那白衣公子,不曾想这半路生出变故,反而弄巧成拙。这怎么不令寒仙子心生愧疚呢?此处上山,别无二径,若是他们此刻下山而去,再择大路上山,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是程果果的病情危急,多耽搁一刻,这个小丫头便多一份危险,这是寒仙子不愿看到的,也是徐庸铮不愿。此事关乎生死,寒仙子只能无声地等着徐庸铮的决定。
也不去问寒仙子是否有人破过这阵法,更没有去想自己此时的伤势是否会再一次受到到影响,只不过数息时间,徐庸铮长吸了一口气,下一刻,他身子微微前倾低下了头颅,拱手道:“既然如此,徐庸铮愿意破阵,还请寒仙子随我一同前往。”
寒仙子没来由的心头一轻,不知是庆幸于程果果的性命得救,还是庆幸于徐庸铮的决定,看着徐庸铮如此阵仗,她抿了抿嘴唇,笑着道:“徐公子高义,妾身就舍命陪君子了。”
“姑娘说笑了,徐庸铮定舍命保姑娘周全。”
也不再多话,寒仙子小心翼翼从徐庸铮怀里接过虚弱的程果果,细心地用手绢擦了擦程果果脸上的汗水。徐庸铮看在眼里,微微点了点头。
剑匣名为璇玑,徐庸铮至今不知璇玑为何意,可是除去那柄不知所踪的银丝软剑,里面三柄剑已经断了两柄,金戈剑破损最为严重,整个铭纹剑身断做了数截,逆流剑在徐庸铮有意无意的保护之下,也是被一指两断。换而言之,徐庸铮手中仅有一柄剑可用。就是那柄材质似金非金,似石非石,似木非木的玄意剑,也是徐庸铮从师父处所继承的玄意剑。徐庸铮再一次抽出了那柄厚重无锋的玄意剑,还是一如既往地寂静,没有一丝颤动或情绪传来。如此,徐庸铮有些躁动的心反而冷静了三两分。
“老伙计,今日又要拜托你了。”
“寒仙子,请你务必跟紧在下。”
寒仙子还有几句话未说出口,见到徐庸铮拾级而上,也顾不上收起手绢,赶忙抱着程果果,随行入阵。
未入这登堂阵之前,分明是目光所限,一览而无遗,眼前的景色也分明。而等到徐庸铮的双脚稳稳地落在第一步石梯之上,他只觉得一片白色的迷雾扑面而来,下一步石梯也都不见,顺带着露水的微风轻轻吹拂,湿润了他的脸颊。徐庸铮心中虽然做好准备,可还是心头一震。看来,真如寒仙子所言,此石梯乃阵法无疑。只是这阵法威力如何,且看他如何应对了。
徐庸铮的右脚轻轻迈出,又轻轻落下,根据他的推断,这一脚落地,毫无疑问的应该是落在第二步石梯正中间。虽然他的眼睛看不见前方,可是他的感知何其敏锐,他分明觉得脸颊更加湿润了,白雾也更加浓郁了,下一刻,他的左脚还未迈出,身子仅仅是微微前倾,左手指尖便猛然感到一阵刺痛,如被针扎过一般。
有人偷袭?这个念头方一涌现,很快就被徐庸铮给否定了,此处就他们三人在此,断断没有第四个人。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左手的食指指尖传来的痛苦是如此真切,徐庸铮将手抬近一看,发现食指指尖之上赫然已有一个小伤口,鲜血如露珠般凝结,已有米粒大小。徐庸铮随意用袖子将鲜血擦拭,才发现那个伤口若黄蜂尾针般,几乎不可察。他自然是不信有人会以如此诡异的角度向他发了一枚暗器。再说,这枚暗器现在又在哪呢?
