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大江和周保田反应过来追出去,周兰香带着赵二妮已经没影儿了。
他们追到队长家,队长正靠在炕头咳嗽,等他惊天动地地咳嗽了一大通,又喝了半碗水喘过一口气来,这才能消停下来听周保田骂周兰香,接着又听王大江解释了一顿他都是为了孩子好,才告诉他们:“我让进子套车送他们去公社了。”
周保田气得直拍大腿:“这个死妮子!她还真去公社告状了!”
两人什么都顾不上,赶紧往公社跑!
可是两条腿哪跑得过四条腿,据说韩进还是套了马车去的,俩人紧赶慢赶跑到公社大门口,喘得风箱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公社的大铁门不敢进。
王大江一咬牙,让周保田在门口守着,等周兰香出来咋地都得把她劝服了,他自个去食品站找曲大猪腰子。
徐寡妇这事上曲大猪腰子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为了什么王大江心里明镜儿似的!五福在后院的柴火垛看见他和徐张氏拉拉扯扯,两人肯定有首尾不少年了!
说不定徐寡妇就是曲大猪腰子的种!
曲大猪腰子跟媳妇折腾这么些年也没个孩子,可不是得保住这个得之不易的闺女!
所以王大江找他帮忙一点不见外,他俩也算是名副其实的亲家呢!
可是食品站没找着曲大猪腰子,他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就有人在街上嚷嚷,镇外的劳改工地上出大热闹了!守寡好几年的小娘们儿下奶了!正给孩子喂奶呢!
王大江一听心就凉了。
…………
同样心凉的还有徐寡妇,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步。本来安排得好好的,她也平安躲了好几个月,眼看孩子要生了,刘石头带着人和狗就找到地窨子!
幸亏曲大猪腰子提前送信,带着她跑了,可又吓又累,就快要跑回公社了,她把孩子生到了山沟子里。
好在刘石头追来的时候曲大猪腰子抱着孩子藏了起来,她被抓回去了,可孩子生了,曲平又是依靠哥哥活着的人,有她给她顶缸,刘石头查不出什么来最后也得把她放了。
她想通了也不装疯了,老老实实在劳改队干活,刘石头是跟韩进一样心黑手狠的主儿,弄残废她都不带眨眼的!
可是没想她正搬石头呢,忽然上来两个铁姑娘,抓住她就往工棚里拖,拖进去二话不说,按住她就扒开衣襟,接着就塞到她怀里一个孩子。
孩子已经含着她的**咕咚咕咚喝奶了,她才看清楚,那是她的孩子!
她想遮掩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守寡好几年的寡妇,她怎么会有奶?徐寡妇吓得脸色煞白,全身筛糠一样哆嗦成一团,她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她这辈子算完了!
…………
工棚外韩进拿出两盒大前门,一盒给了工地值班的民兵连长,一盒散给全体民兵。民兵们都是从各大队抽调过来的,好几个人跟韩进特别熟,一口一个进哥地叫他,前些天去帮韩进上山砍柴火的三只手也在其中,与有荣焉地站在韩进身边。
一个民兵把大前门放到鼻子下边使劲闻两下,两眼冒光地问今天值班的奋斗大队的民兵连长:“马连长,你咋知道徐寡妇能有奶?”
马连长嘿嘿地笑,露出一口烟熏得黑黄的大板牙:“那女人不是nai-子大嘛!”一边说一遍跟三只手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一看俩人就没少私下里交流过对徐寡妇胸脯的看法。
三只手跟着凑趣:“就是!不比生了牛犊子的母牛小多少!”
一群男人凑在一起哈哈大笑,马连长连抽了两根大前门,过足了烟瘾,拍拍韩进的肩膀,跟他很亲热的样子:“行了,进子,这事儿交给我!你捡那孩子也搁这儿吧!你个大小伙子也不能喂他吃奶!”
韩进也不客气:“那就交给你了,我走了!”跟一圈民兵随意挥挥手就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更正马连长,“那孩子不是我捡的,是王大江抱回去的,谁知道他从哪儿整地。”
三只手的八字眉上下交替着抖动了好几下,赶紧给他进哥帮腔:“还能从哪儿整地?从孩子娘那整地呗!谁家生个大胖小子能扔道边儿喂狗?”
