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知不知道他家香香两说，宋桂清还真是知道有香香这么个小闺女。

    韩老爷子在世的时候经常托她给香香带花布雪花膏，当然还有香香最爱吃的橘子。直到现在她还以为香香是韩老爷子的小孙女，不是亲的也得是很近的亲戚。

    而且韩进从小就宝贝香香，她记得特别清楚，大概六七年前吧，韩进自个跑来找她，偷偷背了两只水貂让她给香香踅摸好看的玻璃纱发带。

    十二三岁的小小子，刚开始蹿个子，平时对谁都能说一个字不说两个字地不耐烦，那次却不厌其烦地给她反复说了老半天，要半透明那种，纱纱的，红色的，要最漂亮鲜艳的红色和粉色，不要绿色和蓝色，香香不喜欢。

    她至今都印象非常深刻，韩进把两只溜光水滑的水貂推到她面前，那水貂皮毛特别完整，都是一枪对穿了眼睛，而让她记住的却不是这两只极品皮毛，而是当时韩进说得话：“一定要给香香买最好看的！有啥好看的你都给香香整回来，钱不够我再进趟山。”

    等她真托供销系统的采购给带回来一卷玻璃纱发带和省城里的漂亮成衣，就听说韩老爷子带着韩进去外地支援林业局的大型围猎了，她等了好几个月也没等到他们回来，眼看衣裳要过季穿不上了，就转手卖给了别人，后来一年多才见着韩老爷子，把水貂皮的钱交给了他。

    韩进一直都没提这事儿，也一直都没再让她给香香捎东西，她以为小小子长成大小伙子了，人大了心也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依恋关心姐姐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见着香香真人了！

    宋桂清对香香的态度马上变得非常热情，从柜台里走出来，搬了个凳子坐到她身边，热情地跟她聊了起来。

    她这些年眼力练得精准，知道跟这姑娘处好了韩进那什么话都好说了！

    自从炼钢把周围的林子砍秃了，又不让个人打猎，她想吃口肉都难了，更别提拿着山货去走关系或者倒手挣点外快了。老猎人们要么身子骨不行了，没体力进深山，要么胆子小得把猎枪都上缴了。整个公社有本事有胆量自个进深山，还能打着好东西的现在也就剩韩进了。

    可惜这些年这小子轻易不进山，她说啥都没用，简直油盐不进！

    看来这小子对香香的宝贝程度比当年更甚，要从韩进这多掏点好东西，走香香这条路子肯定对！

    韩进带着香香从供销社出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两包撒着糖霜的圆饼干、一块条绒花布鞋面，两刀一等的粉红色卫生纸，这都是宋桂清放到柜台下面的东西，没关系的人来了根本买不着。

    而且没收他们粮票和布票，说是第一回见香香，算是她这个当姨的给的见面礼。

    香香坐在马车上还不放心：“小进，咱们跟宋姨有这么大的人情来往吗？”韩进的本事她最知道，就怕欠了人情他不得不去干什么危险的事。

    可韩进收东西时没有一丝迟疑，卫生纸还是他自个要的，她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什么。就是现在问他，她也是点到为止，他已经是大人了，她不能一直像小时候一样管着她。

    自从梦见前世，她认真想了好多天，发现这几年她跟小进的关系一直僵着，关键还是她一直把他当小孩子，而他从小最喜欢的却是在她面前当大人。

    前世他出狱以后他们相处得那么好，最大的原因是他回来就是一个保护者的身份，送她去学习，帮她开店，教她做生意，甚至照顾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现在他虽然还没长成那个成熟稳重的大男人，心里可能已经是把自己当成那个可以保护她照顾她的大人了，既然他喜欢这样的关系，她就要转变态度，让他过得舒心一些。

    她一直是个性格温和的人，没什么要强的心思，也不是特别有主意，并不觉得这样相处不好。

    韩进听香香说“咱们”，心里一阵雀跃，声音轻快地安抚她：“她欠了爷爷老大的人情了，这点东西啥都算不上！以后缺咱们缺啥少啥就去找她，她肯定尽心！”

    至于宋桂清打什么主意，他当然知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就是她不说，他也打算进山了。以前他觉得日子没奔头，就是稀里糊涂地过，现在不一样了，他得让香香过好日子呢！

    韩进心里涌上来一股使不完的劲儿，不顾还没出公社的小街，甩了个响亮的鞭花，吆喝着枣红马尥开蹄子跑了起来！

    马车跑出小街，根本没留意躲在在公社大院门口的周保田，他追了两步扬起手要叫住周兰香，马车已经带起一股尘土冲出小街了。他咳嗽着胡撸了一把脸上的尘土，咕哝着骂了几句，心放下来一点。

    看来这死妮子还算有点良心，没真来公社告状！

    韩进赶着马车疯跑了好几里地，总算是压下一点心里的兴奋劲儿，勒了几下缰绳让枣红马在路上溜达着慢慢走，他回头给香香拉了拉大棉袄，有点舍不得这么快送她回去了：“香香，咱们进山吧！我给你打只兔子烤着吃！”

    周兰香看看已经偏西的太阳，笑着摇头：“我要回去做鞋，你看这块条绒鞋面，摸着多密实，这个小黄花也好看，我都想好了，做两双夏天穿的伴带单鞋，再做一双冬天的棉鞋过年穿，剩下的布角还能给大妞二妞拼两双单鞋。”

    这是韩进给她买的东西，她就得珍惜他的心意，都用在自己身上。即使很想给大妞二妞做两双花布棉鞋，她还是忍住了。

    这是韩爷爷教她的，小时候韩爷爷给她的好东西被父母没收过去用到家里或者送人，韩爷爷耐心给她讲了很久的道理，她才想明白，别人对她好她得珍惜，否则岂不是让人觉得她不识好歹？既伤了人心，也让对她不好的人觉得她是个好欺负的。

    从那以后，韩爷爷给她的东西，她都用在自个身上。现在韩进给的，即使是一小块花布鞋面，她也会精心做了鞋穿到自己脚上。

    想帮扶兄弟照顾侄女，她会好好干活挣钱，不能拿韩进的心意做人情。

    听她这么说，韩进心里像揣了个小暖炉，舒服得全身都暖洋洋地，哪里还想什么进山，凑过去摸摸那块花布鞋面：“这花好看，你脚秀溜，穿上肯定好看！”

    他的眼睛放在香香布满伤痕、老茧的手上，又看向她补丁摞着补丁的旧棉鞋，心里闷痛得几乎要爆炸，一直忍着的话脱口而出：“香香，咱们回去就跟王满囤提离婚吧！我等不了了！”