“这伤口到底是从何而来?我明明记得左手食指未曾有伤?莫非是阵法的威力?”徐庸铮微皱着眉,满是不解。
“嘶嘶”“嘶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似蛇吐信之声,寒仙子竖起耳朵,环顾四周,神情紧张,抱着程果果的手更加紧了。
“徐公子,你的脚,小心······”
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徐庸铮的耳朵也是一动,赶忙收回落在第二步石梯之上的右脚。可是,如此依旧是迟了,他的右脚脚踝之处只觉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勒紧,低头看去,发现随之而来的便是脚踝处流出的鲜血打湿了靴子。值得庆幸的是这道伤口不算严重。
“徐公子,切不可鲁莽行事,这阵法威力不同小可。”
这尚未登上第二步石梯,徐庸铮已然受了伤,虽然两处的伤口都是小伤,可如此无形无影,天知道下一步会不会有一根丝线会不会勒紧徐庸铮的咽喉?而照这样走下去,那石壁之上所记载的石梯足足有九十余步,徐庸铮最后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呢?
没有说话,徐庸铮手指轻轻摩挲着玄意剑的剑颚,接着巨剑一挥,便是两道白色的剑气,气势如虹,向前扫荡而去。
剑气是白色,而不是那令人心颤的黑色。而更让徐庸铮觉得诧异的是,那向前发出本该落在石梯之上的剑气竟是朝着徐庸铮的上前方射去。
山间有微风,如今这两道剑气如两股疾风,竟是直接吹散了徐庸铮身前八九道石梯之上的迷雾。
石梯终于显现出它本来的模样,参差不齐若犬牙交错,宽窄不一,形状各异。而那八九步石梯的尽头便是一处悬崖,想必这就是先前石壁之上所说的弯折曲绕,九转八回。
徐庸铮这一次拾级而上,身子稳稳落在第二步阶梯之上,中途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的身上既没有任何伤口,除去风声,更没有任何异样的声音响起。
有戏!
“请姑娘随我登梯。”说话间,徐庸铮毫不犹豫地借着方才剑气之威,身子微微前倾,速度却不快,一连登上了第六步阶梯。
不是徐庸铮不愿意快速前行,实则是考虑到身后的寒仙子抱着程果果前行有诸多不方便,他瞻前还得顾后,保证自己能够留有余力,应对这登堂阵的突发之变。
“姑娘,还能跟上吗?”
寒仙子稍有不适,却没有选择开口说话,而是笑着点点头。
第六步石梯之后仍有三步石梯,白雾尚未弥漫,只是徐庸铮敢不敢再度尝试不挥剑而登梯呢?答案是肯定的。白雾之中才会有变故,既然眼前一片清净,那他何须再怕?经过一番思索判断之后,徐庸铮面带喜色,领着寒仙子稳稳地落在第九步石梯之上。
这一次,两道同样的白色剑气激射而出,依旧是气势如虹,依旧是白雾被吹散。石梯左右伴有巨石,八道石梯尽收徐庸铮眼底。也不知是不是越行越难,同样的剑气,这一次所见的石梯稍少,足足少了一道石梯。徐庸铮察觉到了这一点,选择稳稳地落在第五步石梯之上。
他回过头望去,寒仙子的脸色有些苍白,脸上的汗珠也更加多了。
足足爬了帮个时辰,二人才走了七十余几步。至于九转八回,徐庸铮起初还有所注意到了几转,过了几回,可到了后来,越行越难,二道剑气增加到三道剑气,最后变成四道剑气才能看清石梯全貌,徐庸铮哪里还会记得。至于七十余步,也是寒仙子所数。而那石梯全貌看见了又如何?徐庸铮的步伐只能稳稳落在第三步阶梯之上,且一次只能走两步。寒仙子的路则是更难了。因为石梯也变得更加诡异了,有时是一块倾斜的石头,仅能容人扶手而过。有时仅仅是一块尺寸落脚之石。诸多不便,徐庸铮只能拉着寒仙子的玉手,才能将二人拉到身前。
足足休息了一刻钟,寒仙子的脸却变得红润了起来,急促的呼吸才稍稍平复了起来。徐庸铮也站在原地,选择闭上眼睛来养气。其实以寒仙子的实力,本不至这等地步,皆是因为她将程果果护在怀中,才致体内气机不畅。
“徐公子,我休息好了,我们出发吧。”
“无妨,再休息片刻吧,我也有些累了。”
“徐公子切莫开玩笑了,还是登山救人要紧,我真的已经好多了。”寒仙子注意到徐庸铮面不改色,哪里会是真的累了,只不过,一番玩笑之后,寒仙子对徐庸铮好感又多了两分。真是个体贴的剑客,不是吗?