马连长往工棚里看了一眼,笑得别提多猥琐了:“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是个大闺女生地呢!”
三只手的八字眉都要飞起来了:“说不定是个寡妇生地!”
大家心知肚明,哄堂大笑,屋里有个凭白下了奶的寡妇,又忽然冒出个没娘的大胖小子,咋回事儿还用说?
马队长吩咐人看好屋里的寡妇和孩子,自己带着人去给刘石头报信去了。
韩进也出了工地,从路边的树上解了马车的缰绳,紧抽几鞭子,枣红马甩开蹄子一溜小跑,很快就到了公社。
韩进把车停在公社供销社门口,抻了抻衣襟,抹了一把脸上的霜花才进门。
周兰香坐在供销社空了的白酒缸旁边,穿着韩进的熊皮大棉袄,看他进来赶紧站了起来,期待地看着他。
韩进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件熊皮大棉袄这么好看,熊毛溜光水滑,把香香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衬得她露出来的一张脸白生生的,眼睛水汪汪,嘴唇粉嘟嘟,有她在别人都成了陪衬,唯一的作用就是衬得她更好看!
周兰香见他目光深邃沉默不语,心里有点没底。韩进却走上来把她的围巾拉上来,几乎把整张脸都包住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时不时往香香身上瞄的两个小伙子:“你俩瞎瞅啥?再瞅削折狗腿!”
两个小伙子被韩进吓得拎着空酱油罐子就跑,根本不敢跟人高马大的韩进怼上。
供销社售货员宋桂清从柜台里伸出脑袋,看着韩进哈哈笑:“进子,看你这毛驴子脾气!”
她是供销社的老售货员了,以前供销社代收山货和野味,她跟韩爷爷非常熟。这几年跟韩进私下里也有过一些小动作,跟他很不见外,所以他来把个大闺女寄放到这,宋桂清二话不说就给搬了个板凳,还给倒了一搪瓷茶缸的热水。
一般人可没这待遇,哪个农民来公社办事,想在供销社歇个脚暖和一下她都往出赶,这是国家单位,可不是谁都能待的地方!
她觉得给周兰香贵宾待遇了,韩进却非常不满意,看看那个都不冒热气的茶缸子,把香香穿得严严实实的大棉袄又往上拉拉,低声交代了一句:“都安排好了,放心吧!”
然后拿起茶缸子让宋桂清给再倒一缸子热水,指了指柜台下边的抽屉:“给我拿一斤水果糖,不要苦甜菜熬的那个糊巴糖块,要玻璃纸包得橘子味儿的那个。”那个县里糖厂自己熬的甜菜糖比香香自己做得甜菜糖稀差远了!
宋桂清气得龇牙咧嘴,大龅牙都盖不住了,露出紫红色的牙花子:“你个臭小子!你咋不让我给你摘一斤仙桃!那可是省里特批的水果糖,全公社一年就五斤指标,这都要过年了,哪还能剩?没有!”
韩进手指头敲敲柜台上的玻璃,靠着柜台低声说了一句:“年前卖给你两只兔子。”
宋桂清深紫色的牙花子又露出来了,不过这回是乐的,又跟他伸出两只手指头,压低声音:“再加两只!山鸡也行!”
韩进仗着身高手长,直接拉开柜台里边的抽屉,两把把藏在最里边用黄草纸包着的糖包给抓空了,又顺了两块圆圆的撒着糖霜的蛋奶饼干,这都是宋桂清的私藏。
剥开四五块糖放热水里,要了个铁勺子搅了半天,韩进把半茶缸子橘子味儿的糖水端给香香:“先喝两口暖和暖和,慢点喝,烫,把饼干吃了,冷不冷了?”
宋桂清非常感兴趣地看着韩进伺候祖宗一样伺候个大姑娘,一副恐怕声儿大了给吓着的样子,笑得眼角一片褶子:“进子,这姑娘哪个屯子的?你倒是给姨介绍介绍啊!下个月进花布,姨给你留两身?”
带着姑娘来供销社买花布,那就是俩人要结婚的关系了。
韩进给香香端着烫手的茶缸子,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宋姨,别瞎说,这是香香。”并没有说香香是谁,好像全世界都应该认识他家香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