徐庸铮见状也不再停留,手持玄意剑再度挥舞起来,这一次的剑气却是毫无保留,两道霸道凌厉的黑色剑气向前激射而出,只不过,可见的依旧只是五步石梯之远。因为不知从何时起,这一转一回的阶梯皆是五步。不同的是,这一次徐庸铮和寒仙子分两次登上了第五步石梯之上,消散的白色迷雾仍未弥漫。
这算个好消息。徐庸铮也似乎渐渐明白了这所谓的登堂阵法的奇妙。登堂,怕不仅仅是登荡歌山之堂,更是武学一道的登堂矣。只是,不知这阵法经历了多少年岁?有些石梯早已风化成沙,不复当年模样,而当年设阵之人的意图何在?考验还是惩罚呢?只是这七十多步石梯,就需要如此的实力,真正登堂又该如何?莫非真的印证了诡所说的如今的武道没落?再看如今武道之登堂者,徐庸铮猜想,极大可能是掌握意境。而意境大成者轻而易举破此阵,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什么才叫意境大成者呢?寒仙子不知道,徐庸铮更不知道。
等到徐庸铮拉着寒仙子的玉手,稳稳落在第九十步石梯之上,徐庸铮赶忙从寒仙子手中接过程果果。至于为什么突然又数清了第九十步石梯,只因为石壁之上的那句话:登山行百者,半九十,还当再努力。
还当再努力,寒仙子只知道自己的力气快要用干净,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嘴唇也有些发紫,双臂微微颤抖,更不用谈什么用力努力了。
“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却是两人同时说起。寒仙子听后,却是一脸的惊讶,这个剑客在向自己道歉?自己道歉是因为自己不自量力,他道歉又是什么缘故呢?
“是我害了你,我没料想到这阵法如此厉害。怪我不自量力。”
徐庸铮抱着程果果,满满的愧疚写在脸上。
“是我害了你才对。我实力不济。”
“是我要求姑娘随我前往。”
“可登梯之前,妾身也说了,妾身当舍命陪君子。所以,徐公子不必愧疚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徐公子,能与大名鼎鼎的金戈剑主有这样一段经历,寒仙子哪怕是死也没什么遗憾了。再说了,公子言而有信,说过舍命保妾身周全,公子一定会做到的。不是吗?”
不得不说寒仙子善解人意,三言两语虽不能打消徐庸铮的顾虑,可是最后那一番话却极大地激励了徐庸铮。
“徐公子,若是只有你一人闯阵,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现在看来,这阵法有灵,怕是会随人数而变。”
寒仙子还算是聪慧,一番猜测之下,却是八九不离十。只不过这其中之细节,却不是简单的三人三倍,而是三人八倍之数。当初荡歌山设立此阵就是为了避免教中之人依靠小聪明而闯阵。可事已至此,徐庸铮和寒仙子哪里还有退路可言,登山行百者,半九十,既然如此,徐庸铮也不打算有所保留了。
“寒仙子,多说已经无益了。我们现在已经在一条船上,更没有退路可言了。待会还是烦请你抱着程果果。我将尽全部力量,带你出阵。”
感受着徐庸铮脸上的坚决,寒仙子仅有的那几分放弃的念头也被打消了大半。二人四目相对之下,竟是不再需要言语。
你只需要信我就好。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这是徐庸铮无声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